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第二百二十五章
康熙抬手揉了揉额角。
一时之间, 他竟不知该露出何种表情。便是远在准噶尔兴风作浪的噶尔丹都没有眼前的胤禟让康熙帝感到费心劳神,偏偏他又无法当真对这个眉眼骄傲张扬的亲儿子发脾气。
康熙心知胤禟必然是不清楚他打算把曹家大格格嫁入皇家这个想法的,所以才会在自己面前左一句“打断狗腿”有一句“挖了狗眼”地放狠话, 然后还如此理直气壮地指望自己这个汗阿玛帮他。
“果然啊, 民间老话说儿女都是来讨债的, 还是有些道理的……”康熙在心里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暗自感慨了一番。
同时,他放下手中茶杯,佯装不悦地斥责道:
“你小子倒是厉害了,不是嚷嚷着要在京城里横着走, 就是当着朕的面叫嚣着要打人。你这么一副小泼皮的蛮横做派, 是把圣贤书都读进狗肚……都忘在脑后了吗?”
暂时不想再提起任何和“狗”字相关的词语的康熙临时改了口。可就这一个小小的临时改口, 就让他的这番责备失去了应有的震慑力——反正九阿哥此时是不怕的。
胤禟不仅没有立刻惶恐惭愧地请罪, 反而一脸委屈地凑到康熙面前态度亲昵地抱怨道:
“汗阿玛,儿臣能不生气吗?您想想呀,儿臣视湘儿为挚友, 彼此间还有同窗之谊。倘若您把湘儿给我做了侧室, 那她以后生活在儿子的府邸里, 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对另一个女人低头?
“这样不行, 汗阿玛, 这样就太辱没她了,也太辱没儿子的这颗心了。嗯, 如果您当真要把湘儿指给我, 那就只能给我做妻子。反正,在儿臣家中, 万万没有让湘儿向一个儿臣既不熟悉也不欣赏佩服的女人俯首行礼的。那感觉、那感觉就好似儿臣也也跟着低头屈服一般, 儿臣得别扭一辈子!”
康熙没有推开凑过来撒娇抱怨的年幼儿子, 也把胤禟的理由听进了耳中记在了心里,但面上依旧冷哼一声,并状似随意地淡声问道:
“以曹家大格格的出身,很难做皇子正室。朕以后也许会将她指给你哪个兄弟做侧室,难道你到时候还要为了她和自家手足兄弟置气……甚至打架吗?”
胤禟非常不喜欢康熙的这个假设,又不能当真耿直地点头说是。他眼睛一转,绕过康熙的问题大声道:
“此事听上去怎么如此麻烦呀!哎,汗阿玛,要不干脆就别让湘儿嫁人了,这样多省事。到时候,您多赏一些庄子铺子金子银子给她,让她下半生衣食无忧。然后,儿子给她当靠山,不许那些不长眼的欺负她,这不就妥了吗?”
康熙闻言,到底没忍住伸手拍了一下傻儿子的脑袋,心说等人家小姑娘长大以后,要是知道了因为你今日的这个提议导致她一直无法嫁人,非得气哭了不可。恐怕就再也不乐意和你做什么知己挚友了。
挨了一下打的胤禟颇为迷惑地望着康熙,不解问道:
“汗阿玛,儿臣哪里说错了?难道你非得给湘儿指婚吗?那……也行吧,不过除了儿臣之外,您还能从哪里再找一个特别好看的夫婿给湘儿啊?”
闻言,康熙沉默了片刻,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感叹小九对自身长相的这份自信,还是要驳斥说,他根本没许诺过将来会依照外表长相给曹家大格格找夫婿。
而胤禟见自家汗阿玛这般欲言又止,又一直盯着自己的面孔瞧,不禁心头一跳,继而不由自主地就想歪了。
于是,他赶紧摇头道:
“汗阿玛汗阿玛,您、您可千万别因为找不见比儿子更聪明更俊俏更能文能武的优秀儿郎了,就又打算让湘儿给儿子做侧室……这、这,唉,汗阿玛,儿臣求您了,汗阿玛,儿臣实在不想把自己和湘儿之间的这份年少情意折腾得面目全非的。”
康熙一开始还颇为新奇地等着听自家小九还能说出多少句这样真情实感的厚脸皮话语,然而听到最后一句时,他心底某处隐藏极深的柔软之地竟蓦然生出了几分酸涩之意。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表妹未入宫时单纯羞涩的笑颜,而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又想起前日去探望皇贵妃时见到的那张疲惫忧伤病容。
昔年记忆本已经远去模糊,可那笑容却鲜活明亮似乎永不褪色;如今佳人依旧伴在身边,可她望向他的眼神却已然蒙上了一层黯淡隔阂……
“面目全非么……”康熙想到御医们对皇贵妃佟佳氏的病情诊断,心中叹息不已,更是难得地多愁善感了起来,暗道倘若当初……
“不,这不一样,朕差点被胤禟这小子给带歪了。”康熙骤然掐断了这份充满遗憾的思绪,又在心里微微摇了摇头,同时迅速告诉自己,“表妹心里有朕,而朕也从未把表妹当做是能够尽情交流的知己和同窗。所以,虽然同样有年少相伴之情……可终究是不一样的。”
康熙让自己不要去细想到底哪里不一样。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故意气儿子道:
“既然你打定主意了,那就别后悔。还有,朕要提醒你,等曹家大格格再长大几岁,或者等她嫁做人妇,不论为妻为妾,她都不能再像如今这般和你相处了。到时候,如果她的夫君不愿意让你和她见面,你就会一直见不到她的。哪怕有皇子身份也不行,因为朕是绝对不会纵容你那般荒唐胡闹的。”
对于胤禟来说,康熙的这个提醒确实提得非常及时。他先是有些震惊地眨了眨眼,随即便表情恍惚地沉默了半晌。
“汗阿玛!”胤禟这次确实着急了,便也顾不得之前和小伙伴商量好的循序渐进达成目的步骤方式,而是直接说道,“儿臣以为,凭借湘儿的聪明才智,将来极有可能对朝廷做出重大贡献的。嗯,倘若湘儿当真做到了,汗阿玛您可不可以赐给湘儿一个爵位呀?”
“赏赐爵位?”康熙愣了一下,旋即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觉得这话完全是小孩子的异想天开。
“对,爵位,给湘儿的,”胤禟眼睛闪亮地点了点头,并语速飞快地补充道,“倘若立了大功的湘儿有了自己的爵位和府邸,那她完全可以招个上门夫婿的,而湘儿就是一家之主。这样一来,她的丈夫就不能限制她和我见面了,而汗阿玛您也不用再发愁到哪里去给湘儿找个特别漂亮的郎君了。您看,咱们父子二人都是省心又省事,多好!”
康熙:……朕根本不会为了小姑娘的天真想法发愁!
“小九,赐爵之事绝无可能。况且,依朕看来,曹家大格格长大之后,不一定会认同你的这些想法。胤禟,你既然将她视为好友,那便不能只想着自己方便省事,还得弄清楚朋友心中所愿。”
胤禟自然不会告诉康熙这就是湘儿的真实想法,也意识到自己刚刚急躁了。因为,在小伙伴当真做出些成果来之前,这个提议听起来就如同玩笑一样。
于是,他佯装听进了康熙的教导,继而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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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禟离开后,康熙拿起之前未看完的密折继续浏览。
然而读着读着,他的思绪就渐渐飘远了。脑海中一会儿响起儿子刚刚那些充满天真纯稚的话语,一会儿浮现出表妹少女时明媚清亮的双眸……
康熙心神不宁地叹了口气。他心知自己今日是无法继续静心琢磨朝廷大事了,便再次放下手中密折,然后伸手取过胤禟带回来的木匣子,并重新翻看起里面的图纸来。
半刻钟后,康熙表情古怪地抽出压在匣子最下面的那张清单,并盯着上面属于亲儿子胤禟的字迹瞧了好一会儿。
“每一旬提供一次香满楼的上等席面,
每半月采购一只聚福斋的烤鸭一整只(不许缺少鸭子身上任何部位,鸭毛不算!),每十日打包一份上好点心(口味样式自选)、每三日……”
这位半生经历了诸多阴谋诡计的帝王怔忪良久,才缓缓反应过来,他这是被刚刚七岁的亲儿子假公济私到自己头上来了。
“混账小子!”
康熙冷哼一声,心道这么小就知道从老子手里扒拉东西讨好人家小姑娘,将来说不得就是个风流情种。
“那可不成,朕改天得和宜妃好好说说胤禟的这个毛病,然后再把他身边的宫女都换成模样普通的,连一个清秀的都不给他。”
康熙一边想着怎么整治一番越来越淘气的亲儿子,一边起身往外走去。连胤禟那小子都知道要护着小青梅了,他自然也该去多陪陪表妹。然后稍晚些再转道去宜妃那里歇息。
“去承乾宫。”
“嗻。”
与此同时,宫外沈家的小院之内,沈启堂夫妇满脸笑容并客客气气地送走了曹家之人和街坊四邻后,总算有了坐下来好好歇一歇的机会。
“没想到曹府那边的蒋夫人和韩夫人都亲自过来了,”王婉喝了大半盏的温茶后,才开口道,“要不是还有过生辰这个理由挡着,他们今日恐怕一定会把湘儿带回曹府的。”
沈启堂见王婉眉头轻蹙,知她在忧虑以后的日子,便笑着安慰道:
“婉娘是在担心曹家见湘儿和皇子有不错的交情后,以后会想方设法地拦着湘儿不让她来沈家小住吗?若是如此,倒也不必忧愁。”
闻言,王婉眼睛一亮,急切问道:“夫君心中可有解决之法?”
谁知沈启堂竟毫不犹豫地摇头答道:“惭愧惭愧,为夫暂无办法。”
王婉:“……既如此,妾身如何能不忧虑?”
见状,沈启堂朝着裴湘书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分外乐观地分析道:
“婉娘,连你我都能预料的事情,湘儿岂能不知?但你看她一直在不急不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她这般淡定从容,可见事情不会朝着糟糕的方向发展。”
王婉微微一怔,旋即松了一口气,觉得沈启堂的这番安慰解释还是比较有道理的,便也渐渐舒展了眉头。
又过了一会儿,吃完了一大块枣泥酥的王婉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夫君,那……你我就这样干等着,嗯,只等着闺女出手解决麻烦?要不,咱们也想想办法?”
沈启堂认真思考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才迟疑问道:
“婉娘,你说咱们想出来的办法,会不会给湘儿拖后腿呀?要不,一会儿吃饭的时候问问湘儿?”
“这不还是要让湘儿拿主意吗?”
“那……不告诉湘儿?”
“……算了,还是问问她的想法吧。”
果然,当王婉在饭桌上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后,裴湘立刻就表示,自己之前已经猜到曹家会有的一些反应了,便提前做了安排。不出几日,曹家那边对待沈家的态度就会变得更加客气,甚至会十分乐意同沈家交好往来,自然也就不会在裴湘陪“养父母”小住并尽孝这样的事情上故意找麻烦的。
沈启堂和王婉见女儿说得笃定,当即就彻底放下了一直微微悬着的心,继续胃口不错地吃起晚餐来。
由此可见,在某些方面,年仅六岁的裴湘其实早就成为了家里的主心骨。
当然,裴湘也不是事事都表现得游刃有余的。
比如,在给娘亲准备生辰礼物这件事上,她就遭遇了一场罕有的失败。
王婉为了督促女儿练习女红,三天前提出希望能收到女儿亲手绣的荷包或者手绢做生辰贺礼。而且,既然是贺礼,就不能是随随便便绣了几针的活计,而
是应该迎合王婉本人的喜好。
说这番话时,王婉不时地用目光瞥向不远处的花草盆栽,几乎是在明示女儿自己想要什么。当然,她绝对不会强求六岁的女儿绣出特别精美的绣品来,她就是希望懒得动针线的女儿能完整地绣出一朵花或者一株小草。
但是,裴湘却误会了王婉的暗示。
当时,她一边琢磨着娘亲的日常喜好,一边顺着王婉的视线望去,正好透过花草掩映的窗户瞥见了屋内梳妆台的一角。
“平日喜好……娘亲的梳妆台……”
裴湘凝神细思,再结合她对王婉的了解,很快就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她觉得自己找到了正确答案。
于是,到了生辰那日,吃过寿面,王婉就收到了一条自家女儿亲手绣的手帕。
“原来湘儿给娘亲绣了手帕……”
帕子是清雅的月白色,镶着窄窄的边,左下角则绣着裴湘觉得自家娘亲一定会喜欢的图案。
“这是……”王婉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是金元宝,而且是一大一小两枚。”
一向善于观察的小姑娘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语气轻快地解释道:
“湘儿最了解娘亲的喜好了。而且娘亲当时一直在看梳妆台,肯定是在暗示湘儿,你最喜欢的就是梳妆台下面那个藏钱的暗格子。”
王婉:……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