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入蜀记之三

    到了就近的一所县级医院，老远就看见簇新的门诊楼。门诊楼一侧是急诊室，急救车停在了急诊室外，几位急救员跳下车，将跖的担架抬起来，搁在推车上。一位年轻的急救员要抱关中月下车，关中月轻轻推开他的手，说:“我自己能下来。”

    “那你慢点啊。”

    关中月没吭声，自己慢慢地下了车，跟进急诊大门，感觉热乎乎的一股血腥味冲鼻而来，她恶心地要呕吐出来，一时找不到可以接污秽物的东西。年轻的急救员眼疾手快，伸出手来接住了关中月吐出来的东西。

    急诊室的一个年轻女护士扯过来一个垃圾桶，年轻急救员才将手里的污秽贴近垃圾桶口倒进去，女护士拿过来一卷纸，扯了两截给关中月，让她擦嘴。又扯了三四截给急救员擦手。

    关中月在女护士的引导下，去洗手间，她洗了手，又用女护士给她的纸杯接了温水漱口。对着镜子，她看到自己眼泪汪汪。事实上，她从被撞之后，就感觉左眼不舒服，有异物感，有一会猛地刺疼，这阵又没有疼痛的感觉了。

    她以为是微尘或者什么细屑打进眼睛里了，就撩起水扑眼睛，想把异物冲出来。冲了几下，异物感消失了。她想知道跖的状况，回到急诊室。不见了急救员们，那位女护士问她感觉怎么样，她说:“我还好。跖呢？”

    护士猜测她在问她的老公，就拿过一个登记表，指导她填写跖的姓名、性别、家庭住址、联系电话以及身份证号码。关中月一一填写，到了身份证号码一栏，她怎么都记不得最后4位数，停了笔。问道:“他要紧吗？人呢？”

    护士说:“记不清就先别填了，我看看，叫什么名字，这个字念啥？生僻字呀，名字咋能取生僻字？”

    关中月告诉她“跖”的读音。

    护士说:“你怎么给他起这么个名字？”

    关中月说:“不是我给他起的名字。”

    当年不也是这个名字吸引了她吗？她时时在脑子中回想着窦娥的唱词:“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元来也这般顺水推船！”

    这盗跖原来是孔子时代的人，叫柳下跖，以恶著名；而他的哥哥柳下惠则是那个坐怀不乱的真君子，大好人。

    关中月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人如其名，许多人就被名误了。或许，名本无好，也无恶，因为人的恶，让名受污了吧。

    护士让她坐在急诊室的一个空椅子上等等。关中月感觉时间过得漫长，漫长的等待中，她把自己的一生都回忆完了。是啊，一个人的名字真是奇怪的东西，比如她叫关中月，她就像是关在狭小空间里的阴冷的月亮，自己没有一丝热情，借着太阳的光和热，别人才能看见她娇美的容颜。虽然美丽，她给人的感觉却是冰清玉洁，冰冷如玉，用一位语文老师的话说她“任是无情也动人”。

    关中月焦躁不安起来，但是她不想再问护士。好大一会儿，护士清理完急诊室的血污，才跟她说，“那个跖，哦，你老公检查结果出来了，没啥大问题，需要观察观察。你去留观室看看。”她带关中月到了留观室。

    关中月走出急诊室时，一弯无情刀子般的新月挂在落光了叶子的梧桐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