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剑南之战（七）
随着南宫雪在北川攻略援军成功的消息传来，剑勋城百姓脸上压抑许久的愁容终于变成了欢欣喜悦。
雪川军团的加入将真正改变正面战场的力量对比，帝都的危机将得到彻底解决。
这样的优势局面是摆在明面上的，所有人都能看明白的，所以在帝都的市井巷间，男女老少们纷纷口口相传，讨论的眉飞色舞，那满面的喜气就仿佛是北方联盟大军已经在眼前一般，平定南方叛军将指日可待，传承了千年的剑勋城之荣光也将得到延续和壮大。
然而，在真正深谙局势的内阁官员心中，却有着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黯淡光景，他们十分清楚，如今的剑南之战其实是陷入了死局。
在淑芸行宫的凉亭中，憔悴的赵玄与愁眉紧锁的国牝公主相对而坐，血衣卫副旗主青阁老遣退了所有侍女仆役，自己也躲得远远的，虽然以他的听力依然能将亭内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但刚听到了两人对话的开头，便不忍心再听下去了。
“陛下现在还以为刺杀朱厉是明智之举吗？”国牝公主诘问道，声音不大，却冷峻异常。
坐在其对面的赵玄缓缓摇了摇头，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全珙死的不值啊！”国牝公主叹了一口气。
赵玄攥起了拳头。
回想起当日的经历，他没有知会内阁众人，偷偷派遣血衣卫执行暗杀任务，虽然折了全珙的性命，但成功的刺杀了朱厉，心中高悬的紧张顿时化为喷薄的狂喜，他完全忘记了帝王应有的情绪收敛，高兴的在皇宫内四处奔跑高呼！
紧接着，帝都百姓的欢呼让他更加忘乎所以，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搏到了这场战争胜利的关键权柄，并立刻开始要求国礼司为全珙追封谥号了。
而就在最兴致的关头上上，匆匆赶来的内阁股肱重臣们却给他泼了一头冷水！
周公干巴巴的祝贺之词、岳东凌紧锁的双眉，赵中堂不停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赵玄看到这一切才开始意识到不对劲，随后国牝公主的紧急求见更说明了一切，他这才意识到了自己见识的浅薄。
“如果朱厉不死，那这场战争就是他和你之间的皇位之战，紫后、苗公、朱韫、左晴和三江郡那些谋逆者，只是支持朱厉篡位的党羽而已，只要我们能够击败朱厉，那他们也就会铩羽而归，而帝国也将会和他们讲和，毕竟我们不能一次杀光所有反叛势力，那和自毁帝国根基没什么两样。”国牝公主徐徐说道。
“但是，你却选择通过刺杀的方式除掉了朱厉，如今那些谋逆者们没有了旗帜，就会彻底露出贪婪的牙齿，再无后顾之忧的冲出来，抢夺南方新秩序的巨大利益！”国牝公主话音一转，语气也变得焦躁起来。
赵玄看着石桌上的那一摞加紧战报，都是他昨夜亲笔批过的，战场上的瞬息变化，已经说明了一切。
红石大公死后，苗公仿佛打了鸡血一般，高喊着为朱厉报仇的檄文，将所有大军都投入到了战场前线，沿着陇南郡和红石郡、江北郡交界的上百公里土地也被他一并纳入怀中。
而红石城内部却似乎没有人提出异议，仿佛突然觉醒般的朱氏长老会以寒士居为替身，立刻主持了红石城的一切内外事务，那些义愤填膺的好战派将领被迅速调整到剑南战场的前线，让失去了主帅的叛军变的更加疯狂好战。
另有一部怀念红石大公昔日荣光的势力选择了朱韫，他们将刺杀奥皇的光环强加在这位‘国士’英雄的身上，红石郡的传统世家们都希望朱韫与左晴的联盟能够杀入剑勋城，实现四王谷曾经留下的‘新皇’预言。
“这些还不是最要命的！”国牝公主叹气道：“今日刚送到这两份密报才是真正的难题。”
“雪川军团得知红石大公死亡的情报后，立刻改变了路线，决定不参加剑南战场的正面战斗，径直改走水路，朝三江郡的方向去了！”
“而一直在圣林北岸鏖战的铁血军团也突然偃旗息鼓，已通过彩矶郡的金芙馆征集了大量商船准备撤军了！左士凡这个老狐狸想干什么，还不是想要分一杯羹？！与其拼死拼活在圣林抢地盘，倒不如趁乱偷取江北郡舒服。”
国牝公主的点评显而易见，赵玄如今才看的明明白白：是朱厉之死打破了敌方阵营的利益平衡！
各方势力从期待红石城战胜剑勋城然后给大家分配利益，变为现在需要主动跳出来抢夺利益，朱厉之死激活了所有盟友的贪婪和活力。
“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可惜了全珙为我做的牺牲！”赵玄垂首落泪。
国牝公主沉默了片刻，递过去手帕，安慰道：“全珙毕竟是斩落了敌酋，是大功，他也死得其所，无怨无悔，你也无需再替他不值。只是作为帝皇，你还需看的更远些，想的更深些。”
“我一定谨记在心！”赵玄点头。
国牝公主正色追问道：“下一步该如何，你和内阁可有了计划？”
“以中堂的见解，接下来的战争重点将在三江郡，雪川军团南下后能否击败朱韫和左晴的联军，回援的雷刃军团又能否突破查伦水军的封锁所以剑南战场恐怕要陷入僵局，剑勋城需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赵玄喃喃汇报道。
“明白了。”国牝公主微微点头说道：“城里的事情你便交给淑芸行宫好了，我已经联合了城内的世家势力，大家一起紧衣缩食捐款捐物支援前线，各家还派出了护卫家仆协助城内治安，尽可能的多出一分力！”
“十分感谢姑姑的大力支持，您解决了我的后顾之忧，不过有件事情还需要请您出手帮忙”赵玄犹豫着说道。
国牝公主沉默片刻，问道：“是胡自季的事情吧。”
赵玄点头道：“就是他，内阁已经决定了请三座楼出面代表帝都与紫后谈判，一起经营帝都商圈的粮食贸易，然而因为唐墨此刻还在江北郡，所以需要一位的德高望重的人物作为帝国方的代表参加谈判才行。”赵玄解释道。
“明白了！胡秉湘是死于党争，赵蓉和我之间的对立关系的确能够取得胡四季的好感和信任，只不过现在是战争关键时刻，即便是他再重要，也不可能如他所愿现在就对赵青琮对手。”
赵玄进一步解释道：“这是肯定的，我相信紫后也一定明白这一点，所以即便是胡自季再狂妄也不可能违背紫后的旨意的。”
“的确如此”国牝公主点头道：“这样我便有了谈判的底气，若是能挫败胡自季的锐气，将来也许能收归我用，培养成为对付赵青琮的手段呢。”
赵玄闻言心中一黯，虽然他早已对后宫党争厌恶已久，但此刻坐在帝位后才明白，这些暗流涌动的斗争是他避不开也必须要学会面对的帝王必修课。
国牝公主莞尔一笑：“我能从你的表情中看到困惑，也能看到你一点一点的成长，帝王的日常可不是百姓们茶余饭后议论的风流韵事，每一天，每一步，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将是决定这奥斯陆帝国未来兴旺强盛与否的关键啊。”
远处的青阁老仰头朝天，嘴中吐出了长长的烟线，一直古井无波的面庞中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关于全珙的死，直至今日，他才算是真正的放下的心结，做为血衣卫的左右副旗主，他比其他人更加明白全珙的心意。
当年新皇赵束离开淑芸行宫决定担负起帝王之责的那一天，全珙和他便被委任分别作为赵束和赵玄的贴身护卫，这份使命十八年来一直未变，因此而在保护者和被保护者之间诞生的情谊，也远远超过了主仆身份，这份羁绊之深也只有他们两人才懂。
“旧皇之死，全珙才是这世上最心痛的人呐！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刺杀之事他心中的愧疚恐怕这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青阁老自言自语说道：“所以刺杀朱厉，他既是为了泄愤私仇，更是怀着求死之心，如果没有此行此果，恐怕他才是真的死不瞑目呢。”
此刻，如雪片般飞入帝都的战报和情报令人目不暇接，愈发焦灼和紧张的局势仅凭文字已经无法把握住那千钧一发的危机，在瞬发万变的战场上，战争如冲撞的巨兽般不断迸发出震撼天地的冲击波。
陇南大军在苗公的指挥下在三天之内便牢牢占据了红石郡的西部地区，但在江北郡却遭遇到了唐笑率领的新江北联军的阻击，这迫使苗公不得不放弃江北战场，转而将大军重新调往北线战区。
正如赵中堂所料，剑南战场陷入了僵局，陇南和红石之间的合作关系，变成了争夺利益领土的内卷，但在面对帝都的态度上，却比以前更加团结和坚定了！
南北双方都在深挖战壕积蓄力量，面对着即将到来的夏天梅雨季节，全军上下都明白需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帝都之内，刚从帝都治所走出来的胡四季立刻做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决定。
“依据新的合约，陇西郡军需司将与帝都共同经营帝都商圈粮食贸易，按照紫后的旨意，我方自愿让出一成份额，用于支持东林营的军饷开支，这是紫后赠予唐墨大人的同盟之礼。”
赵中堂闻言呵呵一笑：“唐墨么，那这小子这次又赚大了。因为三座楼是这份合约的帝都方运营方，所以帝都的五成利润中也有一成要分给三座楼，这样算下来，唐墨这家伙空手套白狼就得了两分利润啊！”
周公在一旁脸上横肉抽动，他比任何人更加明白这两分利润代表着多大利益，那可是帝都商圈全部粮食贸易的专营权啊！
岳东凌也不停点头道：“这的确是能让任何一方势力动容的资源，加之唐墨的墨谷城已经有了兵器贸易和南部商路的控制权，便注定了不会在这场帝国内乱中寂寂无闻！”
最后走出治所的是国牝公主，她身边用兜帽掩藏着面容的瘦小身躯终于长出了一口郁气。
“唐墨兄弟”
赵玄想起昔日熟悉的面孔，心中却泛起了陌生的感觉。
如果是以前，他得到到了这样的消息肯定会为兄弟的强大而高兴，可如今的赵玄却隐约感觉到了一丝无名忧虑。
“好兄弟，你若身为王者，是否便能体会到我如今身处帝位的立场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