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送你回楚安
从圣城向北四百余里,便是此刻圣奥两国交战的怒江战役前线,和李白尹米尔这对恋人一般,这里也有无数人归心似箭。
在这东西绵延两百余里的战场上,来自北方的铁血军团和金芙军团的联军已经鏖战近半年之久,从初春到夏末,所有将士都早已身心俱疲,怀念家乡,思念亲人。每逢午夜,军营中的呜咽之声愈发弥漫传染,哀愁情绪笼罩了所有军营。
甚至连此次怒江战役的始作俑者,奥斯陆帝国总理大臣、左氏家主左士凡也决定要放弃怒江战线,决定要尽快返回楚安。
当然,能让这位以远见卓识和强硬手段着称的左相改变主意,绝不会是因为思乡的儿女情绪。
实际上,这场战争从一开始便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虽然远离帝都巨变中心,却始终在他的筹算之内,帝国各方势力的抉择和走势都一如他所料,仿佛按照左士凡事先写好的剧本发展。
“异族和李家的参战是必然的!”左士凡终于不再避讳心腹将领和幕僚,开始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异族虽然坐拥陇西大片领土,但缺粮是它们的命门,内战一旦爆发,它们一定会东进!而李家南下的呼声也早已成势,三百年来积蓄的不仅是力量,更是怨念,他们等的也正是内战这个机会而已。”
倘若此刻是在楚安郡防线,那左士凡应该是鹰嘴堡的指挥所里,军队是他最重视的力量,即便是他现在身为总理大臣,每月也一定会抽出时间来视察前线和军队。
他的心腹将领和幕僚们都知道,左士凡之所以坚持南北奔波殚精竭虑,为的其实是牢牢掌控铁血军团,为的是他自身权力的稳固。
对此,左家内部反对的声音并不在少数,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嫡系后裔子弟,在左士凡的压制下毫无出头之日,从十几岁熬到几十岁,从年轻熬到中年,终究错付了能够在左家叱咤风云的青春。
左士凡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力,也为了堵住其他人的嘴,所以他才扶植起了左晴。
左晴也不负他望,以出色的战略眼光和细腻的战术智慧,成功的将左家的年轻力量压制并统一,即便是在楚安郡中的传统力量中仍有微词,但来自帝国的无双声势让左晴的地位无可动摇。
左士凡很满意,在他看来,无论左晴如何优秀,永远也脱不了女儿身这一天生致命弱电,只要他想,便能随时剥夺左晴的一切成就,只需一纸婚书,便能将三军之将变成阁中妻妇。
“三江郡的水寇内乱、江北郡的反抗自立、红石郡的分裂混乱、陇南郡的北上侵袭,这一切也都在我的预料之中,乱世之中各方势力都要谋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所以当我知晓了寒士居的刺杀计划后,各方后续的选择也就顺利成章!”
这便是左相智慧的高绝之处,作为已经辅佐三代帝王的总理大臣,作为号称“擅权者”氏族的左家领袖,左士凡殚精竭虑,自诩始终站在时代变革的最高处,即便沧海桑田变化万千,也尽在他的掌握。
“我原本以为这场内战会僵持到我取得怒江战线胜利,那时的我本将带着南线大胜的光环,以调停者的身份出现在停战协约签订的会场,为左家赢得下一个百年的至高声誉和荣耀,成为这场内战的最大得益者!” 左士凡的语气逐渐低沉,也终于说到了自己的痛处。
“然而,那两个臭小子的出现却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赵玄对朱厉的鲁莽刺杀,加速了朱家的分裂,南方联盟变得松散无序,缺乏统一领导者的内战再无和谈的可能!而圣林帝国因为黑格尔推进政改而快速稳定了局势,铁诺那小子也成功的整合了北部四邦,怒江战线也再无推进的机会了!”
说到这里,左士凡长长叹了一口气,他身边的心腹们立刻会意,明白左相今日退意已决,眼前的会议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罢了。
“左相,我们认为帝国内战既然已经失控,那我们自是应当以其为重,早日返回稳定局势,毕竟奥斯陆帝国才是我们左家时代兴盛的根源所在啊!”
“没错,至于圣林帝国,我觉得不如让黑格尔的贤者学会和铁诺家族先行内动损耗一番,我们若是这次给的压力太大,恐怕会激起敌人的团结一致,于我方不利!”
“楚安郡也急需左相返回坐镇!据说家族各支各派的年轻人中也出现了不少乱七八糟的说法,急迫需要左相返回拨乱反正!”
心腹们你一言我一句的附言,全是左士凡心中之意,而其中一人提出的观点更是直接击中其内心最深处。
“听说左晴小姐随着朱韫屯兵于三江郡南侧,甚至连家族命令都视而不见,虽然那山南新军是她所练,但毕竟是左家出资供养,她既已嫁人,便应交出军权,安心为妇,左相应早日返回处理!”
左士凡冷哼,这的确是他决定回楚安后要做的头桩大事!
只不过,他不会告诉旁人,正是他曾经允诺了左晴对山南新军的永远指挥权,才成功的哄得了‘铁面蔷薇’甘心嫁为人妇。
‘擅权者’便是如此,将权力的保护放在心中最高的位置上,所有义理、道德、亲情皆是一文不值,更遑论区区口头承托!
“撤军!”左士凡用力拍案,下达军令道:“全军分批行动,秘密撤退,你等提前通知江北防线做好准备,幕僚府众人先行返楚,暗中探听家族异言者,收集证据,待我返回后一一处置!“
众人抱礼,齐声承令!
”切记,撤军之事不要通知金芙馆,尽可能让金姬晚一点察觉!”左士凡又着重补充道。
虽然是盟友,但金姬进入圣林帝国后的独断专行让左士凡十分不满,所以他毫不介意让金芙馆来为铁血军团的撤退‘殿后’。
怒江之长,横跨半个大陆,怒江之险,冠绝江河之首,但即便是身处两国交战的风暴之中,怒江也有平静祥和之地。
在其汇入魔语森林南麓的湿地中,存在一条秘密而人尽皆知的商路水道。
无论是奥斯陆帝国还是圣林帝国,几乎所有家族都知道这条水道的存在,而即便是在战争中,所有参战势力也会自觉避开这里,不让这里的商路航运受到分毫影响。
因为这里是贯穿大陆南北的黄金水道,是所有一线世家都为之默契的心照不宣。
谁也不会想到,左士凡竟会选择从这里撤退返回楚安。
这位狡猾的老狐狸,从来不会相信任何人的保护,对于那些等在预定登陆码头上的北岸人马,他无法判断是否被家族中的少壮派收买。
正是靠着这样的谨慎,他才能够成为帝国政坛的常青树,才能成为左家的‘擅权者’!
毫不起眼的商船,左士凡仅仅带着一名随从,扮成毫不起眼的商贾,挤在毫不起眼的商人中。
不同于怒江上游的九转洄流,湿地的黄金水道静的如同午夜的处子,江面上只有祥和湿润的氤氲。
身为63岁高龄的左士凡,很容易被这幽谧的河光吸引而迷离,雾气之中,他渐渐的想起了那些故去之人的音容,心中生出了些许忧怆。
赵束、朱厉,帝国权势最大两位人物,争到最后,竟然双双殒命!
还有执掌淑芸行宫的全珙,创立仙兰馆的诺兰,都是帝都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如今也都死于刀剑之下。
左士凡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庆幸还是得意,他有信心能够重新掌控局面,至于新掌权的那个黄毛小子赵玄,他从未放在心中。
“不过,这一辈的年轻人还是真是给我添麻烦!”左士凡突然低声自语,心中按耐不住的冰冷起来。
赵玄、黑格尔、卓戈、朱韫、左晴、时开山一个一个名字在左士凡心头划过,所有怨念最终落在了唐墨的名字上。
“仿佛所有意外都是源自这小子,每件大事中总少不了他的身影,一年前不过是籍籍无名的乡村少女,如今竟是能叱咤风云的人物,当年同意左晴与他合作开辟商路,可能真是我看走了眼啊!”
左士凡心中渐渐泛起想要杀人的寒意,而寒意却似乎止不住的扩散,竟从他的心中蔓延到了全身。
这时,左士凡才发现,自身的半个身子早已冻成了冰块,而自己的随从脖子已被人砍断,慢慢的倒下跌入江中。
“老头子想什么呢?”一个彪形大汉扯开了挡住面容的面兜,双手中凝聚着寒冰法则。
左士凡心中惊惧,瞪向大汉,望着对方脸上深深的刀疤,立刻想起了这人的身份。
“有没有想好遗言呢?”
大汉化拳为掌,寒冰变成利刃,刺入了左士凡的腹中。
“你是李三疤!”左士凡看着腹中的鲜血汩汩而出,染红了李三疤的掌刺,也掏空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李三疤抽出冰刺,退后一步,看着老人倒在船面上,等着他死。
“我没有见过你,但我知道你投靠左晴的事情,我不相信你这大名鼎鼎的红泥岛杀神会对左晴那小丫头片子俯首帖耳,所以你背后一定有人指使!是谁?究竟是谁让你来杀我的!”左士凡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大声喊道。
李三疤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左士凡流血而死,让这个问题成为他叱咤奥斯陆帝国四十余年最后未解的遗憾。
湿地中悄悄驶来一页独舟,显是来接李三疤的。
而此刻商船上其他商人早已都吓得瑟瑟发抖,哪里还有人敢拦这位杀神?
在压抑的寂静中,却突然有个清脆的声音在李三疤的脑海中响起。
“是不是左晴让你做的?”
李三疤吓了一跳,左右环顾,周围毫无异常,的确只有自己才听到了刚才的声音。
他旋即明白,这是李家的传音秘法,只对家族直系子嗣有效,也只有李家中那几个屈指可数的顶尖强者才会用。
此刻身处怒江江心之中,又联系当下局势,发声者的身份不问自明。
李三疤的身子打了个摆子,这是真的害怕恐惧。
“是!”
李三疤并不会这传音秘法,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是尝试着在脑海中肯定的答案,旋即便感受到周身强大压力瞬间消散。
他头也不敢回,立刻跃入接应的独舟,飞速逃去。
夜色之中,只留下了浓浓的血腥飘荡在湿地的氤氲之中。
商船的角落中,一男一女兀然起身,走到了左士凡的尸首旁,一起帮他包裹遗骸。
“还记得么?十八年前,他还在国礼司任职,就是他把我迎入淑芸行宫的。”女人声音温婉迷人。
“记得!十八年前,是他建议我在冰宫闭关,有生之年不要再返回剑勋城。“男人声音唏嘘感慨。
“他,是个好人?”女人犹豫着质疑。
“只能说不算坏人。”男人犹豫着回答。
“所以刚才你没有出手救他?”女人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
这次男人没有问答,只是伸手盖上了左士凡未瞑的双眼。
“宽心休息吧,我送你回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