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行吧,变成了鸡妈妈后,还得注意着在小孩面前的表现,明明还是那个嚣张恣意的五条悟,一头白发炸起,神情依旧不着调,但对小孩却是温和好脾气的模样。
夏油杰手揣在兜里,扯着嘴角,笑容也逐渐变得柔和,站在旁边看五条悟和人家小姑娘聊天,唠上七八句,那个名叫樱子的孩子才会稍微回应一下,要么点头要么摇头,说话时语声气虚虚的,太软太轻,就和卷棉花糖时拉扯出的飞在空中的糖丝一样。
他们没有说很多话,五条悟看了她的牙后,话题就逐渐跑偏,从儿童乐园的孩子们再次看到他时还无比欢迎、高呼着‘五条大王’,到哪家的点心又出新品味道不赖,还有前些天看了什么笑话,当然,他讲的笑话有经过美化。
——譬如老不死变为老橘子,丑东西变为小别致,这种充斥着奇异的嘲讽感、伴随着情感充沛的‘哈哈哈’的叙述。
原本是几个人站在路边,但是等樱子不想站着了,一下扑在了五条悟的手臂上,他就很懂得地一把抱起她,直接向附近的甜品店走去。
樱子趴在他颈侧,把自己遮在阴影里,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露在阳光下,偶尔拱着人四处望,走在后头的禅院惠很认真看了看他们,也迈着步子跟上来,夏油杰想要去牵他,但是很小一个的园童最终牵住了夜蛾正道伸来的手。
“你在东张西望什么?”耳畔是少年带笑的问询,五条悟当然没表现出什么,只是十分好奇的模样,从在路上看见樱子起她就是那种‘想要看到或者找到什么’的感觉,他摸了摸下巴,墨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是这个话题的话,她一下就精神起来了,“猫猫!”
五条悟拖长了语调,“——不养猫猫。”他很不满,笨小孩要是养了猫,怕不是天天都要被猫欺负,但是下一秒又很兴致勃勃地道:“猫猫有我就行了!”
大猫猫的走路姿态优雅,那种自传承悠久的大家族中培养出的贵公子气质十足,但又像是踮着脚踩在云端,轻快当中仿佛带了点儿好笑,头顶着一头刺刺巴巴炸起的白发,笑得欢快轻松,不见一点张狂。
是好看的大猫猫。
樱子的头发蹭在他脸颊上,没一会儿她自己觉得不舒服就乱蹭,直到脸颊贴着脸颊,少年人身上暖和的温度传递过来,不自知地弯了眼尾,这时候不觉得太阳很烦,自己软趴趴一滩像快要融化。
她不知事,没觉得哪里有不对,轻轻地‘噢’了一声。
猫猫也和人一样,从忘记了的不知道哪里接收到的‘人像蚂蚁’、‘人像蝴蝶’以及‘人也和飞蛾一样笨笨’的形容留在她脑袋里,大致划了一个等式,那么人是猫猫的话,掺在其中也不显得奇怪。
去到甜品店,除了热饮外还点了抹茶泡芙,他们家还有软曲奇,口感轻柔软绵,轻轻一捏它就会变形,里头的夹心几乎要流出来一样。
因为是中午出来玩,下午还有课的,现在也已经一点多快要奔去了两点,甜品其实大部分落在了五条悟口中,他是大人,牙齿早已经换完,而且不比小孩子动作笨拙且慢吞吞,两种点心樱子只吃了一个泡芙就够了。
嘴角那里有一点抹茶奶油,纸巾盒在夏油杰那里,樱子本来想自己拿,可是她人小手短,估了一下距离自己站起来也拿不到,坐在她旁边的禅院惠已经准备跳下凳子,他出门时忘记了还要带纸巾,一直都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但是笑得温和近人、却又奇异地与人有距离感的夏油杰从手边抽出一张纸,他没有递去樱子的手里,而是支在她面前。
那双如傍晚霞光的樱花粉的眼眸望着他一会儿,默不作声地向前支了支脑袋。
仰起脸很乖的模样,就看不出一点让人操心的样子,夏油杰失笑,动作很轻地给她擦拭了嘴角,然后看她一下注入了生机活力,莫名地就很欢欣的模样,桌子底下的小腿也在晃。
悟说自己是猫,但是他看樱子才是,还是那种会发出小小的呼噜音的小猫,一挠下巴就会整个儿脑袋搁在他手上,就挠也挠不动,伸来小爪子扒拉住,很是黏人的模样。
“樱子要回去了吗?”夏油杰温声地问道,他的眉毛很细,神情刻意放柔和的时候就有一种悲天悯人之感,让人联想到神龛中的泥塑佛像。
本来他应当不知道这些的,但是耐不住身边有个人天天念叨,现在不仅他知道,就连硝子都知道他在外头有个心心念念的‘笨小孩’,他自己能说人家笨,但要是别人也说,那就得吵起来。
很小的孩子点了点头,摸着自己鬓边的散发,模样呆呆,“上课。”
一下五条悟就凑过来了,挑着眉好奇地问道:“诶,你的字还是写得那么丑吗?”自己天天逃课但在这个时候就相当理直气壮地指责别人小孩子,还叫她要认真上课学写字。
“你看看你那一笔字,诶嘿,神社里的巫女也歪歪扭扭但人画得好看,不像是你写本子上的字,一看就是七个小矮人出逃,各有胖瘦、一塌糊涂。”
当然他倒也不全是批评,最后落了句比较委婉的评价,“丑得还挺别致,有点儿可爱。”
五条悟说完就好整以暇地等樱子的反应了,虽然能料到的,但是旁边和侧面都投来了沉默而又带着谴责的目光,不仅夜蛾正道的脸色再度沉了下来,连夏油杰的视线也很微妙……怎么欺负人家小孩子呢。
同时,笨小孩的旁边也投过来看似平静无神的注视,是那个刺猬头的一路都很安静的男童,明明自己比人家小太多,却是在照顾另一个孩子,人小看老,一看就是个合格的未来保姆,肯定能在这一行上做到专精。
心里胡思乱想是一回事,但他五条悟怎么可能会因为他人的态度而有所反思,相当理直气壮地抱胸坐在那里。
好在樱子不是一般小孩,她当然不在意这些,因为她就是写得不好看,笔划总是会飘忽,根本就不按脑袋里想的来,一笔飘上去、一笔落下来,另一笔跑远了好大一截,再一笔还是在奇怪的位置。
虽然认得很多的字,可是一直都没有练习过写字,她的手臂软趴趴的,使不上力气也不能怎么很精细地控制,就是这样,就没有办法。
“嗯。”她点了点头,用鼻腔很轻地出声,樱子有点迷茫这个时候似乎应该说一点什么,但是又想不到,就闭着嘴巴开始出神。
“那就要好好练字啊笨小孩,下回再见,要是你的字好看了,就带你去好玩的地方!好噢!就这样决定啦——”
对方自顾自做了决定,几乎像是自说自话,一手握拳砸在自己的手心里,长胳膊一捞就把她从座位上带起来,像风一样冲向门外,对身后道:“嗨,麻烦留在后头的人付钱啦,杰你也快点!我们甩掉夜蛾让他付账!不赖白不赖。”
风风火火地带着笨呆的小姑娘蹿出门外,站在一处阳光下,他在那里莫名地发笑,樱子被放下了地,五条悟就蹲在旁边,对她说道:“还是要多晒一点太阳啊,这样才能健健康康,有的时候要听大人的话,得对自己多上点心。”
真是愁,但明明带笑,他不给小孩子讲她不能够懂得的大道理,伸手摸摸她的头。
试图扭转或者改变,是需要信念、毅力和契机的,但他不能肆意插手一个孩子的生活和未来。
樱子就是一个很乖的、很普通的小孩,在这样危险的世界里,‘活着’本身就是一件足够伟大的事情,为什么要强求人小孩懂事,大人做壁上观,自以为事不关己,更甚冷漠嘲评,要是大人真的有够努力,也能够让小孩子肆意地长大吧。
那些深层次的东西樱子当然不明白,等留在后头的三人跟了上来,禅院惠又来牵住她的手,和三个大人告别以后,他们得要回去了。
……
天气愈冷了下来,在一个多个月前还可以咬冰棍、喝凉水,但现在就不行了,连便利店里也会有专门的加热箱用来储放饮料,微波炉也经常会‘叮’一声,外头的风凉凉地吹过,偶尔落下来几枚叶片。
禅院惠在樱子的住宅里住了三天就回去了,他也还有课程,不说很是关心他的幼稚园老师,也会有别的小朋友拜托老师问他多久回去,起因是担心樱子,所以在她的外出活动恢复了以后,禅院甚尔就把他连东西带人打包走了。
学习步入正轨,已经上课了好几周,虽然为贞一木性格软和,但课程在考虑到樱子的情况下也尽量加快、安排得合理,八岁的孩子落后了许多进度,但好在算术课的进展是真的很快。
早上,两节课程已经上完了,下午为贞一木要耽搁请假,于是樱子直接跑出来玩,照常去看过了那片民居里的女孩子,投喂了许多点心和糖果,之后她就背着毛绒绒的背包,在街边一步一跃地走。
中午和有纪说了不回去吃饭的,但樱子慢慢地想到还没有给她的盆栽浇水,就呆在那里思考……可能,会要早一点回去。
晃着纤细的腿走在路上,由于前些天的大风,会掉叶子的树上叶子掉得差不多了,而郁郁葱葱的树木还是照样,上面缠绕了许多小小的灯泡和电线,像是将树给包装了起来,树干上涂了白漆,在路边整齐的一大片十分好看。
樱子在夜间也从三楼花房那里眺望过,冬日到了,这座城市的夜晚却更加明亮、灯火辉煌,她喜欢傍晚时候的景致,天空暗沉下去,大片铺开的云积在天上,而天边呈现出一线如火的残阳,像巨兽匍匐林立的建筑物微微发光……
她写在了一天的日记里,后来去和雅各布打电话,说好看。
不知不觉就绕到了一条河道边,樱子从地上捡了一片银杏叶,它已经变作了纯粹的金黄,树上几乎光秃秃的,但就有这一枚没有瑕疵的叶子在路边,叶子形状漂亮,也没有小黑点或者干枯焦黄的样子,它没有什么气味,干净得不可思议。
从鼻子里很轻地吸气呼吸,她好像知道的,身后总是跟着奇怪的猫猫视线,会从她超过某一个活动范围后追上来,就真的好像有猫猫陪在身边,一直在脚边晃悠,偶尔还会试图扒拉,在她将要去的路上留一些漂亮的石头和叶子。
沿着河岸边的小路走,路上路过了两位坐在石凳上的老人家,她走得慢吞吞、不急不缓,总之没有目的地也并不急迫,她的目光望着那条弯弯的河流,河水看起来并不很深的样子,河滩上许多细沙与石头,还有特别特别大的石头,可以爬一个人上去躺着的那样。
樱子有点想要去玩,但是这一边还没有遇见可以下去的路,就一路走一路看,顺便从路边薅了干枯的茅草,枯黄的叶子边缘有些刺手,她蹲下来很小心地拔了一根,长长的茅草叶在手里晃来晃去,这是小孩子会沉迷的乐趣。
前面的话,河堤的栏杆断了一截,跑过去后果不其然是下去的阶梯,樱子才踩下了一步,身后传来一声苍老的、却充满慈和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