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自误(二)
醒来时,夜幕已降临。
落水后浑身湿透,伤口愈加严重,夜间风凉刺骨,身上多处伤口疼痛难忍。她双手撑着地,让自己的身体坐起来,身上盖着的黑色披风随之滑落在腿上。
语泱微微侧头,发现一个黑衣男子靠坐在不远处的大石旁,自己所在的方向只能看到他的侧身。
她失去意识前,隐约在河底看到一个浮动的人影,应该是这人将自己从河底救出来,披风也是他的。
“是你救了我么,谢谢。”语泱忍着痛楚站起来,将滑落在腿上的披风叠好,缓缓走向他。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他双手垫在脑后,身体靠在石上,声音听起来像是个少年,清脆悦耳。
“你的披风。”语泱双手把披风递上。
布衣上未干的水随着她的走动滴落在地面,披风却没有沾上任何水渍,捧在手中时隐隐触摸到精良的刺绣纹路,质地细腻。
少年靠坐石边,闭目养神。早已听到她起身的动静,直到这时才抬眼看她,准备伸手接过,突然又收回手,道:“夜间风凉,你还是先披着吧。”
白天,将这女子从河底救出时,她身上遍布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伤口,是被尖长的东西所伤。血被河水浸泡过后理应干净不少,最后留存在衣上的血迹和交错的裂口看起来竟仍然触目惊心。
伤口不做处理的话,时间一长会继续恶化。他不是医修,不会处理皮外伤,以自己现在的修为只能用灵力治疗内伤。给这女子渡了些灵力,随手把披风扔她身上。寻找出路失败后,就靠一边休息去了。
语泱低头,看到自己肩头的衣衫被今天那只白鹤啄得不成样子,破破烂烂,难堪至极,血水混在一起,又湿又腥。
“谢谢。”她默默把披风摊开,重新披在自己身上,系好带子,在少年侧身的不远处坐下来,偷偷看他一眼:“你也是来参与仙门试炼的么,我在队伍中好像没见过你。”
她知道同行队伍中没有这个人。
感谢归感谢,还得探探对方的底细。
少年却不搭理。
夜间漆黑,他掐了道火诀。
火诀落地,形成一团燃烧的小火。小火越烧越大,就在她以为火势要蔓延到自己脚边时,奇异地停下,形成固定的大小,照亮这片黑暗的地方。
语泱身上的寒意渐渐褪去。她的目光短暂地被这奇怪的火吸引住,靠近大石的这片土壤没有木材,没有草屑,这团火焰就这么在地面燃烧,生生不息。她生平第一次见到,除了妖怪以外的人拥有这样的能力。
“你真厉害,竟然能凭空变出火来,以前学过术法吗,是不是修士,我该怎么称呼你,仙人还是道长?”
“你救了我一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我今天受了很多伤,也没有通过仙门试炼,还跟朋友走散了,现在帮不了你什么忙。如果将来你有需要,我一定竭尽所能、万死不辞。”
借着火光,语泱看清对方侧颜的眉目。虽然她坐下的位置瞧不到正脸,但也能在火光下通过声音、侧脸、身形确定与自己年龄相仿,十七八岁的样子。
而且他应当是常年修习术法之人,有修为傍身,才敢独自参与仙门试炼,不像他们这些凡人成群结队地来。
云压山暗林危机四伏,遇到个能使法术的着实不容易。困境里出现转机,天道果然不负苦心人,送来一个“救世主”,跟他打好交道绝对是明智之举。
可“救世主”冷漠得很。
一句话都没有回。
他表情严肃,眼神几次聚焦在远处的河流和断桥上。没有风的情况下,火焰却固定朝着河流顺游方向飘忽。
语泱似有所觉:“你在观察这林间的阵法吗?的确奇怪,现在不应该是夜晚。”
“我落水之后,若是昏迷很久,衣服早就干了。阵法中的时间过渡似乎很快,转眼就到夜晚。”想到自己在林间的遭遇,她继续说着。
少年听到自己在意的话题,终于开口:“你今日在林间都见到什么,可有怪异之处?”
他午时入林,听到呼救后,前往河流上游救下这女子。
但在此之前,他一剑杀了那只满爪血腥的妖鹤,不久后夕阳西下,林间一条窄路化作四条宽道,宽道尽头是窄路,他几次施法都没有找到原本的出路,天黑后彻底被困在这破地方。
“我和同伴是在黎明入林的,我们担心夜间行走不便,所以挑了一个最早的时间。可是入林大概半个时辰以后,我跌了一跤,起来后怎么也找不到他们。”
少年转过头认真看着她,听她说。
语泱只说了一半,便停了下来。这时她才能完完全全看到少年的样貌。
微弱的火光下,他的脸庞显得精致而神秘,眼如星,眉若剑,墨发高高束起。随身佩戴的剑被他从腰间取下,立在身侧,如一道长虹。一袭黑衣将他与夜色融为一体,又称得他肤白如玉。
刚刚他双手交叠在脑后,随意地向后仰去,靠着大石,透露出十几岁少年的慵懒与闲适,俨然不怕境况危险。
这会开始严肃,应该是待不下去了。
姑娘家直白的目光让少年有些不自在,他松下双手,扭过头避开罗语泱的视线,问道:“然后呢,你接着说,如果能帮我找到破阵之法,你我就两不相欠了。”
“啊,好。”
语泱想到自己刚刚说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竭尽所能万死不辞”,一下正起身来,详细描述今日所见。
“后来我遇见了一个老婆婆,她非要跟我同行,我观她言行举止颇为奇怪,定是妖物化身。我拒绝她之后,她就突然变成一只……”
“这里我知道了,说点我不知道的。”少年打断她的叙述。
“我再努力想想,想到了告诉你。”
她其实记得很清楚,完全能详细描述,甚至还可以说出一些自己的猜想,帮助他们二人走出眼下的困境。
语泱爬到少年对面,见他没有排斥,才找个合适姿势坐下来,不至于让自己身上的伤太痛。跟他面对面以后,才继续说:“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叫罗语泱,是青城人。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
“玄洲浮城,池庆言。”
少年似乎有些泄气,知道问不出什么细节,暂时也找不到阵眼,得跟这女子在此处待一段时间。他不想太无聊,只能回她一两句话。
“哎,我们这名字里,一个语一个言,真是缘分。”她饶有兴致地说着,好似只是少女对陌生人的新奇。
但她心里早已为“玄洲”暗暗兴奋。
在温洲金城内,前往云压山的路途已经很远了,他们这些凡人跋山涉水至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一个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而池庆言是从玄洲来的。
玄洲到温洲的路程遥远,必须要跨越星罗海,途中有各种各样的危险,花销巨大。他身怀修为,衣着昂贵,很可能是玄洲浮城大家族的子弟,来头不小。
如果能借此人之力,进入云鎏宗的事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