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八卦球
周宅,书房。
若莲提着盒线香,在书房门前顿了几秒,状似踌躇,她轻轻敲了两下门,屋内传出周鸿业的声音:“进”。
她推门而入。
周鸿业坐在窗前交椅上,抬起头来,他鼻梁上架着副近视镜,双手捧着本线装书,见进来的是小女儿,白净的脸皮上有疑惑。
“爹爹,我瞧您最近神思不属,吃饭不香,寻了这盒沉香,您用用看,管用的话我再去买。”若莲浅笑盈盈。
周鸿业接过线香,用鼻子嗅了一下,面上浮现出几分满意,他把线香放桌上。
“不便宜,月银花光了吧。”
若莲微微一笑不否认,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有一丝羞意。
“我有心事要向您汇报。这个事,我想了很久,一直都没敢来找您说,最近,大哥的事我听说了。您很气恼,我是不得不说了,我不想您以后也为我这么伤一次神!”
“你说吧。”
“大哥下江南前,倘母亲叮嘱过大哥,外面的花花草草不要随便摘,只能娶官宦人家的小姐,倘大哥脑海里能有这么一根弦,他又向来孝顺,想来也不会做出让您措手不及的选择。”若莲一鼓作气道。
周鸿业呵呵两声,奇异的看着若莲。
若莲白玉般的脸上泛起一团红晕,她见父亲眼神里有一丝嘲讽,她的心就像被针刺了一下,有一瞬间的委屈,她低头掩盖住情绪。小声道:
“我知道,我素来不讨母亲喜欢,可是我有您疼我。我的亲事,想来是您是不会让母亲插手的,您必定会亲自为我精挑细选。”
周鸿业面上看不出表情,也不反驳。
若莲得到了鼓励,她大着胆子看着周鸿业的眼睛。
“我把心目中的夫婿样子告诉您,您斟酌着看。”
周鸿业没打断。
若莲郑重道:“第一:我喜欢家境殷实的,清寒的学子,不管人品多出众,我也不喜欢!”
周鸿业脸色僵硬,在心里阿弥陀佛一声,他何德何能,儿子女儿一个赛一个的胆大包天,脸皮比城墙厚。
“刘子腾呢?你也不乐意吗?”
“不乐意!”
“他长得俊俏,又有学问,兴许是下一个探花郎,你也不乐意?”
“不乐意,他若大器晚成,一直没中举,您的外孙就要凿壁借光,读不起书了。”若莲面上带着嘲讽,回得斩钉截铁。
周鸿业不置可否。
“还有什么要求?”
她叽里呱啦说了一长串,无非就是人才出众,家境殷实。
周鸿业无端的想笑,他瞄了一眼窗外,外头春光正好,雀鸟在枝头上叫的欢快,就跟自己的小女儿一样,无忧无虑,想得还是浅了。
“若莲,益和祥的陈少东家,举人功名,可以吗?”
若莲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胖乎乎的少年郎脸,眯缝眼,五短身材。她睁大眼睛看着周鸿业,脸红了又白。
周鸿业闷笑一声,这就是不喜欢呐,他捏了捏下巴并不存在的胡子,真心夸赞若莲:
“你主动把自己的需求告诉我,说明你有智慧,会向上沟通,爹爹知道这一点,是比什么都开心。”当然女儿美中不足,临到头了还是更看重皮相,就不要点明了。
“你大姐驳了孙氏的荒唐提议,你大哥送了你一对金钗,你有没有对他们表示过感谢?”
若莲错愕的看着周鸿业。
周鸿业明了:这就是没有,他有些生气:“你母亲不仅是你的嫡母,也是你哥哥姐姐的亲母,你要尊重。你爱戴母亲,你的哥哥姐姐才能更诚心诚意对你好。”
“好。”
周鸿业见她回得有气无力,耐着性子揉碎了给她分析:“你想嫁有才有貌的富家子,这种对象不止你喜欢,大家都喜欢,僧多粥少。倘你手里捏着大笔嫁妆,品貌俱佳的寒门子,怎么嫁不得?你哥哥眼见的要娶带金山的嫂子,你姐姐自己能赚来金山银海。你怎么就不能跟他们好好相处?”
若莲怔怔的看着周鸿业。
周鸿业待自己的儿女,谁要是欠缺那么一点点,他就不忍心,总想从这边挪一点点,给那边补一点点,他才舒坦。
西厢房。
房内正中央的花梨大案上放着一叠账本,一个算盘,一个笔架,若楠坐在案后,算盘拨的飞快,房间内噼里啪啦的算盘珠子碰撞声音响个不停。
若莲腰背挺直,她坐在黄花梨玫瑰椅上,静悄悄的打量若楠,视线从桌面账本跳过,发现若楠头上插了一支眼生的金镶宝顶牡丹花簪,眼睛一亮,她觉得算盘珠子声音是那么的悦耳。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桃红走了进来。她头上结着对称的双环髻,髻上别着两朵粉色的绒花,眉眼弯弯,端进来一个青花画花鸟茶盘,两杯茶。
“二小姐,请用茶!”
若莲轻声道一声谢,伸出双手接过桃红手里冒着热气的细瓷描金茶杯,就把茶杯递到了若楠的花梨大案上。
“姐姐,您请用茶!”
若楠抬起头,无奈的看着若莲:“你抢桃红的活计干嘛?”
桃红敢怒不敢言,委屈的看着茶盘上还剩着的茶杯。
若莲瞄了一眼桃红,笑嘻嘻道:
“好姐姐,桃红人美心善,能理解我想亲近姐姐的心。”又从香包里掏出一个景泰蓝掐丝珐琅八卦球,递到若楠眼前。
若楠不接,这只八卦球,周父送给若莲的,当时,她见八卦球小巧玲珑,可以按摩手掌,还多看了两眼,若莲为此得意洋洋了两天。
她警惕的看着若莲 :
“新年铺子没有开张,没有盈利。去年的盈利,我捐赠给詹士府,用做贫民取暖了。桌上的账本,是在计划今年要多少现银才能抵抗经营风险,我没有现银。”
“啊。”
“我只比你大两岁,没有聚宝盆,你若是管我借银,没有!你对我笑得这么灿烂,我心头得慌很。你把八卦球收好,我不想你背后对我咬牙切齿!”
若莲扭曲着脸,气红了眼,她没有找若楠借银的意思。
“你这表情,我误会你了!我给你道歉。可我除了银两,没什么值得你惦记的。我有的,你都有。”
“你若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找父亲,不要找我,我没比你聪慧。”若楠说得毫不留情。
桃红垂着头笑。
若莲把手上的帕子绞成了麻花状。她压抑着心绪回了自己院子,一回房间,就摔了两盏茶杯。丫鬟们面面相觑,轻手轻脚的收拾残骸。她当然不会就此罢手,又生出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