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机月同梁
翌日清晨,在灵药的作用下,姬崖脸上的伤竟已完全愈合,果然一点疤痕都没有留。楚含章刚把阵法基础部分讲了一小半,便听得轰隆一声,一股呛人的草药烧焦味飘袭而来,伴随着这股味道的还有噼里啪啦的金属炸裂之声。
一刻钟后,张三台和李八座风尘仆仆地进门,撕心裂肺地喊道:“小师叔!快救救我们!”
楚含章沉浸在教徒弟画阵法的乐趣中,头也不抬:“大清早的寻我何事?三台八座,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修仙之人不管所遇何事,都要心平气和,如此才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张三台:“我与八座偷了智灵丹炉在天极石旁的山洞中炼药,不慎炸炉了,可是丹炉碎裂,炉火却不灭,怎么办啊小师叔!”
楚含章闻言,惊得花容失色:“什么?!”
她给姬崖扔下一句“十七,你乖乖在沧浪峰呆着,师父去去便回”便抡起神女剑,一溜烟往天极石方向御剑而去,踩上剑身的时候还给绊了一下。
张三台与李八座怔在原地,二人脸上皆是乌漆抹黑,身上的衣服被烧穿了好几个窟窿,破破烂烂,头上顶着两个蓬松的爆炸头,还在幽幽地冒着黑烟。
他们现在的修为还无法御剑,只得边狂奔边对着渐渐消失在白雾中的碧色背影喊道:“师叔!说好的心平气和呢?天人合一呢?等等我们呀!”
一直到日落时分,姬崖才等到他的师尊回来。
楚含章甫一进门坐下,手里便多了一杯小徒儿递来的暖茶,不凉不烫,煮茶之人定是费了好一番心思,才让她不论何时回来都能喝上温度刚好的茶。
“派中同门从前也时常炼药炸炉,师尊一向都置之不理,为何此次如此紧张?”
楚含章将暖茶一口干了,姬崖又为他添了一杯,她捧着第二杯暖茶道:“此次不同于往常,三台八座他们两这次竟偷偷在天极石旁炼药炸炉,用的还是威力巨大的智灵丹炉,为师从前专门教过你的,智灵丹炉,乃上品丹炉中的极品。”
姬崖:“弟子记得,智灵丹炉,如有灵智,丹药不成,则灵火不灭。”
楚含章:“这两熊孩子不知轻重,炸炉了不敢告诉他们师父,只敢就近来找我,若是上品灵火蔓延至天极石,将天极石炼化了,那天虞派的阵法便全毁了。”
姬崖:“竟有如此严重?”
楚含章:“有,非常严重。来,上午我们讲到阵眼,现在正好接着讲。”
姬崖:“师尊今日定是累了,不如今日先休息,改日再讲?”
楚含章:“为师不累,我今天去把火势控制住之后,就叫了一帮师兄师姐过来处理,火势他们灭的,为师没废什么灵力。今日趁热打铁,就跟你科普一下这天极石为何如此重要。”
姬崖:“那,弟子猜天极石与机月同梁阵有关?”
楚含章顺手弹了姬崖一个脑瓜崩:“不错,聪明!孺子可教也。”
见姬崖吃痛,她便又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头发软软的,手感好极了:“这便是如今天虞山用于防御及灵气维护的阵法,机月同梁阵之阵法图。”
她拿起一张泛黄的羊皮纸,平铺于案桌之上,“天机星,太阴星,天同星,天梁星,以它们为主星所组成的格局称为机月同梁,每次布阵,都需要命宫落入相应主星之人去镇守每一方。”
姬崖:“天机星位,便是师尊你。”
楚含章:“不错,此星本质过于浮躁跳脱,世上天机坐命之人多,但拥有修仙资质的天机星人却极少。像你师父这般老成持重的天机星守命之人更是凤毛麟角……”
老成持重?
虽然对于自家师尊,姬崖总是自发戴上十八重高糊滤镜,但此刻,他还是不免挑了挑眉,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楚含章:“咳咳,天下皆道我天虞山此阵之关键在于四方主星位,其实不然。守阵之人虽难寻,但还不至于寻不到。真正关键之处,在于阵眼。”
她伸出洁白修长的手指,指着图纸中央石头状的符号继续道:“阵眼为阵法启动的能量源泉,若无阵眼,修为再高的人,也结不成阵。阵眼在则阵在,阵眼毁则阵毁。”
“十七,你可知为何神龙峰山道狭促,嶙峋险恶,无一开阔之地,师尊却把机月同梁阵布于此地?”
姬崖:“因为阵眼?”
楚含章:“嗯,机月同梁阵的阵眼,便是那早上差点被烧掉的天极石。天极石它……”
一句话还未说完,杀猪般的笛声突然在整座沧浪峰中回荡,深谷潜蛟闻之暴毙,孤舟寡妇听了落水。
楚含章泪流满面,这阵法课讲得真是够坎坷啊!
杀猪笛声还在继续,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她从书房柜子里玩命翻出两枚耳塞,递给姬崖道:“师父用失聪咒炼的法器,给,戴上保命。”自己则闪电般地冲出了院子。
果不其然,沈天梁吹着他的长竹笛御剑落在了沧浪峰竹楼屋顶。
其实,在遇到楚含章之前,沈天梁还是修仙界有名的“妙音小王子”,一手长笛吹得悠扬婉转,有如天籁。
那千年神竹制成的长笛既是乐器,也是沈天梁的武器,可若平时用来吹奏的笛子踩在脚下御笛飞行,对于沈天梁这样的洁癖人士来说,实在不是什么讲卫生的行为。
因此他平时也佩剑,但剑的唯一作用便是在仙山上飞来飞去,而天虞派祖传神功“南斗剑法”则被沈天梁耍成了“南斗棒法”。
九十多年前的某一天,正在跟他修习剑法的楚含章突然很认真地问道:“师兄,笛子踩在脚下会变脏,但是拿来做武器也一样啊。师兄方才教我得那招月生沧海,就是主要攻击敌人的下盘,这与踩在脚下也无甚分别吧?而且,打的还是别人的脚,更糟糕了,御笛飞行好歹是自己踩的。”
话音方落,铁骨铮铮沈天梁,被扎心扎成了透心凉,一时间,他竟无言以对。沈天梁不禁往前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以手中长笛撑地才勉强稳住身形。
楚含章见状大惊,她蹦蹦跳跳地指着沈天梁手中的长笛道:“师兄你看,打架之时,笛子当武器撑在地上,也很脏啊,吹笛子的时候肯定要弄得满嘴灰尘泥巴,可能还会沾染一些垃圾,鸟兽粪便什么的!”
“噗!”
沈天梁喷出他自商朝出生开始的第一口老血,长笛颤颤巍巍,跌落在地。
楚含章双手抱头:“啊!师兄,笛子掉了,这下整支笛子都脏了。”
“咦?师兄?师兄?师兄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这件事情给实际年龄500多岁的沈天梁造成了极大的心里阴影,但如他这般慈爱的兄长式人物,怎么可能会责怪楚含章?在休息了仅仅两天之后便坚持继续教学,直到她熟练掌握南斗剑法。
可打从那时起,沈天梁吹笛子的声音就变了调,那曾经的“妙音小王子”再也回不去了,他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天虞山上下怕他伤心难过,亦是不忍相告。
仿佛两千年过去,一曲却还未终了。楚含章终于忍不住,一脸抽搐地砰砰鼓掌,大声问道:“师兄今天怎么突然来我这吹奏笛子?”
沈天梁面若好女,一袭白衣,手握长笛站在屋顶之上,松形鹤骨,超凡脱俗。他习惯性地转了转手中的笛子,温声道:“今日又是七夕,为兄来给你过节。怎么样,听了为兄的曲子,开心吗?”
楚含章极力控制住抽搐的表情,双手比成喇叭状,朝屋顶大声喊道:“开心!真是太好听了,我好感动啊!”
师兄您可别再吹了,再吹我宁可聋掉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拿炉子炼出一枚后悔药大口吞了,自己常常被迫为九十年前的年少无知买单不说,还连累了整个天虞山同门,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沈天梁方才本就一曲未奏完,受到小师妹的倾情鼓励,便又要抬起笛子继续吹奏。楚含章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火速飞身上屋顶,一手搭上沈天梁肩膀将他按下,热情攀谈道:“啊!今日七夕,我都忘记了。大师姐呢?大师姐怎么没来?”
楚含章穿越过来之后,发现这里虽有牛郎织女的传说,不过并没有人过七夕。发现这一点的她很快就跟夏紫微和沈天梁开玩笑地说了在自己的家乡,女孩子们每年都会收到家人送的七夕节礼物,谁知他两竟信以为真,为了让她有家的感觉真的每年都来陪她过七夕,感动得楚含章一直不好意思拆穿,虽然她其实也不怎么想拆穿。
楚含章每次都将兄姐送的礼物仔细收藏好,但她很快发现,修仙之人寿数漫长,还经常要长期闭关,每年都给她送礼物很麻烦不说,照这么送下去,再过2000年她的沧浪峰就要被各种七夕礼物堆满了。于是她与兄姐约定,10年给她过一次七夕,正如修仙界之人过生辰一般,只每10年过一次。
见沈天梁闻言终于收起笛子,楚含章暗暗松了口气。
沈天梁:“那家当铺被烧,她前几日带着老大他们去向不周派讨要说法了。”
难怪三台和八座敢炼药练到炸炉,原来是趁他们师父不在,使劲胡作非为。
楚含章:“只怕不周派不会轻易交人。我先前派出去多方打听的弟子至今也没有结果。南宫在竹之事,师兄怎么看?”
沈天梁:“为兄自离开不周山后,遍寻典籍,他的症状不似走火入魔,也非疾病,那很有可能是另一种情况。”
楚含章:“哦?”
沈天梁:“问题可能出自元神。”
楚含章惊讶道:“从未听闻有人修炼修到元神有异的,若真是这样,那此事背后定有巨大的隐情。”
沈天梁:“只可惜修仙界中涉及元神方面的知识非常匮乏,本派天极石也只能说是稍微沾上点边,我了解到一些皮毛,再深入些的资料便没有了。”
楚含章:“若真有门派去钻研这个,恐怕也要悟出些阴损缺德的功法,肯定要被列为禁术,正常情况下很难寻到。”
沈天梁:“唉,是啊,真的很难。若不是此事牵扯到无咎师弟,为兄也不愿去趟这浑水。”说罢,沈天梁似是想起了什么,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中型锦盒,递给楚含章:“这是我与大师姐亲手给你做的七夕礼物,打开看看。”
锦盒被咔地一声打开,一个精美的风铃映入眼帘。
楚含章笑靥如花:“二师兄,这是你和师姐一起做的?我怎么不信呢?”
沈天梁:“哈哈,风铃是大师姐做的,为兄负责找材料,这七色海贝可不容易找。”
楚含章:“谢谢师兄和师姐,我很喜欢。啊我想想要挂在哪里好呢……”
沈天梁:“天机,还有一事,我近日推算出下个月机月同梁阵又要再次修补,此次漏洞颇大,需要补阵的时间可能很长,你做好准备。”
楚含章将风铃拎在手里,微风拂过,发出悦耳的声响:“好,具体是哪天?”
沈天梁:“下月初八。”
沈天梁虽有500多年修为,但外表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故而若是不明就里的人一眼望去,大概率会以为是一对气质出众的年轻情侣在屋顶温馨赏月。
而姬崖不仅仅是望了一眼,还走到离屋顶最近的窗前朝他们盯了不下几百眼。
面庞尚有些青涩的少年双手抱臂倚在窗边,眉头紧锁,连叼在嘴里的金色狗尾巴草被自己咬断了都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