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门天骄(一)
他催动灵力,将地面燃烧的火焰一分为九。九簇火焰往不同方向飞去,迸发出两两相连的蓝紫光线,形成一个巨大的阵型,笼罩着云压山。
失去照耀的一方角落回归黑暗,只能望见远方升起的九位阵点,以及阵中心泛着红白紫金四色灵光的惊池剑。
鸟雀惊飞,划破夜空。蛰伏于暗林深处的野兽横冲直撞,发出雷鸣般的嘶吼。山风呼啸,林间疯狂卷起一地落叶和漫天尘土,那些植物精怪痛苦地晃动枝叶,流淌的河面剧烈掀起层层波澜。
漫天尘土飞扬,语泱的眼睛无法睁开,头发、披风被吹得凌乱。她根本不知道池庆言在干什么,只能趴在原地,紧闭双眼,难受地攥起披风捂住自己的口鼻。耳边传来的山林深处野兽吼叫和窜动的声音,令她胆颤心惊。
惊天动地的混乱覆盖整座山林。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大白。
碧空如洗,骄阳明媚。山林间空气清新,碧绿的草木绵延不绝,馥郁花香之中有蝴蝶翩翩起舞,生机盎然,美不胜收。山外山,云外云,流水潺潺,美景如画,仿佛一个神秘的仙境。
这就是云压山本来的面貌。
语泱惊魂未定地伏在地面,环顾四周,确认安全以后才慢慢爬起来。久违的宁静,温暖的阳光,竟有些不适应,她抬起手臂挡住眼前的光线,再缓缓放下。
身后传来虚浮的脚步声。
她回头,看见池庆言从远处走来。
少年身形高高瘦瘦,束起的墨发迎风飘扬。一身银边黑色劲装,细致的白色荷叶纹路若隐若现,腰间是绣着银灰荷花线条的黑灰色腰带。那把会飞的剑回到他的腰间,剑身在阳光下呈现出五彩斑斓的美,像闪耀的鳞片。
他擦掉嘴角的血,迈着缓慢的脚步往前走。以阵破阵,不仅消耗大量灵力和体力,还致使自己受了严重的内伤。
他现在很虚弱。
但他觉得,罗语泱的情况更糟糕。
她眼睛炯炯有神,面色却如此苍白,额前几缕发丝凌乱地飘动,像一只没有生命力的精美娃娃。身形纤细瘦弱,衣裙翻飞,在山风中摇摇欲坠。
池庆言现在相信她确实是一路吃野草野果、树叶树皮过来的。太瘦弱,太病态,太没有精神气,简直不像这个年纪的姑娘所该有的样子。
他对这类凡人很容易心软。
“测灵阵已破。”待行至罗语泱面前时,他才分享破阵的好消息,尽管对方已经知道。
“你……受伤了?”
“小伤,不碍事。”
迎着微凉的春风,语泱对他展开笑颜。
“池庆言,谢谢你。”
“不用谢,我不只帮你。我想帮的是所有困在测灵阵中的凡人。”他郑声道,“先离开此处,云鎏宗的人很快会追过来。”
“他们过来做什么?”
“测灵阵是云鎏宗六位峰主在两百年前为仙门试炼而布下的阵法,沿用至今。毁了这阵,就是在踩他们的脸面,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池庆言目光低垂,“事不宜迟,先去找草药吧。”
一个绝佳的计划涌现在脑海,片刻犹豫后,语泱平静地说:“我还能坚持一段时间,不如先去找困在测灵阵里的其他人。现在阵法虽破,但被植物精怪割伤的人就这么离开云压山,一定会死在半路。”
池庆言沉思良久,“那些凡人不知被植物精怪划出的伤口已经沾染妖气,贸然离开云压山……确实不妥,还是先找到他们,再寻草药。”
“好。”
他观察四周,问道:“这地方你有没有印象,记不记得自己是在哪里跟同伴走散的?”
“曾经路过这个地方,我有印象。其他同伴也许就在不远处。我们沿着这条窄路过去看看吧。”语泱指了指前面,让他先行探路。
望着少年的背影,语泱内心矛盾不已。这人面冷心热,颇具侠气,冒着得罪温洲第一宗门的风险,也要对凡人施以援手。云鎏宗不仅是温洲金城第一宗门,也是十二洲最大的宗门,没有人敢轻易得罪。就算池庆言家族背景深厚,也不能到处树敌。
或许是年纪尚轻,不知天高地厚?不不不,他刚才语气沉重,明显知道有什么后果,仍然选择救下这些不相干的凡人,真是愚不可及。
这么愚善的人,还是得好好利用。
这绝对是天道给天之骄子的锤炼,让他见识人心险恶,遇到忘恩负义的自己。语泱用这种话术安慰自己矛盾的内心。
她现在只期盼,云鎏宗的人尽快到来。
云鎏宗。
衡华峰内。
沧原殿外,春意盎然,几树枝头长出淡绿嫩叶,伴着轻柔的微风摇拽空中。而殿内,几位峰主和众多长老在争论这一轮试炼的弟子复选。
以鲍杰庭为首的吉阳峰众人,十分满意这次试炼中一位名为傅音璇的凡女,她拥有罕见的水系单灵根,资质极好。
听说宗主门下即将收入一名来自玄洲浮城的世家子弟,水系单灵根,仅仅十几岁就已是筑基修为,是名副其实的少年天才。吉阳峰气不过,凡是单灵根资质的弟子,优先入宗主门下,凭什么?
此次试炼出了一个同样是水系单灵根的好苗子,说什么也要把她抢过来。哪怕这凡女毫无修为,哪怕吉阳峰没有收女弟子的先例。
却被人捷足先登。
“葛湄,你掺和什么,谁不知道灵洋峰只收男弟子。”鲍杰庭一肚子气。
“吉阳峰不也只收男弟子吗?”葛湄眼神妖娆,话里带刺,“今年,我不过想给凡女更多机会,效仿伏息扬的善举啊。”
两峰的长老们唇枪舌战,为争夺优质弟子的事闹得不可开交,整个沧原殿里充斥着他们歇斯底里的争吵声。
“不公平啊,我吉阳峰看上的弟子凭什么让给别人,灵洋峰之人着实阴险。凡事讲究先来后到,你们从中作梗,脸皮实在厚!”
“那凡女自己愿意进我们灵洋峰,三叶佩都带上了,你们吉阳峰再敢胡搅蛮缠,别怪我们翻脸!”
有弟子传来急报。
“各位峰主,不好了,七系测灵阵被外来人毁了,就连九河结界都碎了一层。”
“你说什么,测灵阵被毁?”葛湄惊起,她衣袖掠过的茶杯摔落在地,倒出一摊茶水。随即反应过来,“是什么人找死,敢挑衅云鎏宗!”
“外来人,可是池家那小子?”宗主摸着自己花白的胡须,眼底尽是笑意,似乎早已知道那人是谁。
鲍杰庭正愁找不到出气筒,他道:“池家小儿,还没入门就到处惹是生非,连测灵阵都敢动,简直不把我云鎏宗放在眼里!”
“区区一个测灵阵罢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少不更事,犯点错也情有可原。”
“宗主你可不能偏心啊,你的弟子动辄毁阵,那我的弟子是不是也能拆九河结界?宗门一大禁忌,就是徇私偏向。”鲍杰庭就知道,这老东西会偏袒天才弟子。
“鲍杰庭说得在理,按门规,是得处罚毁阵之人,否则我们如何管教门下弟子?”葛湄站到鲍杰庭身旁,暗喜这莽夫帮了自己大忙。她煽风点火道:“就让我跟鲍杰庭一道去云压山,收拾收拾那个狂妄的世家子弟。”
“少恶心人,我不跟你一起,抢了我的弟子还好意思跟我一道出门。”
“鲍哥哥,你这样说话教人家伤心,那凡女是自愿入我门下。如果你真想要,我施舍给你也不是不行。”
“我杀了你这贱人!”
“够了。”
人群之后,静坐于莲上的伏息扬,身着一袭蓝衣,掌心浮起断裂的阵盘。他在沧原殿内默不作声地观望各方,直到这时才出声遏制。
“池庆言尚未正式入门,连拜师流程都没有,他不算我云鎏宗之人。倘若因此事起了争执,就是云鎏宗与池家的矛盾,而不是宗门与弟子的纠纷。你们难道要为这点小事与池家反目?”
伏息扬一番话点醒了鲍杰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