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破壁
“不言,不言——”
耳边不断地传来呼喊,蔺不言拼命想睁开眼睛,可紧闭的双目似灌了铅一般沉重,无论如何都醒不来。
然而呼唤声并未停止,由远及近,最后落在耳旁那一刹那宛若天边炸开的惊雷。
脑中轰鸣阵响,头疼欲裂,她借着这一剧烈痛感猛地挣脱束缚,眼前仍旧一片漆黑之景,蔺不言揉揉额间穴位,伸手四处探索,却发现周身空无一物。
她心中惴惴不安。
溶洞再暗,不至于无任何一丝的光亮,这种深黑是将光吞掉,时间与空间感完全迷失。
究竟是在何处?
蔺不言记得自己似乎是昏死过去,难道是老怪物把自己带到此处,可刚刚呼喊是个熟悉的女声。
怎么那么熟悉,就像以往常听她心中默念,突然身后又响起了方才那般呼喊。
其实身处这般深黑中,蔺不言并不知道方位,但心中仿佛已经认定声音传来的方向,她转过头,眼前景象忽地明了清晰。
不远处正站在一名身着丁香色衣裙的女子,手持一柄通体呈乌黑如墨的长剑,眉梢带灿烂笑意,朝此处挥手。
那是母亲!
蔺不言辨认出,旋即抬头跑向前方的人,抬头没走两步,她发现自己与前方母亲的距离一点儿没缩短。
怎么会这样。
她疑惑不解时,忽然一个身影穿透她的身体奔向母亲的怀中,这身形明明是幼时的蔺不言,紧接着传来前方两人的对话。
“不言,看看这个,”江之贻半抱住小女孩坐在院中摇椅,将那柄长剑一并放于膝盖前,“我特地寻友人打造,可是喜欢?”
处于垂髫时期的不言哪里懂何物,只觉得剑身纹路好看极了,连连称赞道,她躺在江之贻怀中,指了指此物,“母亲,它可有名字?”
“未曾,你想一个如何?”
幼年蔺不言肚子里墨水估计都没成形,想了一会儿没个结果,只好说:“以后再多读些典籍!这会儿实在想不出。”
“无妨。”江之贻安慰道,“来日方长,何必急这一时。”
“那这为今年的生辰之礼吗?”
“等你再大一些。”江之贻笑了笑摇头,“母亲教你剑法,这样以后就没人敢欺负我们不言。”
“现在也不会有呀!”
“因为有母亲、父亲、舅舅、姨母、不迟兄长,还有李伯父他们!”幼时蔺不言掰开手指一一细数,“好多人都陪着我。”
“有一天,这些人或许都会离你而去。”
“为何?”
“依靠外物太久便不会走路了,就像给你做青麻糍的厨娘会因家中有事暂时离去,李伯父因前方战事守城无法回京,可如果你自己具有能力,就不会一直期望他人,倚靠他人。”江之贻揉碎生涩的大道理,耐心讲给怀中人听,哪怕她明白此时的不言还无法懂得。
“到时无论经历何事,不言要记得无须苛责自己,世上之事多始料未及,拿好手中的剑,走下去即可。”
幼时蔺不言反问:“但母亲常常教导不言,伙伴、亲人之间的互相扶持很重要,为何还要独自一人走下去吗?”
“是呀,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幼儿世界里还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糖是甜的,药是苦的,一切都分明了然,至于取中间之道太过深奥,以至于此话一出,幼孩蔺不言满脸苦闷思索,这架势非要想出结果来才算完。
江之贻盯着女儿的神情,忍俊不禁笑出声,伸手轻轻刮了鼻尖,“想不明白的话,日后再想便是。”
她环抱住母亲,头依靠在怀中连连撒娇。
远处蔺不言看着这一目,神情恍惚,伸出去半只手滞在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自母亲去世后,蔺府的底色变成灰色,院中花朵、爬满庭廊的金银花与葡萄藤也死了,无人再抱着她坐在院中,相关记忆早已被封存在最深处。
如今眼前这一切被翻出,蔺不言摆手一挥,黑暗毫不留情直接吞噬景象,她藏起来就是不想再看。
然而未料到景象消失后,黑暗中海啸声起,一场飓风裹挟雨幕席卷而来,周身凭空变成了一望无际的海域,巨浪袭来淹没了整个人,她拼命挣扎,只觉得嗓子呛得慌。
蔺不言心道:是我自己不愿看而已,引起这么大变动,何必呢。
回应她的只剩逐渐不停地怒吼的风暴,巨浪此起彼伏如同挣脱了牢笼的海兽,前方只剩与墨色天际连成一片的景色,找不到出路。
她的双眼被水花糊住,看什么景象都不大清晰,海水窒息感越来越重,原以为撑不住时,嘈杂声传来一阵熟悉语调:“抓紧!”
“什”
半个字未出口,手臂传来触感,整个人被拽向左边。
风暴就这样消失了。
刚刚那个声音竟然雌雄难辨,像姜姐姐像兄长像江家人像陆行知像巧月,混杂各种不同的音色,似乎是其中一人,可又不全然是一人。
蔺不言环视四周,发现还站在那片黑暗里,“莫非方才一切都是幻象?”
“不言!”
一道呼唤打破沉思,转身之际眼前一片刺眼火红色,蔺不言只觉得眼睛胀痛,伸手揉了揉,又感有双手在身后猛地推了一下,耳边留下一句急切地呐喊:“带她快走!”
走?去哪?
一片漆黑,压根没有出口啊。
她向前踉跄几步,待站稳后视线已清晰,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火海之中,头顶浓烟几乎掩盖夜空,四下全是惨死的尸体。
所经历火海不过两场,这院子并非王家,只能是李家!
想通瞬间,她抬手捂住口鼻,映入眼帘景象蓦地张大了双眼。
身处火海里的江之贻将幼年的她交给身旁亲信婢女,挥剑杀掉敌人,对人喊道:“带着不言快走!”
“夫人,可您”
江之贻偏头看了一眼倒在地的奴仆,“李家必定是被人算计下毒,才会毫无还手之力,我若走了,便再无真相之日。”
婢女眼含泪珠,抱紧怀中哭喊的幼年蔺不言,留下一句小心便飞身离去。
蔺不言拼命跑向前去,又一阵狂风,火势陡然变大,眼前这一幕烧成灰烬,她四处转身寻找母亲的身影,却无所得。
忽然,耳旁“咻咻咻”几声响起,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飞箭穿过蔺不言的身体直奔前方,三四支箭接二连三钉入江之贻的背部。
而她始终不肯放手,紧紧护住怀中的幼孩。
蔺不言扑倒过去时景象却化成了一片灰烬,什么也不存在,她愣愣地望着空无一物的双手,嘴里默念:“母亲”
“不言。”
她抬起头,发现江之贻正站在面前,蹲下摸了摸她的头,“你找到了吗?”
“找到什么?”
江之贻双手扶她起身,牵着不言一路朝前方光亮处走,可走着走着,身旁的母亲不见了,蔺不言回头寻找,发现母亲不知何时停下脚步站在身后,她问道:“母亲,你要抛弃不言了吗?”
江之贻笑着摇头,抬手指向前方,“他们在等你,快去吧。”
闻声,蔺不言回头,光亮里有许多人影在向她招手,然而脚下变成一块屹立的孤石,她正站在其上,周围全是万丈悬崖,
她苦笑道:“母亲我该往何处去?”
没有得到回答,江之贻反而朝后背推了一下,原本身形极稳的蔺不言竟被不轻不重的一掌推动,身体往前踉跄走了好几步。
踏出孤石踩在悬空,她没有掉下去。
站在此处,蔺不言再度回头,眼底泪水顺脸颊流下,“我好像找到了。”
前方没有路,处处均为路。
她不再回头,奔向光亮。
……
再次睁开眼,蔺不言只觉得身上传来一阵温暖,自己躺巨石之上,面前是燃烧火堆,抬头便见陆行知那张脸。
“如何?”他急切拉过手探听脉象。
“还好。”
陆行知一听这话,倒急了起来,连忙问:“无事便是无事,不好便是不好,你这还好糊弄我作甚,荒芜山洞若出事了,都来不及救你。”
心中顺畅许多,体内经脉似乎都通了,可仍然需要调息,她总不该骗他说无事吧,只好无奈地再说一遍:“是真的还好。”
“不言,你”
“小姑娘,可寻到了什么?”老怪物声音横插仅两人,打断这番他认为毫无用处的对话。
“壶天之隐果然是好名字,但在下仍有一疑惑。”蔺不言正色道,“以前辈的武功想出去轻而易举,困此多年是为何?”
“哈哈哈方寸即天地,细微生乾坤。”老怪物放声大笑,“囚禁于此又有何妨,我若愿意,洞内便是万千世界,我若不愿,四方天地也不过是一隅。”
“多谢前辈。”
话音落下瞬间,她伸出手搭在身旁陆行知的肩膀,用力向下一拽。
两人间距离缩短到一指间。
她微微起身,趁陆行知发愣瞬间,扯开后脖颈那处衣物,视线落在那块胎记之上。
此举动使陆行知吓一跳,以为不言走火入魔后脑子跟着不清晰,反手抓过她的左手,两人拉开距离,他才说道:“不言,你干什”
“你是李家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