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断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如今都不可挽回,许温此番愧疚之意,蔺不言并不想去探究,轻轻叹了一口气:“许大人,往事不可追,不如做些当下应做之事。”
不知是她这番话起了作用,还是人自己想通,许温竟然平静下来:“你找鲛珠是为了江夫人,但你可知当年陷害者为何也在找。”
“我原以为鲛珠乃稀世珍宝,活死人肉白骨,陷害之人只不过想据为己有。”蔺不言刻意放低声音,“如今听你一言,倒是有其他隐情?”
“都是一些世俗传言罢了!”许温冷哼一声,“这鲛珠本就不是完整一颗,只要将其破开,便能清楚知晓当年一事。”
蔺不言回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找到鲛人珠,便能知晓当年李家灭门真相。”
“然也。”许温点了点头,“所以他们也在找。”
“那笠泽”
未等蔺不言的话说出口,许温直接打断:“蔺五小姐要想拿到剩下线索,请拿出完整白玉壁来见我,否则即便是死,也不会再吐露一个字。”
此人竟也知晓白玉壁存在,蔺不言眉头微微蹙起:“你为何要白玉壁?”
“当年火势极大,我并未见任一人逃出,单凭你一面之词,我怎能断定真假。”许温一双眼露着精光,初见疲惫之色早已全无,“你说过‘身处上京,又有何人是自由’,那么也该知晓,暗中有多少人盯着我,想要除去我。”
蔺不言语气不善:“我手中只有一半白玉壁,另一半早就随着李家灭门而没了踪迹,我要是能寻到,不早就找到鲛人珠。”
“白玉壁,名义上为江家赠李家之物,实则乃为当年蔺李两家结亲信物,不过以江家牵头罢了。”许温却不信她这一番话,进一步逼迫人,“蔺小姐,既然重查当年一事,必然寻到另一半下落,否则怎会如此铤而走险。”
“你”
许温讪讪插嘴:“毕竟,那夜蔺五小姐被挟持,想必也费了好一番口舌与提刑司解释。”
此人先后跟随李将军出生入死,后又官场沉浮多年,并且还能得母亲赏识,如今三两句话便能将一番目的摸透,她果真不能小看。
蔺不言一口应下:“明日我会带白玉壁前来。”
“等等!”以为人要离去,此时许温又张开嘴叫住,“我虽还不确定你真为江之贻的女儿,但这个消息可以告知。”
“关于她的死,早年我未想明白,如今回看倒发现些端倪,我好意提醒一句,你要万分小心身边人。”
这话好生耳熟,蔺不言忆起在鬼市天机阁,离去时鬼市主也说了同样的话。
当时,原以为鬼市主想用这类模棱两可的话分化她与陆行知关系,可如今细想,察觉并非如此。
蔺不言追问:“你是何意?”
见狱中人不再言语,目光盯着地上散落四处,杂乱无章的稻草,日光在灰色牢墙上涂满灿烂的金黄,许温定定望着墙面,眼中映出一股高深莫测之色,令人难以捉摸。
他在等什么?
为何不往下说?
涉及母亲之死,蔺不言心中焦灼不安,差点失了分寸,更不知如何抉择时,突然想起方才此人一番话,即刻蹲下身,靠近了狱中人。
只听许温低声笑了笑:“如今我倒是有点儿信了你真为江家血脉。”
原来他是怕隔墙有耳,蔺不言眉梢梢一挑,附耳过去,一阵低沉而沙哑声音传来:“江之贻善制毒,天下之毒或多或少都能言上一二,且武功不低,仅一场小小走水,怎会将她困住,不妨好好想想。”
此人一番话真真假假,蔺不言不敢全然相信。
先前寻鲛珠,从未将母亲之死与此联系,况且自小无人告知过她,她原以为蔺李两家交好,当日母亲不过是恰好撞上,为救人而亡,如今看来不全然是这样。
即便那场走水,陷害者提前下毒让李家人无法行动,可母亲在此怎会察觉不出。
思及此处,蔺不言心中有了一个不安猜测:其中必有蹊跷,而查寻李家隐事与鲛珠途中,也许能解开。
此人给的这个线索确实重要,她微微颔首:“多谢。”
躺倒在地许温轻轻一笑:“我与你母亲是旧识,战场上她还救过我一命,我也不想她的死因被含糊其辞过去。”
“对了。”蔺不言起身,“今日来时,路上遇到许念,她这会儿在外面等着。”
许温微怔,说不出话,半晌后,嘴巴一张一合:“多谢,让我死前能见女儿一面。”
今日只有半个时辰,蔺不言想知晓的事情已问完,不再浪费剩余时间,索性留给他们父女相见便好。
她转身离去,走到大理寺狱外,向许念点了点头示意。
见状,许念走上前等待牢吏搜身。
巧月走上跟前不解发问:“姑娘出面让许家父女相见,不怕出什么事吗?”
蔺不言摇了摇头:“进一趟大理寺狱下来,搜七八回身,连我都不敢做任何小动作,何况她。”
与其担心许念有别的心思,她反而担心允诺许温的白玉壁一事。
就是不知那人答不答应,蔺不言在心中盘算起来,她手中只有一半白玉壁,另一半还需与陆行知相商,若是应允了,她一人进出大理寺狱,将其当作普通腰间饰物佩戴便好,若是他不许,也只好想个办法将人一并带来。
只是又要带人又要带白玉壁,难度更上一层楼。
她头痛了。
但近在眼前的线索,可不能溜了,再痛也得硬着头皮上。
在蔺不言思来想去间,许念已过了第一道关卡,她却在门口驻步,转身,双手互握合于胸前,朝着蔺不言所在方向欠身,才向内走去。
巧月:“姑娘,她”
蔺不言摇了摇头:“人非生来是恶。”
“身处上京漩涡,又有谁能抽身,许念不过是被裹挟顺流而行,如今她也借此看清,算得上一件好事。”短暂沉默后,她补上未说完的话,“只不过代价太大。”
“姑娘,是不是想回临安了?”巧月轻轻拍了拍蔺不言肩头,岔开了这个话,“连说话都变得与江大人好生相似,若是回去,他定会很欣慰!”
“你——”蔺不言伸手轻轻弹了一下此人额头,“我哪能变得和舅舅一样絮絮叨叨,定是连他一半都不及。”
巧月低声辩驳:“明明就是”
“我只是觉着,若娘亲与李家还在就好了。说不定”
话未说完,蔺不言自嘲一笑:“恃人不如自恃也,今日又说胡话了。”
两人谈话间,许念已从狱中走出,不知父女间谈了何事,她眉目间愁容一扫而尽,反而多了一丝决绝之意。
但蔺不言可没有打听他人私事爱好,朝着那人方向,微微欠身。
大约,作为两人间一种相抵。
此番事行完,蔺不言转身回了马车,打道回府。
回到江府,她一只脚踏进院中,见陆行知悠然坐在红绿相间的乌桕树下泡茶,好不惬意。
真不客气,当自己家了吗?
何况这是她离府前留在那处的。
平日都是巧月打理,今日出门匆忙,她戒心又较重,这处院中来往人较少,便没来得及收拾。
蔺不言提起裙袂,快步走到跟前,一把夺过人手中茶杯:“你怎么在此?”
“不欢迎吗?”被人抢走后,陆行知反而拿起桌上另一杯茶,微微抬高向她示意。
“……”
手中这一杯是这人特地留给她的,压根没想抢回去,蔺不言心中低骂一句,怎么老是着他的道!
见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活像个想生吃了他的年兽,陆行知这才安慰道:“别这么小气,一杯茶而已,何况我刚忙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不备宴就算了,还如此不待见陆某。”
正巧一路奔波,蔺不言偏过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小声嘀咕:“说得好像与你无关似的。”
“既然如此,那换我请你便好。改日到衍水居,让你尝尝阿霏姐的手艺。”陆行知说着便发出称奇声音,“阿霏姐手艺,真的”
蔺不言打断:“你这人要不要脸,明明是你要请我,怎么让姜姐姐做?”
陆行知讶异:“你这意思是非想吃我做的吗?”
“……”
适才说什么来着?
又着了他的道。
不过,被陆行知这么一捣乱,心中那一丝惆怅一扫而尽,这时蔺不言正色道:“别耍贫嘴,再不说我走了!”
陆行知连忙叫住人:“我不过好奇想问问,那日你与许温说的是真的?”
“我骗他的。”蔺不言一脸奇怪看着他,“李家走水时,我也才垂髫,况且自那以后,大约受了惊吓,夜间视力又受损,记忆只剩下模模糊糊,连自己怎么逃出来都忘了,哪儿真记得这么多。”
“他还真信。”陆行知说完后,觉得不满意,又添上一句,“但你也真能胡扯。”
“我不过是利用了他的恐惧。”蔺不言放下杯盏,坐在此人对面。
陆行知半疑惑开口:“你是说许温此人,其实对李家一事始终含有愧疚。”
“正是。”蔺不言点头,娓娓道来,“临安时,小舅父曾言,户部侍郎李家原是一介书生,半拉子功夫,乱世之下投入李家部下,与其出生入死,后李将军向陛下举荐,才得到如今地位。”
“没想到,李将军最后死在了自己人手上。”陆行知语气平平,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一个不相关的陈年旧事。
“正所谓知人知面难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何况利之所在,无所不趋。”蔺不言停顿片刻,“但这事也不能这么看。”
陆行知追问:“怎么说?”
蔺不言叹了一口气,将今日牢中之事一一道来。
陆行知若有所思:“如此来看,我倒是觉得许温无意踏进泥潭,后知后觉意识到李家被害真相,之后独自潜伏在其中,搜集线索。”
“我也是这么想的。”蔺不言点了点头,“因此,他手中线索很重要。”
“此人不会轻易将线索给你的。”陆行知提起茶壶又倒了一杯,幽幽开口:“所以他给你提什么条件了?”
居然猜到了,她单眉一挑,有些诧异:“他要见完整的白玉壁。”
“还真是聪明。”陆行知冷笑一声,“虽然一身三脚猫的功夫,但能在这个位置上多年,的确有点本事。”
从这人面上未能看任何,蔺不言轻咳一声,试探性开口:“那你打算”
“我给你。”
天空浮云缓慢地迁徙,露出湛蓝的长空,不知这些云究竟去往何方,蔺不言视线落在地上斑驳变化光影,而两人影子却始终未有一丝转变。
“怎么,”陆行知轻轻敲了敲石桌,“你在想什么?”
“我”
半个字刚说出口,院外传来一阵吵吵闹闹声打断他们的谈话。
眼瞧着声音源头就在院子不远处,陆行知即刻抓住重点:“与其他世家府邸相比,江府地处较偏一隅,如此大动静,怕是来者不善。”
蔺不言作出决定:“此时出府,怕外围有人埋伏,你先进屋内躲会儿。”
陆行知应下,身形一闪,人便消失了。
与此同时,七八个带刀侍卫冲了进来,气势汹汹,只见领头那位上前,开门见山:“大理寺办案,麻烦蔺五小姐跟我们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