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玄天诀（下）
姬崖作势要抢，但他太虚弱了，连信的边边都没碰着：“师尊！别念了！”
同样虚弱的楚含章灵活闪过，喘了口气，接着念道：“……此生大幸，唯遇恩师。一切皆为弟子咎由自取，惟愿吾师寿元万年，福禄永绥。不肖之徒，姬崖。”
楚含章一手举信，另一手锤案大笑。她笑得太过专注，信终于被姬崖趁机抢了去，揉成了一个结实的帛布团子。
楚含章笑累了，终于支持不住，便趴在了桌上。她将脸转过来面对着姬崖，认真道：“十七，想要长生乃人之常情，但你以后莫要再碰那玄天诀了，此功法太过凶险。”
姬崖：“师尊，此番是弟子准备不当，日后弟子再勤加研究……”
听到“再勤加研究”的楚含章惊坐而起：“你还没放弃？！小命不要了？！”
见自家师尊反应如此之大，姬崖小声道：“师尊……若不去尝试，便是一点希望也无。此路虽凶险，但总归是有成功的可能。”
楚含章严肃道：“可从古至今只有姜太一他一个人成功了，而且失败的代价是身家性命。为了渺茫的长生，赌上身家性命，值得吗？你若想称霸天下，并非只有长生一途。”
刚刚欢乐起来的氛围瞬间又恢复了沉重，这是师徒六年来遇到的第一次争执。
姬崖急得一手抓住了楚含章的衣袖：“师尊，弟子修习玄天诀，并非是贪图什么长生，也不是为了称霸天下。”
楚含章不解，转头看了看被揉成一团的姬崖“绝笔信”。
姬崖：“信中所写理由，不过是防止凡界借此事大做文章，向师尊发难。若是万一，师尊便可拿出此信作为证据，撇清干系。”
楚含章双手扶额：“那你到底是为何？”
姬崖：“因为……”
因为什么？因为身为凡人的他对自己的仙人师尊产生了那样不伦的心思么？
姬崖：“……唯有如此，方有望……长伴师尊身侧。”
因为我大逆不道，狼子野心。
“师尊带我恩重如山，弟子无以为报，便想要一直陪伴师尊身侧，千年百年。”
楚含章：“……”
苍天啊，她这是有多么的失败，史书所载的“春秋小霸王”郑庄公，竟让她给养成了这样！不应该是威风凛凛，豪情壮志，“铁蹄铮铮踏遍万里河山”、“向天再借五百年”吗？天天陪她呆在山上，小霸王还做不做了？！她只是想好好为人师表一回，不是要养个跟班！
她楚含章还要找到再次穿越的办法，然后一溜烟跑回家去，投入妈妈的怀抱呢，可不想要在这再呆千年百年!
楚含章满头黑线：“胡闹，你如何能一直呆在为师身边？这么多年费心维护的世子之位不要了？将来国君不做了？”
姬崖：“可成为国君与陪伴师尊并无冲突啊。”
楚含章：“修习玄天诀之途过于凶险，若是伤及性命，你将来又如何回去做国君？为师不需要你报恩，单纯怕我无聊为了陪我，赌上身家性命并不值得。”
姬崖脱口而出：“若是不能长伴师尊身侧，国君不做也罢！”
“总之，为师不准你继续修习玄天诀。”她朝姬崖伸出一只手：“玄天诀呢？拿来，为师要将那天杀的残卷一把火烧了。”
一向对她有求必应的少年，慢吞吞地将一卷满是笔记的帛书递到她手里，正是“玄天诀”。
可少年接下来嗫嚅的话语中却透着她未曾见过的执拗：“……师尊便是烧了也无用，弟子早已将帛书中的内容牢牢记下了。”
楚含章气到差点昏厥：“你可知我为了救你……”
对面的少年闻言一惊，执拗的表情变成了慌乱，正紧张地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算了。她的小徒弟连上次在峡谷道遇到埋伏之事都各种自责纠结，回来后一直暗自耿耿于怀许久，后面那次划到脸的遇刺也不知是否与此有关，若是此刻说出自己为救他费了一半修为之事，还不知道他会怎样。
修为而已，再花时间修回来就是了。但是徒弟这为了留在自己身边赌命练功的执念，必须给他砍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楚含章决定将这执念连根砍碎，碾成渣渣。
楚含章改口道：“……为了救你所用的这些仙术，以及施展仙术所依赖的修为，都是靠着百年来日夜不辍修习而来的。”
紧张中的姬崖深以为然，乖巧地点了点头。
楚含章：“那你可知，为师刻苦修炼，所求为何？”
姬崖：“为了早日得道，登天成真神？”
楚含章笑着摇摇头：“当今世上的人，都认为修仙人士进入炼虚合道之境后的羽化，乃是真正的羽化登仙，成为真神。可是十七，千万年来，有谁真正见过羽化登仙后的仙人吗？”
姬崖虽只入门不到十年，可也是便阅典籍，但凡修仙界举行什么学术交流会，修仙心得分享大会之类，师父也会将他一并带上涨涨知识，细细想来，确实不曾听说过，就连狗血夸张的传说也无。他突然觉得这件事细思极恐，就算是天人不可擅自显灵与凡人接触，连传说都没有，就不太合理了。
楚含章继续道：“虽然羽化登仙是修仙界之人的终极目标与最高追求，但那些羽化的前辈到底是真正登仙了，还是只是以一种美好的状态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两种假设都有可能，但也都没有证据证明是真的，所以为师向来志不在此。”
姬崖由原来的慌张变为了满腹狐疑：“那师尊……？”
楚含章：“记不记得，你十岁那年，为师骗你说我是未来之人？”
姬崖：“弟子记得。”
怎么可能会忘！那次因为抖机灵说自己比师尊大2000多岁，自己的脸就仿佛变成了一团发面馒头，被她又掐又捏，最后还被揉成了史上最惨小鸡嘴，简直是往事不堪回首。
楚含章：“那其实并非玩笑，为师的确是来自2000年后的未来。”
姬崖震惊了。起初只当是自家戏精师尊又像往常那样耍着自己玩，可看着楚含章异常认真的神情，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而且，师尊她，从思想到言行，确实有诸多与常人不同之处。
他惊异道：“世上竟真有穿越时空之法？”
若人真的可以回到过去，那他是不是可以回到自己出生的那年，给自己换个父母。或者，直接回到自己出生前，重新投胎，不要做那家人的孩子。至少，不要做姜凰仪的孩子。
楚含章：“为师也是偶然穿越过来的，并非有意为之，目前还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还未找到穿越回去的方法。”
寻常人若是有幸遇到一个从未来穿越回来的人，一定会第一时间捉住此人，夺命连环问未来的事情，譬如自己将来有没有大富大贵，儿孙满堂，彩票号码哪家强等等。
但姬崖并没有想到这些，而是在听到楚含章说“还未找到穿越回去的方法”时，脑子嗡嗡作响。这十一个字仿佛十一记重锤，锤得他两眼发黑，有些天旋地转。
楚含章忙伸手扶着他：“十七！”
下一刻，楚含章也感到微微晕眩，疲倦的浪潮一阵阵袭来。要不，先不说了，大家都先好好调息一番，来日方长。
可姬崖却由自主地紧紧抓住了她的袖子，原本苍白的脸此刻变得煞白，他勉强笑道：“弟子没事。师尊方才说还未寻到穿越回去的方法……既然刻苦修炼不是为了早日得道，那便是为了离开此处，回到2000年后的未来？”
楚含章：“嗯。”
姬崖如遭雷击。他拼死想要留在她身边，她却是日夜刻苦努力，为了抛弃这个时代，回到未来，回到那个没有他的世界中去。
“为师这百来年间，一直独自在这偌大的沧浪峰刻苦清修，不像别的修仙之人那般，或广收弟子，广交仙友，或与他人结伴为道侣，便是因为不希望有人干扰，耽误我寻找回家的路。”楚含章顿了顿，狠下心来道：“所以你不可以一直留在为师身边，也没必要为此去炼那玄天诀。”
姬崖道：“原来如此，弟子知道了。”他看起来很难过，话也说得很小声，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姬崖便前所未有的有些沉默寡言。
楚含章见姬崖没再提及继续修炼玄天诀的事，便以为他就此放弃了，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专注运功调息去了。
不过自己毕竟是对他说了些狠话，又得知师父竟然是穿越而来的事实，孩子心情差些，需要时间消化也是在所难免。
因此对于姬崖的异常沉默，楚含章并未太放在心上，很快，另一件事便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万年难遇的奇异天象“天狗食星”。
“天狗食星”乃是大量天上的星星忽然消失一段时间的现象，凡界的人们不了解其中机理，便以为这些星星的消失与“日食”，“月食”一般，是被天上的狗子给吃了，故而称其为“天狗食星”。
不过以星象为功法基础的天虞派，自然不可能相信那真是因为什么天狗吃星星。狗狗那么可爱，怎么可能会吃星星！
“天狗食星”实际是一种群星汇集之象，小星星们移动到特定的位置，华夏大地的先民们用肉眼就看不到了。至于从未在穿越前听说过天狗吃星星这件事情，见过脸盆向日葵的楚含章也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天狗食星”之时，一般人看不到汇集的群星，天虞派的观星阵却可以看到，据说曾有人因“天狗食星”的天象体会了一把“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感觉，楚含章猜测这里头或许隐藏有时光穿梭的玄机。
她当下所处的时空正是公元前739年，壬寅年。在紫微斗数体系中，壬年的天干使天梁星化禄，因此眼下唯一能启动观星阵的人，便是二师兄沈天梁。
在发现天狗食星的当晚，楚含章激动得简直不想睡觉，她一甩枕头，决定明日后山的喔喔鸡打鸣之时，便去求助师兄沈天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