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十一月下旬，一场几十年一遇的特大寒流席卷而来，极端气候下气温骤冷，多地开始提前供暖以保障民生，室内温暖如春，绝大多数人都选择闭不出户，待在家中。
此时已近深夜，市中心总医院急诊复苏室仍旧灯火通明，走廊上来来往往，到处都是患者及家属，与忙于救治生命的医护人员。
肖岚此刻正躺在医疗救护床上，脸上插着呼吸面罩，眼前只有一片的模糊的世界，还有时不时在脑海里重复上映的那道向他袭来的银光。
他好像听得到吕涛在一遍遍喊自己的名字，可他无法作出应答，他感觉到自己的胸前和脖颈上有一股股的温热喷涌而出，这股温热流向全身，还带着点腥甜。
他觉得自己浑身发冷，使不上力气，他想努力睁开眼再看一下自己的男朋友，但终是抵不过身体的虚弱，意识陷入了一片黑暗，对周围的一切全然无知无觉了。
林宁笙赶到医院的时候，就看见吕涛跌坐在地上，身上依旧套着已经破破烂烂的防护服，但全身浴血。他目光呆滞地看着地面上的某一点，眼中却无焦点。
随着林宁笙一起来的还有顾豫，现任景康的老板——王强，见到自己的老板来了，赶紧上前汇报情况：“顾总，是夜里十点半左右发生的事情，当时肖岚和吕涛正在检查车间安全工作，不知被什么人突然从背后袭击，肖岚之前练过散打，把行凶者牵制住了，吕涛趁机报警，但警方到的时候已经晚了，肖岚人没保住”
“通知肖岚家属了吗？”
“肖岚目前只有一个母亲，因为脑梗长年住院。”
“派人前去照顾，务必尽心尽力。”
“是。”王强领命之后就离开了，顾豫转头看向仍跌坐在地上的男人。
死者不能复生，只能尽全力去补偿留下的人。肖岚母亲患有脑梗，与儿子见面次数本就不多，但吕涛作为他的男友，她理解肖岚在吕涛心里的分量，她也知道失去肖岚对吕涛是多么残酷。
因为她曾经也失去过。
林宁笙心情非常沉重，她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知道这发生的一切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但如今已成这种局面，她也不能回头，也无法回头。
这时警方派人来询问相关信息，林宁笙认出其中一个正是许长青的手下，于是拉着顾豫回避了。
医院的每个楼层都有一处类似于茶水区的休息间，设立了几台速溶咖啡机和带有烟灰缸的垃圾箱。时值深夜，这块区域的人并不多，十分清静。
林宁笙从家出来时十分匆忙，只是随手套了件圆领卫衣，外面搭了羽绒服。休息间不像医院急诊救治区里那样供暖充足，顾豫在速溶咖啡机前买了杯热咖啡递给她，开口说：“娄桢最近刚解散了手底下一个新能源项目组。”
林宁笙接过咖啡，说：“我当初给李景涛的资料真假掺半，其中一步、也是催化反应关键步骤没给出来。如果他们按照流程去做，前半部分没有任何问题，但之后的就难说了。”
“招标文件上定的最后期限是十二月，昕锐就算工艺设备齐全，也要需要至少四个月的时间才能发现资料中后续部分存在的问题，而我当初给肖岚和吕涛的硬性指标是十一月中旬之前必须完成任务。”
不可否认，自从把吕涛和肖岚挖过来到景康，就注定了他们是牺牲品，而当初故意给李景涛假资料更无疑在对方的怒火之上又添了一把火。
顾豫伸手抚平对方紧皱着的眉头，轻轻开口：“不是你的错。”
林宁笙摇了摇头，没吭声，对这句话报以沉默。无论最初的目的是什么，已然发生了这种事情，出了一条又一条的人命。她背上了永远也无法摆脱的重负，但又正是因为事态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又推卸不掉那份与生俱来的责任感，违背不了自己的私心。
她只能继续走下去，以一种痛苦去抵抗另一种更大的痛苦。
半晌，林宁笙终于再次开口：“傅家傅雪晴的表姐，傅言，是当今大皇女，我猜她现在已经接过暗卫统领权了，正在帮老皇帝清扫内部，要盯紧那边的风声。”
顾豫答应下来，林宁笙凝视着她说：“如今箭在弦上，有时候成败就是上面一念之间、一句话的事情，所以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顾豫脑海里突然闪过些什么，心下一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林宁笙却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张小卡片，上面不仅绘有衣着暴露的美女照片，还附着艺术字体的广告词及电话号码。
林宁笙掏出手机，没有打电话，只是编辑了一条短信发过去。片刻，便收到了来自对方回复。
见状，林宁笙眼底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而后又轻轻叹了口气。
夜凉如水。
林宁笙迈步走入一条老巷，作为王城的交通脉络，一砖一瓦都经历了几百年的风风雨雨，沿袭至今，记录了无数朝代更迭、历史变迁，以及每一个兴衰荣辱的时代风貌。
能住在这里的人，身份不言而喻。
一个小时之前，林宁笙按照当初潘玥递给她的那个卡片上的号码发了消息，对方通知她来到这个地址会面。这意味着对方知道事情的始末，并且一直等待着林宁笙与他们联系。
对于这次与对方的会面，林宁笙很早便对他们有过详细的研究，她做了各种假设。然而，这场较量究竟结果如何，林宁笙并没有太大把握。
合作是双方利益的趋同，也不妨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走进巷子没多久，就有一位女子在等候了。现下正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小雪节气，这样冷的天，女子却仅着一件旗袍，外搭一件貂裘，身材修长，白皙的小腿露着，格外美丽出众。
女人见到林宁笙，嫣然一笑，上前亲昵地想挽住对方手臂，被林宁笙不着痕迹地躲过。女人笑了笑，也不羞恼，带着她径直走到一座院落内，开门将人领了进去。
屋内已经有三个人，潘老和一个面容和蔼的老人坐在沙发上，潘玥站在潘老身后、靠近沙发的位置。
老人见林宁笙来了，打量了她片刻，起身与她握了握手。先前带路的那个女人请林宁笙坐到一侧客座沙发上，这样老人与林宁笙就能面对面地说话，自己则坐在另一侧客座沙发上。
老人总是眯着眼，面色十分和善可亲，他似是十分熟稔的开口：“林小姐，百闻不如一见，久仰久仰。”
林宁笙说：“不敢当，能得到徐老前辈的接见，我深感荣幸。”
徐三见对方认识自己，心下有些不可思议，但面上仍不显，笑了笑，说：“看来林小姐已经掌握了一些东西，也难怪会不惜抛弃林家、投身入火坑之中。”
林宁笙单刀直入：“但是我们似乎不是为了讨论这个而来的。请你告诉我，你们想得到什么？”
“你为什么不认为，是你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那样好像更符合逻辑。”
“但是不符合我的逻辑。”林宁笙回答。
徐三停顿了片刻，说道：“林小姐，聪明人讲话之间是不需要长篇大论的，只需要阐明核心和原理，在利益趋同之下就能做出最明智的判断。”
林宁笙只是听着，并没有开口回答、脸上也显得缺乏表情。
徐三再度开口：“林小姐难道不这样认为吗？”
林宁笙嘴角勾起一个寡淡的笑意：“这是一个只有聪明人才有资格回答的问题，而我只是个普通人，实际操作起来可能就不是聪明人的那回事了。”
徐三默默地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赞赏，说：“我们不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和无足轻重的事大动干戈，我们需要你这样的朋友，而你也需要我们。”
林宁笙摇摇头，说：“林某才疏学浅，不敢高攀，但我此番前来确实想和徐前辈谈一笔生意。”
“青帮目前归娄、谢二家掌管，并且盯上了景康和我的脑袋，我希望徐前辈按兵不动，并告诉我青帮下一步的动向。”
徐三仍是那副笑容和蔼的样子：“凭借什么呢？”
“徐老前辈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青帮现任帮主洪翎最近频繁拜访徐前辈，而上面从很早之前就一直想啃掉青帮这块骨头。”林宁笙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开口，满嘴跑火车，“我出生在北方，自小在那边长大，所谓他乡遇故知嘛，对同乡之人有很深的感情。如果徐老前辈这次愿意高抬贵手，那么我愿帮徐前辈和洪前辈解决这个问题。”
徐三眯着的眼里闪过锐利与狠厉：“林小姐，你我这样的人，是要对自己讲过的话负责任的。”
林宁笙淡淡一笑，开口：“没有共同的利益和风险就不会有共同的努力，想必以潘老的谨慎我需要你们帮我除掉一个人，这个人活着影响了我的心情，我需要他生不如死。”
“做人就要遵守纪律，帮我杀掉‘西北一刀’，证据由你们保存，按照法律，如果我以前的罪行还不足以掉脑袋的话，那么加上这一条就足够了。我认为，这是我向你们表示诚意的最好方式”
待徐三亲自收起字条，林宁笙在心底暗自舒了一口气，这意味着这次会谈基本上是圆满结束了。
起身告辞，仍是那名穿着旗袍貂裘的女子亲自送她到门外。
走出那条古旧的巷子，林宁笙抬起头，晨光熹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