第2章 【攻略禁欲僧人】
嘉萝再次醒来的时候,恍惚以为自己还在人世,因为耳边是一声声熟悉的“公主……”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此刻在她眼前,殷殷呼唤着她“公主”的并非是惯常伺候的听雪画眉,而是两张陌生的面孔,不由皱眉道:“你们是谁?”
两名丫鬟面面相觑,担忧道:“公主,你不记得我们了?我是点翠啊。”
另一个也道:“我是描朱啊。”
嘉萝揉了揉胀痛的额角,一边道:“你们不是听雪画眉,那我是谁?还是岐国公主吗?”
点翠描朱面色更不好了:“公主……你,你在说什么啊?您的封号是沂国公主啊。”
正说话间,外间起了动静,自称她的父皇母后进来看她,可他们分明不是她的父皇母后……看着这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她忽然想起了之前长眠时耳边回荡着的那一番话——
“你本已死,现得了机缘,倘使可以做到,便可重获新生——即入幻境,在幻境中破了与你有俗世情愿纠缠之人的色戒,取得他的真心。”
原来如此,那么现如今眼前的一切,便是在幻境中么?如若她真能在幻境中让忘尘为她破戒,便可回去再见她的父皇母后,重新过回她的快活日子了?
想到这儿,她整个人才终于有了点生气,却恍惚有了一种隔世之感。
是啊,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可偏是死过一次,才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
形容陌生的“父皇母后”神情关切,一遍遍地询问她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一边又自责挑选伺候的奴才看护不力,害的她无端落了水。
她便拿捏出得体的笑容,宽慰他们道:“女儿已经不碍事了,只是脑子还有些混沌,想来休息一会儿便好了。”又顺势道:“但好端端的,却落了水,实在是有些不吉,女儿想去寺庙里上柱香。”
皇后忙道:“好,那明日母后就陪你上卧佛寺。”
“卧佛寺?”嘉萝怔了一下,她与忘尘第一次见面便是在卧佛寺的梅园,想不到幻境中也有一座卧佛寺,她隐隐有种预感,忘尘就在那儿。想到这里,她微微笑了一下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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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皇后陪同嘉萝一同前往卧佛寺,轿辇在官道上缓缓行驶,嘉萝正在琢磨着忘尘的事,忽然马车起了颠簸,她猝不及防,歪向了一旁的皇后。
皇后稳住身形后连忙扶住了嘉萝,侍卫来报说是马儿不知何故受了惊吓,现已无碍,惊扰了皇后与公主殿下。皇后摆了摆手,也没有心思跟他们计较,转而关切地问嘉萝道:“可有伤着?”
嘉萝笑着摇了摇头,皇后轻抚她的手背,刚要说什么,却无意碰到她手腕上带着的手镯,低头一看,随忍不住抚摸道:“你十四岁生辰那天,你父皇送你这个镯子,本宫每回瞧着都觉得甚好,样子好看不说,兆头也是极好的。”
嘉萝闻言低头看了一眼那镯子,醒来后她渐渐多出了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准确来讲,是那些属于这个幻境里嘉萝的记忆,因此她记得这个这个镯子的来历,的确是她父皇在今年她时辰时送给她的,不过这只是其中一样,原本也并无特殊之处,但她母后似乎很喜欢,她便一直戴着了。
镯子原本是纯金打造的,她却嫌太重,于是做成了镂空式,做工极其精巧,还特地镶嵌了她喜欢的绿宝石,并雕刻了盘长纹,寓意长久不衰,还刻了嘉萝二字,便是希望她福泽绵长了。
她手指细细摩挲着金镯子上的纹饰,若有所思。
——
嘉萝没想到再次见到无尘时的情形,竟与初见时一般无二,一样的梅园,一样的飘雪,她也依旧朝他缓步走去,只不过这次心境大不相同,再没有从前的痴缠,有的只是清醒的算计。
与现世中不同,此时幻境中的忘尘并非名动天下的佛子转世,他现在不过是寺院中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弟子罢了。
她朝他慢慢走了过去,仿佛再现了他们初见时的场景。
一步、两步、三步……当她在心里默数到第七步的时候,脚步一顿,果然踩到了枯枝,咔嚓一身发出了动静。
现世中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忘尘伴着白雪红梅回头对她笑了一下,她从此便入了魔障,只不过在幻境里,她前一刻便转过了身,故意褪下了腕上的手镯,之后匆匆地拐出了梅园。
忘尘一转身便看到了嘉萝掉落的那个镯子,镶嵌着绿宝石的金镯在雪地里熠熠闪着光,异常夺目。
他刚想出声提醒,可环顾四周,哪里还有少女的身影,便只得先过去将那镯子捡起来,镯子贵重非常,他低头细看,见上面刻了字,便跟着轻声念了出来:嘉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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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子里,嘉萝站在栏杆前,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有几个小僧人正在收集雪水,用雪水泡茶,更为清冽。嘉萝看了一会儿,余光瞥见点翠小跑了过来,及至她跟前停下,轻声叫了句:“公主。”
嘉萝把玩着手上的红梅,这是方才一名七八岁的小僧人送给她的:“怎么样了?”
点翠道:“公主吩咐的事,描朱已经办妥了。公主料想的不错,住持对那名叫做忘尘的弟子青眼有加,果真引得其他弟子嫉恨,其中有个叫忘能的,为人泼皮蛮横,与忘尘最不对付,描朱事先便将他引到梅园附近,对他说公主丢了镯子,暗示是寺中有人手脚不干净,等忘尘拿着镯子从梅园出来,忘能见了,便立刻将镯子夺了过来,询问描朱这是否是公主丢失之物……”
“描朱装出欣喜之色,又故意问道‘这镯子怎么在你手上?’便引得忘能一口咬定是他偷的公主镯子,现已押着他去到住持和皇后那儿了,皇后见是那只陛下御赐的镯子,大发雷霆,根本不听那忘尘的解释,只说公主做事素来谨慎,绝不会丢三落四,现在正要惩戒那忘尘呢。”
嘉萝道:“母后有说如何惩戒他了吗?左不过是打他一顿板子吧。”
点翠回道:“正是呢,说要打他五十板子,这会儿说不定那忘尘已经挨打了。”
“是么?那我们得赶紧过去了,好戏既已开场,我们又如何能迟到?”话是这么说,却是不紧不慢的,边走着边用力掐红了自己的手腕,一旁点翠见了,连忙阻止,心疼地道:“公主,您这是……”其实自从公主这次醒来,吩咐她们的事总是让她有些费解,不过她们自幼与公主一起长大,是最忠心的,无论公主有什么吩咐,她们都一一照办,从不多问,只是这回见嘉萝居然伤了自己,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嘉萝只是淡淡地道:“不妨事,待会你记得别多嘴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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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嘉萝她们赶到的时候,忘尘已经挨了两下板子了,她瞥了他一眼,但见他皱着眉头,脸色有些发白,却并未喊疼求饶,她轻扯了下唇角,随即喝止道:“住手。”
忘尘闻声朝她看去,见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雪肤黑发,穿了一身绛红色织锦袄裙,愈发衬得肌肤胜雪,头上戴了鎏金累丝垂珠步摇,朝他缓步走来,步摇跟着轻轻晃动,整个人流光溢彩,姿容明媚,此处是寺庙里有名的园子,布置了假山亭台,种植了不少梅树、榕树,此时被白雪覆盖,便像是一幅山水画一般,加之暗香浮动,原本是最美不过的景色,但自从那少女出现后,竟也全都黯然失色。
少女朝他盈盈一笑,他怔了一瞬,等回过神后察觉方才的失礼,连忙垂下了视线。
嘉萝走到皇后面前,笑道:“我听点翠说母后正在惩戒偷我镯子的贼人,若是那位小弟子,那母后真是错怪好人了,这真真是误会。”
“怎么会是误会呢,他说是在梅园撞见你丢下的,可你又不是丢三落四的性子,再者说了,既见着你丢了,怎的不立刻追上去还你,偏要自己拿着。”
嘉萝笑道:“那就是了,我先前正是在梅园闲逛,还曾见到过那位小弟子,我起初以为梅园无人,未曾想撞见有人,因觉不便,便匆匆走了,想来小弟子来不及叫住我也是有的,我之前因为手腕有磕碰,带着镯子愈发地疼,便将它摘下了,想是摘下后拿在手里,行动匆忙间遗落的。”
说着抬起手腕给皇后瞧,皇后见她果然手腕通红,一时间光顾着心疼,也没心思再惩戒忘尘了,加上嘉萝在一旁为他澄清求情,便让人放了他。
只挨了两板子,开始打时也并不怎么用力,倒也没什么大碍,也不用上什么药,因此忘尘并不当回事,若无其事地起身,准备回去。
只是被人冤枉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可又能如何,他们是天潢贵胄,自己在他们面前不过是草芥……但也不是所有权贵都那样不分青红皂白,他忍不住望向之前那名少女,原来她是公主,也是,她一看便是尊贵之人。
是她救了他,他想起了之前手镯上的刻字,忍不住在心中又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嘉萝。
公主不可直呼名讳,即便是在心中,也不能这样不敬,更何况,他是佛门中人,又岂可……他念完便觉后悔,但就连悔意,也是隐秘的。
他正要收回目光,不料少女却朝他这边望了过来,轻轻笑了一下,她是极艳丽的长相,不笑时多了一份清冷,稍稍冲淡艳丽之感,然而一笑,妩媚横生,令人呼吸凝滞,不敢直视。
忘尘朝她匆匆作了个揖,转身快步离去了。
嘉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缓缓勾起了唇角。
她想,她早已不是现世里的那个嘉萝了,非要至情至性地喜欢着他,现在他在她眼里,不过是助她重生的一个工具,为了达成目的,她可以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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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时分,忘尘正在洒扫偏殿,有侍女过来,说是公主传召,让他立刻过去。
忘尘愣了下,之前前殿有动静,他远远看到一群人簇拥着皇后一起出殿,他在人群中搜寻了一会儿,并没有看到嘉萝的身影,却也以为她是同他们一起走了,却原来并不是么?那她召见他又是所为何事,但不管如何,公主召见,他也不敢违抗,总是要见的,便也没有多问,跟着去了。
嘉萝却是在梅园等他,这会儿又下起了小雪,她便披了件大红斗篷,愈发衬得她明艳动人。他垂下目光,走到她面前道:“公主有何吩咐。”
嘉萝屏退了左右,忘尘低着头,只能看到她绣云纹的锦缎鞋慢慢地朝他走近:“怎么不抬头看我?”
“忘尘不敢。”
“我让你抬头看我,”嘉萝笑道:“你不敢看我,却敢不听我的话么?”
忘尘这才慢慢抬起头来:“公主。”
嘉萝笑了一下:“这才听话。”却又忽然靠近道:“你耳朵怎么红了?”
这一下猝然离近,两人距离一下子拉得极近,忘尘连忙退后一步:“想是天寒地冻,被冻红了。”
“哦,原是这样,”嘉萝也没继续纠缠,只是忽然道:“今日之事,还未向你道歉。”
忘尘诧异地抬头,便见嘉萝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极为澄澈,仿佛有着十二分的真诚:“若不是我无端掉了镯子,也不会连累你被误会,挨了板子。”
忘尘怔了一下,他万万没想到公主贵为金枝玉叶,居然会向他道歉,更何况这事本与她无关:“公主不必自责,若不是公主,忘尘才是真的被误会,也不会只挨区区两板子了,是该忘尘向公主道谢才是。”毕竟,是她救了他。
“话虽如此,但此事终因我而起,这样吧,明日这个时候,我会再来梅园,到时候送你一样东西,就权当赔罪了,至于送什么,我现在还没想好,你可有喜欢的?”
忘尘连忙道:“公主救我已是恩赐,万万不敢再收受公主礼物。”
“你不肯收我的东西,就是不肯原谅我了?”
“自然不是……”
嘉萝笑道:“那就是了,明日此时,不见不散。”她说完转身走出了梅园,脸上的神情也立刻松懈下来,她并不喜欢笑,只不过无尘似乎是喜欢看她笑,他这才在他面前笑,在背对着他的时候,她并不想多费哪怕一点功夫,因为本没有什么事值得她笑。
忘尘目送嘉萝远去,直到她拐出梅园,身形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内,他才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