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团年饭
罗老头抬起手指,抹干净了眼泪,一边烧纸钱,嘴里还絮絮叨叨地念着:
“老祖宗,这是你的两个孙儿,多亏祖宗庇佑,他们两个都考中了秀才,明年就要去考举人了。”
“我也不知道你在下面缺什么,只能多烧点钱给你,收到了缺啥买啥,别省着。要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晚上托个梦给我。”
荒郊野外,还是座坟地,总让人觉得阴森恐怖,时不时一阵阴风吹过,“呜呜”直响。罗天都听到罗老头一本正经地跟古人念叨,只觉得毛骨悚然,不自觉地往罗白宿身边靠了靠。
好在罗老头只念叨了一会,对着坟头又磕了三个响头,就起了身。然后轮到罗白宿和罗白翰罗天都便挨个儿也去磕了头,又烧了一回纸钱。
罗天都依葫芦画瓢,也上了一柱香,心里默念着:老祖宗,我不是有意要占据你家孙女的躯壳,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这个孤魂野鬼计较,来年我一定多多地替你烧纸钱,让你在地下过得舒坦,只是千万不要在梦里来找我。
罗天都一直默念了三遍,方才睁眼,又磕了个响头,这才起身跟着罗白宿回家。
因为罗老头在几天前就一再强调,今年两家的团年饭仍有合在一起吃,因此,方氏一大早就过来帮着姚氏做团年饭。到家时,饭菜都做好了,只等着他们爷几个回来摆桌子吃饭。
罗白宁一身新衣,穿了一件桃红色的袄子,头上还戴了支金钗。罗天都定眼看了看,觉得那件袄子看起来十分眼熟,可不就是颖儿初来罗家时身上穿的那件?看来是姚氏把衣服扣了下来,留给了自己的闺女穿,不用想头上那支金钗也肯定是颖儿的。
罗老头也瞧见了罗白宁的穿着打扮,皱起了眉,心里有不满,但到底是年三十,不好当着孩子的面和姚氏争执,只是压低了噪声,对着姚氏道:“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干什么要宁宁穿别人的衣裳?还不快叫宁宁把衣服换了,还给人家。”
姚氏不以为然地道:“她吃我家的,住我家的,什么活都不干,咱家哪里有那粮食养闲人?这衣裳也就过年让宁宁穿个鲜,等开了年,就拿到当铺里去换几个钱,多少还能贴补下家里。”
罗老头和她说不通,便叫罗白宁去换衣裳,罗白宁被姚氏娇宠得厉害,哪里肯听罗老头的,只“哼”了下声,转个身又跑出去指使方氏干活去了。
罗老头看了看跟着进屋的罗白宿一家,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只叫姚氏去摆团年饭。
罗家才杀了猪,团年饭也做得比往年丰盛,光是饺子,就有香菇馅、肉馅、韭菜馅三种,满满地煮了一大锅;小灶上煨了一小锅土豆炖肉,又有一大盆骨头汤炖萝卜,一盘炸丸子,几个小菜,摆了满满一大桌。
炉子上氤氲的水汽,空气中浮动的香味,冲淡了刚才上坟时的悲伤,罗老头的脸上渐渐也有了笑容。
罗家的饭桌是张大方桌,每一方放了一条长板凳,座位照往年一样,罗老头和姚氏坐上席,罗白翰和罗白宿分别坐在罗老头和姚氏下首,罗白宿边上坐着方氏,罗白翰边上坐着罗白宁,下首坐的则是颖儿和罗天都姐俩。颖儿偏瘦,罗名都和罗天都又还小,因此三人坐在一条板凳上倒也不显得特别挤。罗天都为了照顾罗名都,特意坐在中间,让罗名都坐在右边,这样夹菜的时候也不会碍手碍脚。
菜的摆放也是姚氏刻意安排了的,靠近上席和罗白翰罗白宁那边摆的便是炖得香喷的肉,至于罗白宿方氏这边和下席,则是几样小菜和自家腌的咸菜。桌子又宽,如果不站起来,绝对夹不到对面的菜。
罗天都暗暗翻了个白眼,姚氏这把年纪了还老玩这种小孩子把戏,真是白活了那么多岁数。
到底是过年这么个喜庆的日子,她也不想为了这个再跟姚氏闹起来,只得忍了下来,挑着面前青菜吃了一碗粥。
方氏早就已经放弃和姚氏讲道理的打算,这个时候,只是闷不吭声地吃饭,偶尔会使个眼色给坐在下席的罗名都和罗天都姐俩,那意思是劝她们俩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忍了,不然年三十的,一家子又吵起来,大家心里都不舒坦。她并不怎么担心罗名都,因为那孩子能忍,就算不高兴,也只是闷在心里,可是罗天都就不一样,是个暴脾气,轻易不肯吃亏的。不过今日这孩子倒是有些安分得过了头,连一句呛声儿都没有,方氏这才放下心。
罗白翰是个怜香惜玉的,他虽然喜欢颖儿,可颖儿到底也只是个丫头,对这席位的安排也没什么不满,饭桌上还时不时地替颖儿夹菜,看得姚氏脸色又阴了下来,直朝颖儿飞眼刀。
姚氏那目光跟刀子一样,罗天都坐在颖儿边上,时不时被扫两眼,都有些不自在,端着碗颇有些难以下咽。颖儿像是丝毫没觉察到似的,捧着碗慢慢地吃着,只是在罗白翰夹了一大块肥腻腻的肉到她碗里时,她皱起了眉,将肉夹回到罗白翰碗里。沾过肉块的筷子,这会儿也染上一股子猪油味,颖儿吃了一口菜,突然放下碗筷,飞快地跑出屋,扶着院子里的大树难受地干呕。
满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姚氏铁青着脸,手里的筷子几乎要被她捏断了。
罗白翰看着老娘脸色黑如锅底,虽然也觉得颖儿这样的举动有些失礼,但是这个时候也只好找个理由替颖儿开脱:“许是这几天跟着我去外头,受了凉,不碍事,回头我去找李郎中抓两副药喝下去就好了。”
“叭”地一声,姚氏终于忍不住将筷子重重地摔在桌上,道:“她这是嫌弃我做的饭不合味口吧?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一个丫鬟真当自己是个千金小姐了,得,这尊大佛咱家供不了,赶明儿你还是哪儿来的往哪儿去吧!”
“娘,她哪里是嫌弃你做的饭菜不好,她这是凉了身子,您就消消气吧,算儿子求你了。”
姚氏还是十分给罗白翰留脸面的,听到罗白翰都说出求她的话,气他为了个野女人和她这个做娘的唱反调,可又不愿在罗白宿一家子面前落他的面子,心里把这个颖儿又咒了几百遍,更是下定了决心,开过年,就找个理由将颖儿赶出去。
这么个不会干活,只会拾掇着儿子跟自己作对的丫头,留在家里也是个祸害。
眼看得姚氏又控制不住脾气要发作了,罗白宿和方氏忙放下碗筷,推说吃饱了,带着两个孩子回东屋去。
姚氏正在气头上,听了便道:“吃完了就走,这满桌子的碗筷等着谁来收拾?”
方氏无法,只得让罗白宿先回,自己留在这边帮着洗碗筷收拾厨房,等到掌灯了,才回屋。
一顿团年饭最后闹了个不欢而散。
“爹呢?”罗白宿问。
方氏摇了摇头:“就在炕上坐着,也不说话,我不想在那边久呆,忙完就过来了。”
原本吃完了团年饭,一家人该团团围坐着守岁,姚氏和颖儿闹了这么一出,方氏想着还是自家几个人就在东屋守夜算了。家里的其他几个人都点头赞同,谁也不愿意在这种喜庆的时候往姚氏跟前凑,免得惹一肚子的不快。
方氏便去支了小桌子,桌上摆着炒好的榛子、栗子等干果,又去外间烧了一壶开水,泡了茶,便正儿八经地开始守夜,等待着迎接新的一年到来。
罗天都估摸着一家人都没怎么吃饱,便爬下炕,将方氏头天包的素饺子取了一盆,烧了一锅开水煮熟了,端进来。
方氏现在对她的自作主张已经没有半点脾气了,帮着罗天都一起摆碗筷。
“你初几回娘家?”罗白宿想到一件事,又问方氏。
方氏端着碗的手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道:“我就不回去了,家里没多少钱,眼看着开了春就要种庄稼,花钱的地方多,能省就省吧。”她真是被娘家人伤透了心。
方大兄在岳父家的肉铺帮忙,这么多年了,也从没给她提过半星肉沫子,就姚氏那样的,杀了猪,还记挂着给自家闺女留一大块肉,自家爹娘炖了肉,都不舍得端出来给她的两个小闺女吃。凡事都是有了比较,才知道好坏。就算她再怎么大度,也委实觉得娘家人做得太过分了。
难道闺女就不是人了吗?谁不是做娘的生下娘的?哪个做娘的不是娘家人的闺女,怎么还能对自己生的闺女那么心狠。
她现在可算看明白了,生儿子固然好,那也要儿子争气懂事,不然生个像罗白翰那样的,真正就是个讨债鬼,一家人都跟着受累,就那样的还不如生个闺女呢!
罗天都偏过头,瞟了方氏一眼,然后低下头默默喝饺子汤。
对于方氏这样和娘家撇清关系的做法,她打从心底里赞同。她并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无论是对罗家还是方家,她都没有多少归属感,也无法理解古代人那种根深蒂固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家族使命感。在她的想法里,能照顾好自家几口人吃饱穿暖,就已经花费了全部的力气,对于那些沾了血缘的极品亲戚,实在无法生出多少亲情,而且就方家人那德性,方氏有娘家和没娘家其实没多大区别。倘若哪天她们一家落了难,方家别说是帮衬她们一把,到时候能不趁机落井下石踩她们一脚算是他们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