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游之三十六
辞旧迎新的烟花爆竹璀璨夺目，响彻云霄；祝福的电视节目也锦上添花。一切的欢腾激发了关中月的热情，她好像身体轻松多了，喝了点热开水，觉得肚子饿了，起床补充营养，去厨房看到青檬蒸的馍馍，剩了十来个在案板边晾着，她用盘子端了两个，出去放在暖气片上热，又去找苹果，没有找到，电冰箱里也没有。她问跖:“怎么找不到苹果，你看见青檬把苹果放哪里了？”
跖说:“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全带走了？”
关中月道:“不会都拿走了吧？她肯定给咱们留几个吃的啊。”
跖也起身，在所有地方都翻找了一个遍，没有见到一个苹果。
关中月道:“没有算了，我本来想，下着苹果吃个馍馍呢。”
跖有点生气，说:“叫你吃饭的时候，你不吃，大半夜了，你找吃的。”
关中月道:“这会有胃口了，饿了。”
跖不高兴地说:“真正可笑，青檬怎么这样子做事？那一箱子苹果，就是用来闯祸的吗？她用苹果箱子把你的头砸了，现在却连一个苹果都不留给我们吃！”
关中月心下也不悦，无言以对。
跖继续说:“唉，人家牛顿被苹果砸了头，砸出了一个万有引力定律，你呢？被砸出了脑震荡！”
关中月苦笑。
跖又埋怨:“像青檬这样不懂人情的人，以后再不要叫她到家里来！她就是一根筋，跟这种人在一起，有你倒霉的份。”
关中月也感受到了傅应明和青檬夫妇俩这次给自己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但他们是她邀请来的，就不好跟跖辩驳。
跖说:“你看看他们，简直是负能量爆棚。”
关中月心想也是，青檬跟傅应明一样，都爱抱怨。青檬前年退休了，直到退休也没有评上副高职称。关中月跟她聊天的时候，她不说自己的教学能力和教学业绩如何，先抱怨领导们都坏透了，又抱怨同事之间争名夺利互不相让，最后抱怨同学耽误了她，误导了她，青檬给关中月说:“都怪剑雨，他说:‘不用做课题了，学校反正也没有副高名额，根本评不上。连我自己都没希望，你更不沾边，我都没做课题，没发论文，我看你更没戏，你就混吧。’”
“那么，剑雨也没有评上副高吗？”关中月问道。
“哪里！他最后评上了。他把我骗了。他让我别做课题，可是他最后还是评上了。”
关中月问:“你的一切行动听他的指挥？他说你不要做课题，你就不做课题了吗？那么他让你做什么的时候，你做了没有？我觉得是你自己懒了。你为什么不从反面来听他的话？他说你不做课题了，你偏偏做个课题，怕什么？你怎么那样顺从剑雨的意思？在我跟前，你反而就像逆反期到了，同样是同学，我说什么，你却偏偏不听？”
青檬愤恨地说:“就那么一两个名额，光是他们几个领导都不够评，哪里轮到我头上？”
“就那么几个领导，评完了，总得轮到普通老师了吧？”跖说。
“哼哼！老师们为了职称，也是六亲不认，互不相让，关系搞得鸡飞狗跳，哪有人谦让你……”傅应明道，“在利益面前，人的面目都狰狞得很！不知道为什么设置职称，根本没有起到调动老师们的工作热情，反倒是打击了默默奉献者的信心。”
关中月回想起青檬对于评职称的事情愤愤不平，又想起她对同事关系的认知，感到了她的无奈和无情，就想起了十几天里她俩的许多事。
有一天，关中月和青檬换衣服出门的时候，青檬过来看她搭配围巾。关中月随意念叨了一下，“这条黑围巾，是我们学校一位年轻老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当时我还觉得颜色不鲜艳，不好看，我同事说:‘关老师，这可是那家店里最贵的一条围巾，羊毛含量高。’我后来买了那件红色呢子大衣，黑红搭配，加上黑色里加了金线，配上确实不错。”
青檬拿起另一条白底蓝花的丝巾，给她比划，关中月又说:“这条是桑蚕丝的，是跟我同岁的老同事送给我的。她那年有事请了半个月假，我替她上的课。她销假接课后，给我送了这条丝巾，我非常喜欢。白底好搭配衣服，黑羽绒服和红大衣都可以搭配。”
青檬说:“我发现你总是说谁都对你好，连你的同事对你都这么好？还给你过生日，送礼物呢？我怎么就没有遇到过一个好人？”
关中月道:“难道遇到我这么一个人，也不算一个好人么？”
青檬不言语。
关中月道:“同事一场，也有情意相投的，日子久了，便成朋友了。”
青檬说:“傅应明说，同事就是利益关系，没有真正的朋友。”
关中月道:“他说的也是。但是我们整天所共事的不就是同事吗？有时候一个办公室的同事，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比家人在一起的时候都多呢。日久生情，也在情理之中。况且，我是一个性情中人，跟同事关系一般都比较融洽。”
青檬说:“我和同事们关系都一般般。”
关中月道:“我记得以前那个杜老师，瘦瘦的，个子不高，你们经常在一起，关系就很好啊。”
青檬说:“没有。我们不过是上下班一路走。以后，她都不理我了。她搬家了，跟我不在一条线上。互相再不来往。”
关中月道:“咱们同学之间，关系还是比较牢靠。同学关系，有时候跟兄弟姐妹们一样。”
青檬说:“那是你的理解。我觉得，同学也一般，都是各人顾各人，我跟他们也没有多少交往。”
关中月道:“那年夏天，你们还去三圣乡聚会了。我看大家都非常亲。”
青檬说:“哦。是啊。他们热闹得很，也就一起吃个饭，在那个民宿住了两个晚上，各自走散后，我就没有跟他们再聊过天。”
青檬又拿起一条黑地红蓝相间的丝巾看，关中月道:“这是河西一位朋友送我的，你看看中间，是莫高窟壁画的中央藻井三耳兔图案。围着中央藻井一圈一圈的都是壁画上的图案，这条丝巾我特别喜爱。”
青檬说:“莫高窟那是佛教的洞窟，壁画图案也是佛教的符号，你怎么可以用这种丝巾？”
关中月知道她又执着于信仰了，不敢说话，怕触怒了她。
没想到青檬突然说:“我发现你怎么回事，啥东西都是人送你的？你说你的护肤品是同办公室的老师给你买的，你的口红是你们校长送你的，连你的耳坠子都是你表叔妈送你的。你也有工资，你不会花钱买吗，为什么非得等人送呢？”
关中月一愣，她是真没想到青檬在别的方面根本无所用心，就像没听进去她说的话，却在这个话题上如此用心了！
她耐心解释道:“不是我单等着人送我这些零碎小东西。我的意思是，我很珍惜朋友的情义。她们送我这些东西，寄托着她们的一份感情；我收到这些礼物，心存感激。当然我也回馈她们相应的礼物。礼尚往来而已。每个朋友要赠送礼品，她是不是要花点心思去采购，考虑适合不适合你，这不就是她对你的一份真情厚意吗？”
青檬说:“你这是暗示我该给你送礼物吗？”
关中月哭笑不得。说:“你怎么理解我的话？我有那个意思吗？”
“这不就是行贿吗？你这不是受贿吗？”青檬问道。
关中月惊愕之中，对青檬的上纲上线惧怕起来。
可巧跖在客厅听到了她俩的聊天，就回应青檬说:“关中月就是一个普通人，她一无权势二无财势，谁贿赂她干啥！老姐妹们之间的交往，能往那上面说吗？你的觉悟高得很嘛！你每天到超市给我们买这买那，算不算你在行贿？你说关中月单等着别人送东西，那么，你去了重庆，傅应明的表姐给你一箱子苹果，还有十几袋火锅底料，算不算她在给你行贿？你拿回来又给我们一袋火锅底料，是不是你在给我们行贿？”
跖的一番话，把青檬说得哑口无言。
傅应明接着说:“还是互相不要送来送去的，免得掉入人情债里面。钱好还，人情债难偿还。谁需要什么，谁有钱按照自己的心意去买。”
关中月道:“我同学每年从天水给我寄过来大樱桃，都是她到人家地头挑选的名品。我自己买，怎么能得到这种便利？”
青檬说:“我觉得你就是一味索取的人。别人一直给你，你就那么心安理得地接受吗？”
关中月道:“在任何一段关系中，如果只是一方一直付出，另一方一直索取，那么最后，持续付出的一方，一定不会继续这种关系了。我的许多朋友，几十年了，长长久久，你们认为我是索取型人格吗？”
傅应明和青檬都不说话了。
跖说:“可能你们还不知道吧，关中月待人真诚善良，她的无私奉献得到了学校和家长、社会的承认。她多少年来一直在做公益，免费辅导学生，无偿捐献书籍和衣物，捐款救助贫困人。十年如一日照顾孤寡老人。她是市政府表彰的道德模范。”
青檬不说话。
傅应明说:“你说的是真的吗？真没想到！”
除夕之夜，跖躺在床上，睡不着。他对关中月说:“除夕是万家团圆的日子！”
关中月道:“多少年了，咱们俩一直在不同的省会城市度过了除夕之夜。”
跖说:“我觉得挺好！”
关中月道:“人和人的差别太大了。对事物的认知确实不同。”
跖说:“许多人都羡慕我们俩的活法，每年都有新的体验，在不同省会城市体验不同的年味。”
关中月道:“算一算，咱俩在西安过了三个春节，在成都过的这是第四个春节了吧？在重庆过了两个春节，在上海过了一个春节，在昆明过了一个春节，……”
跖说:“惟有今年这个春节过得窝心透了！”
关中月不想再提说青檬俩，就闭目养神。
跖说:“我也没想到，他们俩来咱家，双双指责你。青檬更是不断地否定你，她过得压抑，还想让你压抑得看不到自己的价值，最终活成一个低价值感的人。”
关中月心想:多亏他们在除夕晚饭前走了，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哪怕你再自信、再乐观，也会逐渐变得否定自己、怀疑自己。在新年来临之际，她离开了这样的人，她再不愿意跟这种负能量的人搅和在一起了。
她又想起她跟青檬聊过这样的话题，她对青檬说:“你以后要离开老家，来到蜀地跟儿子儿媳一起过，你就在这边多结交一些朋友。多与正能量的人接触，就算你平时内向沉默，也会在他们的影响下，变得自信开朗。”
青檬说:“我不需要朋友！”
关中月觉得青檬在跟她抬杠。又担心青檬如此爱抬杠，怎么能跟身边的人相处。就说:“人怎么着都得有个朋友吧？”
青檬说:“我有一个最知心的朋友。只是你不知道。他是我最亲爱的伴侣。我的心天天在追想着他。在我人生的每一级台阶，在我人生的每一个小站，他的手总是挽拉着我，把我带在他身边；告诉我当走的路，没有滑向死亡线。他的爱长阔高深。有了他我还要什么？我的心与他的心相连。我已决志跟随他，永不改变！”
说着，青檬竟然轻声唱起来。
关中月不懂她的这位同学，只觉得她已经灵魂出窍，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她已经无法接通与她的心灵道路了。
起初她以为青檬只是喜欢跟她抬杠，看来，她俩根本不在一个星球上。青檬可能已经在叩天国之门，而她还在外邦追求世界上的名利。
然而，关中月此时还是觉得，她不能再跟青檬这样的人待久了，这样下去会把自己搞得身心俱疲。她需要舒心的生活，她不需要固执一念的朋友，也不需要太过敏感的朋友，最近十来天，她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得特别顾及青檬和傅应明的感受，却被他俩屡次怼得怏怏不乐，有时候青檬的话让她感到愤懑、窒息。是时候放手这段糟糕的关系了，漫画家几米曾说：不要在一件别扭的事上纠缠太久，纠缠久了，你会烦，会痛，会神伤，会心碎。
这可能就是青檬那些苹果，砸醒了关中月的脑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