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以我血
攻守相易,追凶者成为凶手,枪的威胁却也不过让王衿伶动摇了那么一瞬间,她马上恢复平静,甚至饶有兴致地看着陈庭汉,道:“我一直在想,你会翻出什么手段来对付我,想了许多个可能,可整这么一出,我还是有些意外的。”
陈庭汉手持凶器,脸上却无多少凶狠歹毒的冷血味儿,反而阳光的有些诡异,道:“你还没到,我一个人坐在饭店门口的时候,店老板就会时不时看我。”
“一个送外卖的半小时内路过了五次,在用餐高峰动作不慌不忙,每次走进同一家店,拿走同一个包装,然后驱车到桥的对面抽闷烟。”
“那边的小情侣靠着栏杆咬了一个多小时的耳朵,我刚到的时候就在注意他们了,心不在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陌生人恰好站在一块儿了呢。”
王衿伶眨了眨眼,感叹似的叹了口气。
陈庭汉微微一笑,道:“不愧是望海的老大,出个门带这么多保镖,排场够大,跟拍谍战片似的,可现在他们都离你太远了。”
正说着,就有许多人往这角落赶,赶的心急火燎,又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王衿伶无奈地叹气,挥了挥手,阻止他们发疯一样的举动:“我其实不担心你会开枪,可我真怕他们吓着你,万一你手一抖,那你和我也太冤了。”
“你不信我会杀你?”陈庭汉道。
“不信,这不是你十五年来第一次有机会杀我。”
“哪怕我被你逼的父母双亡,众叛亲离?”
“我可没有逼过你,逼你的一直是你自己,是你那可怜的道德观念促使的。”王衿伶冷笑道:“你不是那种穷途末路就会不择手段的人,你不想变得像我一样。”
“我现在只好奇,我的大好人陈庭汉是从哪儿搞来的枪。”
陈庭汉微微一笑道:“你肯定知道,你再想想。”
王衿伶目光微微一凝,稍微偏头,仔细观察这把枪,讶异地道:“警用配枪……是那位警官的?怪不得他们找了十五年,没找到半点线索。连我都以为,是王家某个不知死活的手下偷偷带走的,为了这把枪,他们差点把整个望海都犁了一遍。”
陈庭汉道:“当年我们都认为,背后事件的主使是你的父亲王凯,而你是个饱受人渣父亲家庭暴力的可怜女孩,为了救你,他明明自身难保,都要淌那龙潭虎穴,如果你把他忘了,我会觉得很恶心。”
“他是个好警察。”王衿伶真诚地夸赞。
“这个好警察有一个到死都没解答的疑惑:如果他一直抱着底线不放,那他能玩的过你们这群人吗。”陈庭汉唏嘘地道:
“死人肯定没法再想事情了,但我可以帮他想,所以这把枪不是用来杀你的。”
陈庭汉说着,手枪在手旋转一圈,反过来塞在了王衿伶手上,他靠的很近,看上去暧昧旖旎,但也只是看起来,实际上他相当用力,几乎是强迫裹挟着王衿伶向前走。
王衿伶神色如常,道:“那你待如何呢?”
两人边走,他边在王衿伶耳旁道:“我之前总想啊,人活一辈子,真能一点错误都不犯吗?就算是你,也总得露出一点破绽吧,结果还真没有,你行事滴水不漏,分毫不差,后来我都有点佩服你了。”
“但我爸妈走了以后,我想明白一个道理,王衿伶再厉害,那都是个肉体凡胎,走不脱凡间的俗事,你要做事,就得用人,你用的这些人总该有弱点。”
“很不错的思路。”王衿伶夸赞道,就像称赞向自己炫耀高分考卷的孩子,本质上还是没放在眼里,隐隐有批评他,怎么没有拿到满分的傲慢意味。
陈庭汉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道:“这戏法我肯定不能干巴巴的说给你听,日后自会揭晓,拭目以待吧。现在有现在的要紧事,听我说说看?”
王衿伶道:“洗耳恭听。”
两人逐渐离开无人的停车场,重回热闹的海岸边。
“这么多年以来,我还有个疑虑。许许多多追查你的人都死了,哪怕露出一点对你不利苗头的人都会被马上做掉,那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唯独我还活蹦乱跳的?”
王衿伶的笑容忽然凝固了一下,张了张嘴,却又无话可说,如果是刚才,她一定会笑着说:因为我喜欢你呀。
可现在这句话说不出口了,她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危险味道。
陈庭汉看着她,笑起来,道:“是因为我聪明吗?是因为我谨慎吗?这理由不够充分,我是有点小聪明,但你这样的人动真格的想杀我,我肯定活不到今天。”
“这个问题甚至比怎么扳倒你更让我觉得烧心,所以后来我干脆刻意淡出你的视线,一方面是,我身边的人确实经不起你的威胁了,我得跟他们切割干净,我才有资格跟你斗,另一方面,我很想知道,如果我不再追下去了,你会有什么反应。”
王衿伶沉默片刻,忽然勾起嘴角,俏皮地道:“你很自作多情诶。”
陈庭汉挠了挠头,憨憨地笑了起来:“是啊,很自作多情,我还以为你真喜欢我呢,后来才发现真不是那么回事,你很在乎我,但绝不是因为喜欢。”
“那是因为什么?”
“一开始我不知道,后来明白了,正是因为你王衿伶活了三十多年,连个你爱的和爱你的人都没有。”陈庭汉道:“你给王家捞了那么多工程,赚了那么多钱,做了这么多事情,丰功伟绩一页难写,你得想办法让人知道这些吧,不然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我就是那个你需要的摄像头,一个能把你放在眼里的倾听者。”
王衿伶沉默了,一时陷入了恍惚。
陈庭汉继续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因为我去疗养院看了你妈妈,老人家患有间歇性的精神疾病,我一直都不知道。”
他捏了捏王衿伶柔若无骨的小手,温柔地道:“她对以前的事缄口不提,而且精神状态确实糟糕,但一谈到自己的女儿,她可就滔滔不绝了。”
“正如你所说,人都有弱点。”
陈庭汉这句话说的意味深长,也不知这弱点指的是她的母亲还是别的什么。
他继续道:“你只是在享受有人和你角力的冲突感,你要的是最终的臣服,让我像条狗一样跪下来,舔你的脚。”
两人互相依偎,在人潮中行走,这个时节的海滩边从来不缺黏糊的情侣,他和她的亲密没能引起什么注意,但还是会有人注意到她姣好的身段,然后目光上移,看到被塞到她手里的,手枪。
“你根本不喜欢我。想明白这一点,我真的松了口气。”
难以言喻的情感翻腾在王衿伶胸膛,她原本还很担心,陈庭汉今天来找她,真是来下跪的,这样才对嘛,威胁,多新鲜啊,他会玩什么样的花样?
仿佛血液重新在她半凝固的血管中流动,王衿伶微微一笑,终于开口道:“你父母双亡,不代表你没有弱点,其实有的是你自己都想不到的软肋。比如你切割干净的那些人,更代表你在乎。”
“那已经不关我的事了。”陈庭汉笑了起来,像少年时那般爽朗。
看到这个笑容,强烈的不安霎时间冲上王衿伶的心头,她刚要说话,陈庭汉就已经强硬地攥住她持枪的手,捱的她手指生疼。
枪口抬起,但并未对准王衿伶,而是对准了他自己。
枪口喷吐出火焰,火药啸叫的风轻云淡,陈庭汉的血液和脑浆,毫无留恋的泼洒而出,沾湿她的一身丧服,在白皙雪嫩脸上留下妖异的血迹。
她眨眨眼,看着倒地的陈庭汉,一时失语。
后知后觉的,王衿伶感觉到,他的死像一剂猛毒直接扎进胸腔,随着心脏迸动,传遍全身,让她麻痹、难以呼吸。
她很快强迫自己从情绪里挣脱出来,她王衿伶不死,陈庭汉就一日不可能撒手人寰,当然这不是伯牙子期,不是知音之交,而是不死不休,是延绵无绝期的恨。
仇敌不死,他如何安睡?!
现在陈庭汉死了,这不可能是他放弃了,要么,他的死能换来些什么,要么他相信自己就算死了,他留下的东西也能了结这桩十五年的恩怨。
恍惚间,她察觉到一阵刺眼的视线,环顾四周,却发现看着自己的人可不少。
热闹喧嚣的海滨已经乱成一团,喜乐被枪声冲开,血腥取而代之。
他们都看到了持枪打爆人脑袋的黑衣女魔头。
警笛声接踵而至,他们的反应迅速到令人瞠目结舌,仅仅一分钟的时间,就赶到了王衿伶面前,简直像商量好的一样。
一瞬间,王衿伶想通了许多事情。
随后,手机里,信息和电话接踵而至,这一系列变故,都预示着陈庭汉死亡为她准备的礼物已经送到。王衿伶一声轻笑,无视前方警察的高声警告,轻轻擦拭着枪上的血迹,叹息一声,凝然无语。
看着手中的枪,王衿伶抬起头来,眼神冰冷,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