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好字唯之
禁术之战后的剑勋城，终于安静了下来。
这种安静，是各种意义上的安静。
所有不和谐的声音都消失了，于大街小巷，只剩下了一个话题。
唐墨和灭神炮！
逸园湖畔，画舫热闹，岸边游人如织，都喜欢往靡音戏乐处扎堆围观。
却有一蓬孤舫悄然离岸，泊在了湖心烟波中，一缕茶炉香魂笔直而上。
除去舫头的艄公，船上只有二楼两位讨静的贵客。
唐墨坐在客席，主席上则是刚刚履职的赵中堂。
“这逸园湖是帝都难得的清静之地，虽然那些画舫有点聒噪，但离远了看，便是人间该有的烟火气。”
唐墨顺着赵中堂的视线望去，临近的几艘画舫上分别挂着仙兰馆、仙唐馆和红叶坊的红幡灯笼，舫内各奏歌舞，岸边听着嘈杂，而各舫内却是自得其乐，说不清同业相争还是百花齐放。
“您可是被称为‘风流先生’的花街达人，一定擅长品鉴其中的优劣高低。”唐墨笑道。
“若你这么说，我这便来讲一讲，这家三舞馆的不同。”赵中堂眼睛一亮，话匣子便打开。
“仙兰馆妙在风月，仙唐馆美在怡情，红叶坊胜在猎奇。所以若客人求俗欲，仙兰馆最妙，若求雅乐，仙唐馆最美，若求揽胜，红叶坊最佳！若是绘入画中，那便俱是一舫乐，品鉴三重美。”
唐墨点了点头，赞同道：“的确，目的不同，选择也不一样。”
赵中堂颇有深意的笑道：“不仅如此，视角不同，看同样的事物，结果也不同。”
道理很浅显，但唐墨明白，对方是话里有话。
“刚才我是以‘风流先生’的角度来评判这三馆的优劣，但若换个角度，评价自然会完全不同。”赵中堂收起手中折扇，提壶温酒，帮唐墨摆好杯盏。
“墨少应该知道，我除了‘风流先生’的雅号外，还另有两个称号吧。”
能将花街称号视为‘雅’，恐怕也只有赵中堂和花如柳这般人物能做的如此慨然了。
唐墨微笑点头道：“先生担任雷刃军团副军团长，擅长谋断，在国士榜蝉联两届第三位，被四王谷评为奥国第一人，封号‘磐龙’。而在红泥岛的地下世界，您又是赫赫有名的军师‘鬼鲶’，三江五岳都视您为主宰佬湖佣兵圈的暗王！”
“多谢墨少吹捧！”赵中堂拱了拱手，继续说道：“还说这三家舞馆。若我以‘磐龙’之名来看，仙兰馆背后是岳东凌和周公的支持，这两人代表着帝都保皇派的势力，从驱逐金芙馆，到涉足帝都商贸，仙兰馆已经立场分明；而仙唐馆，墨少比我更清楚，算是保持中立，但毕竟根基在江北郡，所以‘南边’的味道要更重一些；至于红叶坊，虽然已经和彩蝶馆彻底决裂，但其背后仍有大和一族的支持，而大和族隶属查伦新国，这层背景关系是洗不掉的！”
“最后再以‘鬼鲶’的身份来说。仙兰馆手里虽然捧着皇家的金碗，但脚下却走着混路，尤其是她和陇西异族的地下贸易，居然占了陇西进出物资的半数以下，搂金手段可谓是毫无底限；仙唐馆水更深，墨少在这儿我不便献丑，但举两个例子：一是唐仙儿在水玉城年终盛典首秀，封枪十八年的李白居然能为其南下，堪称奇闻！二是三座楼重装开业，新掌柜梨花姑娘开门迎客，血衣卫副旗主全珙率领麾下十余人捧场，其中关系自然也是非同一般；最后说红叶坊，看似无根飘萍，其实同样了得，任谁都知道，她是‘天下第一杀手’花如烟的红颜知己，这位先后刺杀了奥斯陆帝国皇子和圣林帝国教会领袖的当世杀神，谁敢动其心中之人？”
赵中堂的分析娓娓道来，全面透彻，唐墨也渐渐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
“所以‘风流先生’隐于百姓，‘磐龙’盘于庙堂，而‘鬼鲶’则藏身江湖，先生一人扮三角，才能用三双眼将世间看的通通透透。所以今日您邀我游湖，想必是来当说客，劝我改变立场择边‘站队’的吧？”
赵中堂拍手笑道：“聪明，丰园一别不过半年时间，墨少便成长如斯，令中堂佩服！”
然后话锋一转，又徐徐说道：“见你之前，我先去见过了赵申和赵案两位皇子殿下，经我劝说，他们都已决定退出皇位争夺。这事本与你无关，但在屠龙之战后，唐墨这个名字已经成了避不开的话题”
唐墨有些懵，即便自己担着义子之名，但毕竟非赵姓，怎么可能会被卷入皇位之争？
“所以，你还是不明白？”看着唐墨的眼睛，赵中堂不觉有假，叹了口气道：“不论我赵中堂如何出名，都跳不出‘将’、‘相’二字的格局。但你唐墨不同，你是盘在‘王’字上的龙，蛰伏时大家看不出端倪，但如今你已一战成名，是一飞冲天无可争议的大人物啦！”
“但赵家”
赵中堂伸手打断了唐墨的话头，徐徐说道：“赵家之所以为皇裔，不是因为天命，纵观大陆历史可知，时势造英雄，乱世出真皇！”
“自从血色纪元开始，三大教国的相互征伐导致了三大帝国的诞生更迭！这个过程中，要属塔伦变革最快，不算这次自我分裂，他们已经经历了鲜于、姬、汗真三代皇裔统治。而圣林政改最慢，采取了议事院五家轮庄摄政的形式，直至今日仍摆脱不了教国治国的模子。”
“而我们奥斯陆帝国，在纪元之初，剑勋城乃是殷氏封地，所以被教宗奉为教国之主，算是第一代的皇裔。而真正转型为帝国，则是受累于690年的塔伦入侵之战，当时幽冥铁骑打到了三江郡，国主殷氏无力回天，最后站出来拯救帝国的，是如今的四大军团。赵家的雷刃军团在正面拖住了敌人的主力，朱家的朱狮军团和李家的三江军团，得以迂回包抄切断敌人后援，然后左家的铁血军团在剑勋城死守十五日，击退了奔袭帝都的五万幽冥铁骑。最终靠四大军团合力击退了塔伦大军，并乘胜收复失地。”
“那一仗一打就是五年！战后，教宗最先发出了声音，承认了教国体制在治国作战方面的落后，于是提议成立帝国，组建内阁专司国事政务，但在选定皇族的意见上产生了分歧！”
说到这里赵中堂缓缓抬头，又看了看唐墨，幽幽说道：“如今帝国很多问题，便是那时埋下的祸根。”
“当时左家的雷刃军团和李家的三江军团选择支持殷氏，而朱家的朱狮军团则鼎力支持执掌雷刃军团的赵氏，两派之间原本势均力敌，足足争论了半年之久，最后却是教宗的一句话决定了赵家的胜出！”
“赵氏拥有启动光明神威的另一半钥匙，比殷氏更适合统治剑勋城！”赵中堂说完，唐墨秒懂，这钥匙便是光明神剑，能够启动灭神炮的炁法神兵。
“现在，所有人都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但当时，大家只是习惯服从于教国的命令，最终将我们赵家送上了皇位。”赵中堂继续说道。
“事后的分封中，原本剑勋城的领主殷氏被强制迁移到北川雪域，陪他们一起去的还有李家，三江军团也因此改名为雪川军团，并与赵氏签下了协议，雪川军团永不撤编，雪川军团也永不南下。左家的铁血军团则被发配帝国南疆，契约驻守怒江江防，一呆也是四百年！而支持赵氏的朱家自然是得益者，他们从荒凉的陇西郡迁入毗邻帝都的富庶之地红石郡。这便是今日帝国四大军团的来龙去脉和恩怨情仇。”
这些帝国历史，唐墨知道大半，经赵中堂串讲，脉络更加清楚。
但他仍未领会其中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唐墨，听完历史，你是否明白，要想做奥斯陆帝国的皇帝，必要有教宗的支持，而教宗其实只在乎一件事：新皇是否拥有启动十二门灭神炮的另一半钥匙！”
唐墨脑子一懵，丝毫没料到会有如此一说，浑身突然没来由的燥热起来。
赵中堂苦笑道：“若帝国依旧强盛，上下同心，政教协力，本不会有今日之愁！但如今帝国羸弱，自十八年前赵束登基后，帝国在战事中便从未尝过胜绩，反倒是内乱、反叛、盗匪、异族、外辱接踵不断！如今三江郡落入查伦水军之中，陇西郡被异族叛军霸占，绿盟在青泽军谋求建国，邹氏、苗氏、乔氏三位大公分别于百里郡、陇南郡、彩矶郡蠢蠢欲动，更不用说雄踞红石江北两郡野心勃勃的红石大公了！”
“陇西讨逆之战失利后，帝国也好，帝都也好，百姓的信任和军队的士气都已经低到了冰点！帝国已经站在了分崩离析的边缘，赵氏皇族的威望也荡然无存。”
“这个关键时候，是禁术之战的胜利为帝国挽回了颜面，是千年未动的灭神炮让帝都百姓找回了溃散已久的尊严和信心！所以，唐墨你消灭的不仅是四条飞龙，更是萦绕在数十万帝都百姓心头的悲观；你击退的不仅是天道宫，更是所有图谋帝国衰亡的魍魉；你挽救的不仅是禁术塔，更是奥斯陆帝国的一息残命啊！”
的确，若是那晚未能及时阻止慕容商，那么倒塌的绝不仅仅是禁术塔，恐怕整个帝国也会因此而快速崩溃！
唐墨注意到，赵中堂虽然越说越激动，但眼神中却尽是落寞之色。
“所以，现在帝都百姓的心中，不管你姓什么，你都比任何一位皇子更有资格继承皇位！唐墨，你可能不会相信，若是此刻剑勋城内有人宣称拥你为皇，这数十万百姓绝对会鼎力拥护！这是多么可怕的力量啊，你自己恐怕都没有意识到，在这种力量面前，即便明知道是谎言，所有人依然会支持你！在这种力量面前，你不是义子，你就是真命天子！”
唐墨听的后背直冒冷汗，终于意识到赵中堂所言非虚，自己竟然已经不知不觉站在了火药桶上。
“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受命再次返回帝都，担任游骑军团副军团长，其意昭彰，我的压力太大了！”赵中堂的话逐渐开始点题，唐墨终于明白，对方是为了黄玄而来。
用不了多久，黄玄就将成为赵玄，零号皇子一旦曝光，他与赵玄两人也便必定会被整个帝国放在一起比较。
所以，赵中堂才会担心，才会压力山大啊！
“我懂了，原来先生是为这事而来，多谢您提醒，不然我一直浑浑噩噩走下去，恐怕真会犯下大错！”唐墨认真拜首道。
赵中堂郑重还礼道：“要谢的人是我才对，新皇能有你这般胸襟的知己，是帝国之福，能得到你的支持，是帝国之幸啊！”
“那我该如何做才能向公众表明心意，即稳妥，又恰当？”唐墨询问。
赵中堂从行篓中取出一柄卷轴，微笑道：“我请书法大家奚之先生，写了几幅字，内容都是一样。先前也赠给了赵申、赵案两位皇子，如果墨少也能和几位皇子一样将其裱至客厅显眼处，便可让世人皆知大家共同的心意了。”
唐墨缓缓打开卷轴，现出四个大字来。
“天地玄黄”
唐墨一读，其义自见。
赵中堂帮唐墨把酒斟满，举杯邀道：“凉酒遣愁，温酒恣乐，墨少请！奚之大家的字，绝对配得起诸位殿下的门面，尤其是四王谷对奚之大家的那句评语，说的最好，说的最妙啊！”
“哪句？”唐墨愣了愣。
赵中堂眯眼笑道：“好字唯之！”
唐墨一听，乐了。
‘好自为之’，这谐音梗用在诸位皇子身上，还真是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