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漫长的夜3——烤牛舌和炸鸡

    除了明信片，还有很多两人之间的来往书信。

    当初离开的时候，只要跟他有关的东西，自己一件也没带走了，害怕回忆起他。

    现在，面对这么多旧物，回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尘封在心底深处的记忆，好像还似昨天一般鲜活。

    慕雪把明信片和书信重新放回抽屉，把桌板合上，从梳妆台旁的凳子上站了起来，光着脚又到了卧室外面的阳台上，坐到了一张焦糖棕配色的防水pe藤编躺椅上，望着远处没有任何船舶经过的海面，良久。

    “慕慕，你睡不着吗？”忽然从旁边响起萧骁的声音。

    慕雪往右转头一看，萧骁正坐在起居室外的白橡木色防水仿皮纹绳的秋千上。

    “我想我爸妈了。”慕雪说道。

    “明天就是跨年夜了，如果我不跟他们通话，他们一定会担心的。”慕雪的语气低沉忧伤，像一只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小动物。

    萧骁见过几次慕慕的爸妈，他们一家人的感情很好，他还从来没有见到过了小时候，还跟爸妈关系那么好的成年人呢。一般情况是，从青春期开始，很多孩子便不再依赖父母，开始向外探寻自己的社交世界，有了精神独立性，而后逐渐一砖一瓦建立起自己的世界。这是一个会把爸妈阻隔排除在外的全新的世界，和小时候只有爸妈的世界完全不同，最重要的人变成了朋友，最想一起玩耍、一起做某事的同伴者也是朋友，愿意分享生活中的琐事和各种情绪的对象也是朋友，而不是从前的第一且唯一的选择对象——爸妈。

    他想过很多次，她会如何想办法离开这里，但被带到这儿以后，她从来没有试图要逃离，只是问过自己几次什么时候可以放他走。他跟爸妈的关系普通，因为从小他们就忙于工作很少干预他什么，当然也很少跟他一起做什么，他跟他们的感情纽带并没有那么强。一度，他很羡慕她跟自己爸妈之间那种亲密而独立且互相尊重的亲子关系，很想融入到她的家庭。

    “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吗？”萧骁问道。他心里早就下定了决心，如果她看完了梳妆台里放着的物品和信件之后，还是没有回转心意，他就放她离开。因为，她是这个世界上自己最不想伤害的人，几年前的固执已经让他们之间辛苦建立维持的感情一朝之间分崩离析，他不想继续伤害他了，但几天前收到她接受别人求婚的消息之后，他一时之间还是不能接受，他对两人的记忆一直停留在几年前她接受自己求婚的时刻，他打算最后尝试一次。

    这几年，自己的事业越做越大，也有很多女生跟他示好，给他介绍相亲对象的人也从来没减少反而一直增加，其中不乏政界、商界重量级人物的爱女，照片里的她们或端庄或明丽，履历教育背景也是一流水准，但自己被迫了解了这些信息、见过她们的照片之后，却从来都没有动心也没有任何想见她们的欲望。

    “嗯。”慕雪坚定地应了一声。

    “那好吧，我明天上午就开飞机送你回去。”萧骁听到她这么说，忍着锥心般的疼痛，说道。

    “真的？

    没有任何条件？”慕雪相信他说的话，因为他从来说话算数，不管大事还是小事，只要他答应了、应下了，he always delivered his promises但她不相信这是没有条件的，怎么会有这么简单的事情，费这么大力气把自己带来这里，没有实现他的目的，又这么快地放自己走。

    萧骁笑了，他本来没打算提任何条件的，因为不想继续破坏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了，虽然这形象早在几年前就被自己亲手给破坏完了。

    “那，陪我看个电影吧。

    再陪我吃个宵夜。

    然后——，今晚让我抱你睡。

    宵夜我做给你吃。睡觉的时候，我也不会做任何事情，只是抱着你。”萧骁说道。既然有这个机会，那就最后一次抱抱她吧。几年前她离开得那么突然，吵架期间他们各用一个房间，他从来没有想过开始吵架之前的那晚，是自己最后一次抱她。

    慕雪思忖了片刻。这短短的几十秒，对萧骁来说，就像几个世纪，那种起伏摇摆的心情带来的感觉，像被丢进一个三百六十度无序旋转的容器。

    “嗯，好吧。

    我现在也并不处于一个可以协商的境地。”慕雪考虑过后，淡淡地说道。

    她的情绪不像以前那样直接外露了，萧骁想道。这无疑提醒了他，他们之间到底流逝了多少时间。两个那么藏不住自己情绪的人，都在缓缓流过的时间长河中，被冲刷成如今这么个处变不惊、万事藏于心中的性格的人。她变了，自己也变了。自己是刻意调整过才能在她面前直接表露自己的情绪的，但她没有。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毕竟，以及提的最后一个要求，她内心一定是非常拒绝的。

    “你想吃什么夜宵？”萧骁放下那些受伤的感觉，准备把这一晚当做人生的最后一晚一样度过，他要她对自己的最后记忆是美好的。

    “什么都行。

    这里又不是我想吃什么就能叫来什么外卖的地方。

    你看着准备吧。”慕雪说道，她对夜宵吃什么没有一点兴趣。现在她脑海里唯一想的就是，被他抱着睡，到底该怎么睡，自己能睡着吗，大概无论怎么睡，今晚恐怕都无法入眠了。她心里纠结过后，觉得还是先从这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出去才好。

    “那你等十五分钟再下楼，到时候夜宵肯定准备好了。”萧骁说道。

    他一边快速下楼，一边在脑子里构思菜单。冰箱里有新鲜的牛五花、牛脸颊肉、牛舌、牛横膈膜、牛胃（第一胃）、牛心白，檐廊下的防潮柜子里有一个炭火烤肉炉和几箱果木炭，还有一盒鸡翅。先把烤肉炉点上火，再把鸡翅裹上与水混合均匀的炸鸡粉炸一下，灶上再用砂锅炖一个海鲜粥，这样吃完烤肉和炸鸡之后，还能给她暖暖胃。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慕雪才下楼。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慢慢卷起又慢慢退却的海浪，she lost track of time。但闻到了喷香的炸鸡味之后，她毫不犹豫地下了楼。此时，抱着马上就可以离开的希望，她突然间有了胃口，晚饭吃得特别少，现在闻着食物的香气，饿劲儿都上来了。

    “你都准备了什么？”慕雪带着亮晶晶的目光，一口气跑到厨房里问道。

    “蒜香虾芒果越南卷，坚果芝士拼盘，炸鸡马上就好，烤肉炉已经就位。”萧骁说道。

    “你这里有酒吗？我给你调两杯酒。就当你为我践行了，希望明天我走后，你能好好生活，不再继续陷在过去里了。”慕雪问道。她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曾经深爱的人，一个厨房小白，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准备了这么多，她一方面为他的变化感到惊奇，一方面又伤感于岁月和时间带来的沧海桑田之感。我们都在不知不觉中变了模样，不再是从前的自己。

    似乎是刚才看到的信件唤起了她心里的一丝柔情吧，她想也为这最后一次和他一起吃的晚餐，做些什么。

    “酒在那边的恒温酒柜里，杜松子、白兰地、威士忌都有。”萧骁回答道。他尽力掩饰住自己内心的雀跃，压下自己想要上扬的嘴角，他不想让自己显然的欣喜表露出来，他怕看到自己这个样子，慕慕会觉得给了自己不该有的错觉，那自己就会错失她亲手调的酒了。

    慕雪听了他的回答，走到厨房外面。在立着蜡烛形灯泡的双层环形吊灯下，慕雪从酒柜里取出了各种酒，依次开瓶后，她用杜松子调了两杯jin fizz，又用威士忌调了一杯whiskey sour和一杯草绿色的鸡尾酒。

    萧骁看着在水吧台边轻盈迅速地确认了酒类的信息后就开始调酒慕慕，心跳不禁加快了。这是一个新发现。从前滴酒不沾。连果酒都不喝的慕慕，突然之间成了比bartender更加厉害的调酒师。看她把酒杯在身侧放低，从高空娴熟地倒着葡萄酒的模样，还有在手腕翻转间轻松做出的众多品类， 他心里感叹:不愧是我萧骁爱的女人，就是又酷又美。

    把炸鸡做好控油之后，萧骁把炸得金黄色的炸鸡一个个在铺了报纸纹样的吸油纸的盘子里垒成了一座金字塔，并把自己准备好的两种酱汁放到了盘子的侧边。爆辣酱汁里放了足足的切片小米辣、七星椒辣椒油、白芝麻、蒜末、蚝油、柠檬汁，另一味酱汁也是极其浓稠的希腊酸奶混合了青梅酱、草莓酱、杏酱；所有烤肉食材都被他转移到了白瓷盘里，生菜和苏子叶也洗好控干了。

    几杯酒过后，烤肉和炸鸡已经被两人吃去了大半，《暮光之城》的进度条也已经前进了快一半。窗外的凉凉的空气一点一滴渗透进室内，起了海雾了，落地窗外的能见度不足五米。院子里各处地灯散发出的光芒穿透了稀薄停滞的海雾，在雾中创造出一条条笔直的光路。

    “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喝酒？”萧骁忍不住问道。

    “跟你分手之后。”慕雪平静地回答道。

    “……”听到这个答案，萧骁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那你从没想过跟我和好吗？”萧骁低着头，出声问道，并把盘子里的菠萝放到炭炉的烤网上。

    “我从来不回头看。这没有任何意义。

    我做的决定从不后悔。

    做决定不就应该这样吗？考虑的时候，思考全面，一旦下定决心，就不再纠结。

    我能滚到今天这个位子，可不是靠优柔寡断，而是当机立断。”慕雪把自己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说道。

    “抱歉，我那会儿不成熟，给你带来了伤害。这句话，我一直很想和你说，今天终于有机会说出口了。

    看到你调酒的熟练程度，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喝过了很多很多杯酒。

    从前，你最讨厌酒精的味道，你总说花那么大的价钱买一瓶谷物酒精混合物，一顿饭的功夫全部干掉，这到底有何意义。投入产出比也太低了吧。”

    萧骁还没说完，慕雪就接过话头:“就像从前我不喜欢喝美式，总喜欢加奶加糖。但后来我发现，苦的存在是有意义的，它让我在感受到甜的时候更加愉悦。

    酒的存在也是有意义的，短暂的抽离，可以让我放松，恢复到清醒的状态之后，才能更从容地面对这个我并不想面对的世界。

    不过我现在也就是一天喝一杯罢了，不再一次性地清空几瓶了。”慕雪说完后用筷子夹起了烤网上的菠萝，吃了起来。他还记得自己吃烤肉的时候喜欢吃烤菠萝，也还记得比起生菜，自己更喜欢用紫苏叶包烤肉吃，那盘紫苏叶就放在自己手边。慕雪想起两个人本科期间，每到周末的时候，经常去学校附近的烤肉店吃饭，那个时候他总会去旁边的水果店买来一盒切好的菠萝，让自己烤肉的时候配着吃。那家的冷面也很好吃，汤头是像拉面汤底一样每天用新鲜的牛骨和猪骨熬出来的。想到这里，她的眼眶有些湿润，但她不想在他面前掉泪，所以她站起了身，走到厨房去，打开了冰箱，假装要找什么东西的样子，最终拿了一罐葡萄气泡水。

    “你等一下。”萧骁说道，然后起身去厨房拿了一个饮品玻璃杯，走到冰箱旁，打开冰盒，放了两个冰块，重新回到餐桌边，把慕慕拿来的那罐葡萄气泡水倒入放了冰的杯子里。

    “好了，喝吧。”

    在两人看电影的期间，砂锅里的海鲜粥逐渐熟了。放了象拔蚌、蛏子、蟹肉、沙虫、牛展、牛百叶、整鸡、冬瓜、姜丝的粥逐渐给空气注入了一种鲜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