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任
塔伦帝国的老皇帝退位后一直居住于比摩丘台山,这两年来虽然没有亲自发声,但旧国世家们都明白,他不死,塔伦旧国的魂便依旧还在。
最好的证据便是他宣布退位并两位皇子分立新国,却唯独给自己留下了比摩丘台山,给巫神宫留下了英魂草原,这两块飞地代表着塔伦旧国政、教两界的最高权威,它们没有被分出去,就意味老皇帝依然没有真正撒手。
他毕竟是在王位上待了四十多年的帝皇,身旁又有执掌巫神宫五十多年的萨巫王,这两个老家伙加起来有整整一个世纪的岁数,谋划安排帝国的未来,手段自然是不易看透。
得知老皇帝病危,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喆罗第一时间赶来求见,却被拒之门外。
喆罗正在疑惑中,却看到那元哲反倒是进进出出畅通无阻,于是心中更加不悦:关键时刻,为什么一个私生子可以陪伴父亲身边,而自己这嫡长子却不行?
究竟是先皇父亲老糊涂了,还是受到了元哲等人的蛊惑?
喆罗趁机揪住元哲要问个明白,却不料后者苦笑摇头道:“你若是这么想,那父皇还真是没有看错父皇的意思是要你和二哥一起觐见,所以先等二哥来了再说,稍安勿躁吧。”
若是其他人在这里,听完元哲的话,多少也能猜出老皇帝的心理了,可偏偏喆罗这家伙就是缺一根筋,想不透关键。
元哲见状又劝他去冬月哪里商量一下,喆罗便更加不高兴了,甚至一咬牙放出狠话来:要在老皇帝的寝殿门口跪到自己被接见为止!
元哲无奈摇头离开,话说到这个份上还讲不清楚,他也不想再浪费口舌了。
但也不得不承认,喆罗的确是个说到做到的狠人,真的是在殿门口跪了一天一夜,一直等到查罕匆匆赶来,才被或许觐见。
喆罗被查罕搀扶着站起来的时候,难受的想哭。
这当然不是因为自己受了罪,而是因为元哲说的话最终真的应验了,老皇帝还真就要求两位新王同时觐见,说好听点叫说到做到,说难听点就是自己在先皇心中并没有任何额外的分量,似乎只是一个喜欢争权打仗的儿将军罢了。
老皇帝今年七十岁整,在血色大陆不过千年的人类历史上也算是长寿的年龄,如今躺在病榻上,面容枯败,哼哼唧唧,往日英武之姿荡然无存,熟识他的老人见了无不唏嘘顿首。
塌下孝子贤孙们跪成一片,前面的儿孙唉声叹气,后面的女眷哭哭啼啼,侍卫、侍从、侍女们自觉靠着殿边站成两列,萨满和巫女也停止了招魂的仪式,躲得远远的。
重臣、贵戚和世家领袖们在殿外候着,自然也安静不下来,有议论老皇帝身后事的,但更多人在担忧与魔人军的战争,任何一条来自前线的新讯息都会引发围观讨论,吃瓜人听的屏气凝神,激动者闹得面红耳赤。
众多子女之中,唯喆罗和查罕两人拥有帝位继承权,当然这是在塔伦旧国分家前的说法。
“先皇帝究竟会把这比摩丘台山和英魂草原交给谁呢?”重臣们议论纷纷。
“若是萨巫王还在,那必然是交给教宗代管的,可现在谁也说不清啊!”一位世家领袖评论道。
周围不少人纷纷点头,当下塔伦旧国的余威还在,旧人未变,想法自然守旧,可偏偏两位新王的行动又各偏一方,喆罗有雄才伟略,查罕擅济世强国,身后各有一众利益紧密的世家团体,时代和理念的鸿沟太深了。
而当这两人相互板着脸,慌张跪到老皇帝塌前后,寝殿内便立刻换了另一种氛围,除了老皇帝的贴身侍从外,无关人等立刻离开,大家都明白,老皇帝走前最后的话不是谁都能听的。
“战事如何?”老皇帝说话费力,口齿也不清,问题言简意赅。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俱回复道:“战局稳定,一切顺利。”
这个时候,大家都不想给老人心里添堵,都把坏事往好了说,冲这一点,便说明两人有孝心。
“那就好。”老皇帝沉默而了片刻,又问道:“你们从小便一直和我说,一个想要荣耀,一个想要自由,并且都希望得到我的权力来实现你们的愿望。所以我和萨巫王一商量,决定分家,将塔伦一分为二,给了你们权力去追求愿望,如今两年过去了,我想听听看你们的收获。”
喆罗和查罕都没料到老皇帝这时会有这样一问,语气中还有明显的考较意味,两人都犹豫沉默下来。
“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们再不说,以后恐怕也没机会说给我听了。还有萨巫王,他应该要来接我了,估计也能听得到,要是对他有什么意见,你们也一并说出来吧。”
老皇帝这话儿既实在又悲伤,偏偏最后扯上萨巫王,令两兄弟哭笑不得,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埋怨的。
喆罗抬起了头,清了清嗓子说道:“那我便先向父皇汇报吧。这两年来,我把时间和精力都用在打仗上了,西边在平古草原和奥国开战,南边在乌良台地与圣林战斗,对内在大风原还和皇弟打了一仗!打到最后,似乎并没有得到当年我所想要追究的荣耀,战争无论胜负,最后带来的总是悲惨和沉重,哪里还有什么荣耀。”
查罕惊奇了看了一眼喆罗,没想到对方竟会有这样的心结,叹了一口气后也说道:“我也觉得过去的自己单纯的可笑。所谓自由不过是自己一人的梦想罢了,为了这个自私的目的甚至还要求更多的权力,把其他无关势力和人拖进我的个人自由,如今看起来就是个笑话。”
听罢两人的发言,老皇帝也长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老伙计啊,你听到了吧,你当年的决定是对啊。”
说罢又提问道:“现在,你们该说说今后的想法了,荣耀和自由,你们还想继续坚持吗?”
喆罗这次没有犹豫,立刻回答道:“当然会坚持,我依然会为了荣耀而战斗一生!但今后我会将责任放在更高的位置上,无论是对帝国,对百姓,还是对家人,我会承担起我应该承担的一切责任。”
查罕随即附和道:“我也是一样的想法。我会对支持我探索自由之路的人负责,绝不会再让他们为了我个人的喜好和任性白白付出。”
老皇帝又喊了一声好,欣慰说道:“看来你们都已经明白了责任的意义,那我便可以放心的把比摩丘台山和英魂草原交给你们了。至于该如此处置,你们今后自己商量吧。”
说罢,老皇帝的声音便越来越弱,最终沉沉睡去。
显然这番对话时间虽然简短,但对于老皇帝来说,却已经是拼尽了余力,而对话的结果,显然也颇具冲击力。
“先皇帝需要休息了,两位新王先退下吧!”老皇帝的贴身老侍从恭恭敬敬送客,但在门口却又补充说道:“当年先皇帝与萨巫王议定分家时,萨巫王曾写下一份密谈纪要,后来打算销毁,却是先皇帝坚持将其保存在巫神宫。两位殿下不如亲自取出看看,在眼下这当口上,或许能更加理解先皇帝的良苦用心”
喆罗和查罕再次对视,却不约而同面露微笑,其实无需去讨要这份纪要,此刻的他们也能猜出当年两个老头研究的场面。
“咱们还是去看看吧。”喆罗说道。
随即领头走下十余步殿阶后,却又突然停步,低声补充道:“关键还要看我们以后怎么做”
查罕跟在后面听得清清楚楚,却并不急于回应,只是嘴角挂着浅笑,他知道自己这位大哥终于活明白了。
“果然还是自由最适合我啊!”查罕突然振臂朝天大喊。
与此同时,在巫神宫驻地,几乎同样严肃的氛围笼罩在教会高级会议的会场上。
这是一次高度机密的会议,发起者是鲜于坍,与会者是教宗九位长老萨满,他们拥有投票决定冥神教会重大事项的权力。
而议题也很简单,今天要选出巫神宫的代理教宗,也便是新一任的萨巫王。
九位长老萨满在来前已经被通知了投票的议题,也清楚鲜于坍的打算,眼下巫神宫声望降到最低,偏偏又无人可用,鲜于坍本就是当仁不让的唯一人选。
“问题是时机有些不妥,刚刚在英魂草原吃了败仗,回来就提出这事儿“一位长老萨满和身边的同僚嘟囔着,他是那场战争的亲历者。
“但据说他处理的还不错,甚至自己亲自断后,只是指挥能力确实有些差强人意。“同僚的评价还算中肯。
被反驳的长老撇了撇嘴,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摆明了这是矬子里面拔将军,没得选的选择。
鲜于坍和姬裘一起进入会议室,各种议论顿时停了下来,长老们的目光聚焦于他,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静静得等着他发言。
“今天的会议就是个不得不走下去的流程。”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想的。
鲜于坍张口说话了:“今天请各位长老萨满来,只为了一件事,那便是选出巫神宫的代理教宗。按照教规,我作为冥使,拥有提名权。而我所提名的人大家也不陌生,那便是她——姬裘。”
说着,鲜于坍向旁边撤步,并伸手指向正不知所措的老搭档。
所有长老萨满都哗然,然而寂静过后,却并无人主动提出反对。
姬裘见状急忙走上前来摆手推辞,却被鲜于坍挡住。
“英魂草原一战的过程大家已经知道了,姬裘的表现有目共睹,无论是皇室和新王,无论是军队还是百姓,都被她的指挥和勇气折服。这份能力,我鲜于坍自愧不如。”
鲜于坍笑着把姬裘再向前推了一步,真诚说道:“巫神宫现在急需领袖,姬裘有这个能力!作为冥使,她也有这个资格!而作为我多年的搭档和挚友,她成为新任教宗后,也将得到我的全部支持!所以,我希望她也能得到诸位长老的支持,得到你们投出的信任票!”
这番话后,原本还跃跃欲试想要发言的个别长老都闭了嘴巴,大家脸上的表情虽然怪异,但却无人提出反对意见。
毕竟鲜于坍的意见太坚定,也太重要了,如果得不到他的支持,即便今天否掉了姬裘,未来也不可能有其他候选人通过。
“同意!”
九位长老萨满相继举手,下一任教宗确定由姬裘担任,如此重大的事情就这样被快速通过了。
鲜于坍满意微笑,带头鼓起掌来。
姬裘却仍未从震惊中走出来,这事儿鲜于坍事前完全没和她商量,甚至于她还以为鲜于坍的沉默是在生她的气呢。
“我毕竟是个女人,女人怎么可能担任教宗啊!”
直到最后新任教宗宣示决心的环节,姬裘才得到了表达意见的机会,而这时的她依然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鲜于坍笑着说道:“为什么不能呢?看看圣林天神教会,贤者天机战死后,圣女陀吠·琉璃继承了他的衣钵。再看看奥斯陆光明教会,贤者木川唯一的关门弟子是四王谷的天才少女王娜拉。这个时代便是如此,到了女性登台改变世界的时刻,所以冥神教会若选不出德才兼备的女性教宗,那我们才会被天下百姓耻笑。”
“这分明就是歪理!”姬裘抗议道。
然而抗议无效,从对面鲜于坍真诚的目光中,姬裘感受到了沉甸甸的信任和责任,再反观自己的内心,竟不知何时早已偷偷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