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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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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墨所面对的困扰,在不同人的眼中,往往意味着不同的意义,而在那些擅权者的盘算中,这个意外的变数,让他们也不得不立刻开始重新评估帝都当下的局势。

    相比黄玄和连城之流,他们的思维更加缜密,更注重情报的来源和真实性,也更关注其他各方势力对此作出的反映。

    所以有史学家说过,在众多决定历史走向的大事件中,关键人物往往并不是主角自己。

    “男人果然都是不靠谱的!”

    栖霞宫内,蓉后品过了正宗的双梨盅后,将盅碟放在一边,觉得也不过如此,嘴里轻轻吐出了自己的评价。

    在她的一侧,礼姑招呼内侍为客人搬来了朱凳,但脸上写满了鄙夷。

    而诺兰却没有因为礼姑的脸色感到不悦,相反,倒是真心实意的诚惶诚恐。

    放在上半年,她甚至从来不会有过今日这番待遇的奢望。

    这栖霞宫她三年前来过,那次是随着金姬第一次入宫,她跪在殿门外,连进殿的资格都没有。

    而今天,她竟然能坐在殿内,与蓉后这位天下权柄最大的女人面对面,诺兰此刻的心境真如潮水般澎湃。

    对于蓉后的评价,诺兰摸不着头脑,也不敢答话,始终保持着微微低头的谦卑姿势,任凭蓉后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自己。

    “你说这周公和岳老头究竟是怎么想的,这几年我使尽了手段想要让他们为我所用,甚至把自己的妹妹都送给了他们,始终不能如愿。反倒是这样一个风尘的贱籍女子,年龄也不小,容貌也称不上绝色,怎么就能把那两个老狐狸给迷住了,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为她出力?”

    蓉后的话尖酸刻薄,丝毫不给诺兰留面,处在她那般的地位上,诺兰这样的舞姬的确仍是如奴隶般的卑微,即便是后者刚刚接手了金芙馆在帝都的产业,依然不能与往日金姬那般的强大和自信相提并论。

    礼姑明白蓉后这话明面上是说给自己的,得承着,鼻子里立刻哼出声来,顺着意思附和道:“我记得前年岳大人迎娶熙夫人时,对殿下还是感激涕零,但转眼殿下委托他代表出席景天郡的秋收祭典时便推三阻四,真是一只白眼狼!当时我便说,熙夫人嫁给岳东凌是委屈了自己,早知道他喜欢这样的货色,当时便送给他便是,也省得熙夫人今次遭此不幸。”

    礼姑说着偷偷看蓉后的表情,见其并没有因为自己提到赵熙的遇刺而不悦,这才放下心来。

    诺兰见上面两位一人一句说罢停了下来,便知道是该自己表态了,从小便在舞馆内看人脸色讨生活的女孩,比其他人更懂得上位者们故意说出这些讥讽言语的目的,她们正是要看自己的反应,看这个新上位者能不能俯首帖耳,看能不能为其所用。

    “殿下说的极是,周公和岳东凌都只不过是贪图我那虚名,为了一时的刺激而已,诺兰自知不会长久。真论容貌和德仪,我怎么可能和那些出身世家,经过家族和女院教育的贵人相比呢?”诺兰把姿态放的很低,把话说的圆满,尽可能的想给蓉后留下一个好印象。

    蓉后果然点点头道:“这话不假,你们这些舞姬,各个都喜欢给自己取个什么‘仙子’的艺名,虽然轻浮至极,但也迎合了那些喜欢用下半身思考问题的攮货的喜好,但凡能少穿几分又喜欢卖弄身姿的,反倒都成了红人。那岳东凌和周公当年倒也是都喜欢追逐花魁的风流公子,对于大名鼎鼎的‘越谷仙子’,恐怕心中都有一份当年未了的情怀吧。”

    “殿下说到点子上了,诺兰佩服,只是叫贱身这些丑事让殿下心中不悦了。”诺兰又低头应道。

    蓉后对诺兰的谦卑态度十分满意,终于才将话题引向深入。

    “那些糟心事不说也罢,说说正事。这次找你来,一来是想看看敢拆金姬台子的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我已经看到了,还不错。二来便是想问问你以后是如何打算的,好歹你在帝都现在也算是一号人物。当然了,以后未必。”

    赵蓉的话音慵懒,但字字机锋,尤其是最后一句,无疑于让诺兰当场表态效忠。

    诺兰的心脏立刻悬到了嗓子里,她清楚只要自己说错一个字,恐怕今日便会被打回原形,然后被弃如草芥。

    此刻她更有些许感叹,诸如周公和岳东凌这般在她眼中看似空有皮囊的酒色之徒,平日必然也是经常被赵皇和蓉后如这般逼迫和驱使,他们又是如何做到坚持立场而从未迷失的呢?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能力也各有长短,擅权者能在政界左右逢源呼风唤雨,而又能始终独善其身不失大格,这处世之法也是一种顶尖的能力。

    “殿下说笑了,我哪里敢拆金姬的台子,且不说没有这胆子,我也自知没这个能力。”诺兰第一次抬头看向赵蓉,看到后者的眼神中闪动着好奇,这才鼓足勇气继续说下去:“若不是这次金姬选择了红石大公,和帝国背道而驰,岳大人和周公也不会主动对其下手,我自然也不会有这个机会。说到底,我只是沾了皇家的光,能替陛下分忧,替陛下办事,是诺兰自己真心的选择,也是诺兰的光荣。”

    “真没想到,你倒能有这份眼界!你是从一开始便看出了金姬的反意,而做出了决定吗?”蓉后终于对诺兰产生了兴趣,喜欢玩弄权力的人自然喜欢聪明人。

    诺兰微微点头,但心中暗生怯意。

    她当然没有这样的远见和智慧,其中所有的计划和道理,从一开始便是璎珞说给她听得,她只是恰好身在其位的幸运儿,能够有机会调动各方助力,完成了这件在外人看来惊天动地的大事而已。

    “很好,我听说你接管金芙馆后,放弃了舞馆的业务,这说明你很聪明,也有自知之明,但是女院的产业未能接手过来,还是有些可惜的。”赵蓉的话语调平常,看似风平浪静,但一旁的礼姑却知道这其中才是今日对诺兰最关键的考验。

    诺兰怔了怔,心中感叹,果然璎珞料无差池,赵蓉竟真用这事来考验自己,好在自己有所准备,回答也丝毫不带犹豫。

    “那女院背后有贵人相助,我还动不了它,但将来迟早是要把它拿下的,现在的诺兰能力有限,恳请殿下能予以帮助,诺兰自当以全部所有效忠殿下作为回报!”

    赵蓉面色不改,不吐一字,但礼姑知道,诺兰的回答堪称完美,赵蓉心中一定十分满意。

    说到底,赵蓉眼下唯一的敌人就是国牝公主,而国牝公主正是金芙女院的坚定支持者。

    “你那点实力还差的远,我也不指望你能做些什么。”沉寂之后,赵蓉话锋一转,语气中也多了三分命令的口吻:“不过,利用花馆和教坊收集一些真实的民意倒也有利于帝国政策的制定,平时你可以多留些心,我会让礼姑定期去你那里采办,你向她做好汇报便可。”

    “当然也不会凭白用你,这宫中有些花销事项将来也都会委托你去代办,你大可打出替我办事的旗号,把事情办得漂亮,这其中既有名又有利,对你稳定局面,壮大实力都有好处。”

    诺兰听了心中欢喜,忙不迭的起身谢恩。

    赵蓉微微一笑,挥手将诺兰遣退,又看向礼姑,问道:“你可以明白我让她以我的旗号办事,其中的深意?”

    礼姑略一思索,答道:“是要将她视为心腹培养,并帮助其成长为金芙馆那般强大的势力吗?”

    赵蓉摇摇头,笑道:“肤浅!你以为这诺兰抢了帝都的几个花馆和教坊就能和金姬那样的女人相提并论?差的太远了!”

    “那您的意思是?”

    “我让诺兰大张旗鼓打出我的旗号,就是为了通过她,把周公和岳东凌绑在我的阵营里!这两人始终对我不交心,但是如今世人都知道,岳东凌喜欢诺兰,而周公则在诺兰的产业中占了一半干股,现在只要诺兰能死心塌地的为我做事,那你说世人会如何看待那两人与我的关系?”

    礼姑眼睛一亮,道:“那自然是认为他们与殿下的利益一致。”

    “没错!所以,这诺兰就是我与他们两人间的纽带,别看她只是个风尘女子,哪怕她是条狗,是只猪,只要她是我赵蓉的,那就能把周公和岳东凌都牵在我的手里!”

    赵蓉得意的笑出了声,很冷。

    礼姑安静了片刻,等赵蓉再度端起盅碟,这才压低了声音,将学院中流传的新皇子传言告知赵蓉。

    赵蓉听了,神色立刻严肃起来,一对凤眼端视远方,心中飞速分析着这传言的真伪。

    “我让人去查证过,这消息居然是从宫中传到学院的,但显然不是咱们或者那边的人所为!”礼姑低声补充,又谨慎提示道:“这唐墨就是那日国牝从水火司捞走的那个刺客!”

    “啊!”赵蓉闻言心中震惊,脸色几乎变色。

    即便如她这般的智慧和沉稳,也觉得看不透这其中的关系了。

    简单一梳理,赵蓉知道眼下有三个关键的问题,扑朔迷离,无法求证,却个个紧要。

    第一,这流言是真是伪?

    恐怕只有当年淑芸行宫的旧人才清楚。而无论有多少传闻或者猜测,在赵蓉如今的位置上,都不能轻言相信,但如要拿出真实证据,恐怕不仅是国牝自己,就连赵皇也未必能做到,毕竟当年负责淑芸行宫善后的血衣卫全被‘封口’,而执行者又是并不知其中的内情的全珙。

    第二,这流言是谁传出去的?

    不是栖霞宫,也不是老公主,难道是奥皇赵束自己?但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如果要掩藏身份,那就一直隐瞒就好了,赵束不会做这种傻事。但如果不是宫中的任何一方势力,又会是谁在背后指使呢,难道还有其他势力已经把触手伸到了宫中吗?

    第三,赵束是否知道此事,又是什么态度?

    如果之前说国牝公主搭救唐墨仅仅是她的个人行为,那么现在唐墨这小子有了一层未被证实的皇子身份后,又该如何考量国牝背后是否还有赵束的支持?毕竟是有着皇子身份争议的人刺杀了皇后的妹妹,这样的举动,难道赵束一点不知情,还是说本身便是赵束自己的安排?

    赵蓉越想心越乱,越想心越惊,她突然发现这几年来她把精力都放在了政务和势力的打造上,竟然忽略了对赵束真实想法的关注。

    正是从赵束突然提出‘九子还都’的方案开始,皇宫内外的诸多事务便开始出现各种声音,频频打乱了赵蓉的计划和节奏。

    “殿下,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做?”礼姑小心翼翼的问道。

    怎么做?赵蓉也不知道!

    虽然各方势力面子上都在保持着不动声色,但赵蓉知道,大家暗地里一定都在为此而谋划,谁都不想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数而落后于人甚至受制于人!

    “那几个老家伙有什么动静吗?”赵蓉沉声问礼姑。

    “左士凡仍在楚安郡,但已经确认他安排孙女左晴与朱氏联姻,联姻的对象是朱厉的侄子朱韫,是荣耀学院今届的郡生领队。”

    “岳东凌和周公联合各部各司开始整饬帝都物资供给秩序,据说已经说服了不少帝都世家的配合,打算成立数支官方商队,另外还要在陶山扩建粮仓,主持护城河清淤和城墙的修补。”

    “赵日天率领骑士团对帝都周边的所有异族聚落进行清理,特别是已经被证实了加入异族叛军的异族种群,全部都被清剿或者驱离了。”

    “国牝呢?”赵蓉问道。

    “没有什么动静!”礼姑摇摇头,但又突然说道:“不过和她一向关系密切的妙莲夫人最近十分活跃,和塔伦原彩蝶馆的彩额枫姬,圣林天神教会派来交流的圣女琉璃,以及这个唐墨都交往甚多,有关新皇子流言的中,也有与天神教会有关的说法,意思是说,呃……”

    因为对流言真实性的怀疑,礼姑也不知该不该说下去,略一停顿,但见赵蓉皱眉,这才上前一步附耳说道:“传闻,唐墨的母亲是当年住在淑芸行宫的圣林圣女尹米尔公主,这次圣女琉璃来奥,正是受了尹米尔的委托来看望唐墨,据说还打算一同去淑芸行宫怀古!”

    “哼!”赵蓉冷笑:“当年那些贱人果然没有一个省心的。什么公主、圣女,一个个表面装的不食人间烟火,暗地里净干些糟人心的攮事,眼下定是看到陛下要选定继承者,于是都活跃了起来!”

    “恐怕不仅如此,我害怕她们还会利用这唐墨继续迫害殿下,熙夫人就是最好的例子!如今凶手逍遥法外,还披上了皇子的外衣,对我们可能更加不利。”礼姑说到这里,显得忧心忡忡。

    “要不然,现在就让琮青把那小子抓回来重审?”

    礼姑的建议让赵蓉心中一动,但旋即又平静下来,仿佛是自言自语道:“重审?审什么,为什么?”

    “为了给熙夫人报仇啊,那小子毕竟是逸园案刺客之一,原本以为是个普通人物,上次被国牝救走,也就算了,如今知道他另一层身份,殿下自然不能放过这个能够反击的好机会啊!”礼姑越说越有自己,仿佛是因为看到了国牝因此而眉头紧锁的愁容一般。

    “报仇?反击?”赵蓉越想越深,更是起身在殿内踱起莲步。

    良久之后,蓉后逐渐面露得色,似是想通了一切。

    “还真是个好机会,天赐良机的好机会啊!”赵蓉得意的再次笑出了声,甚至为自己的聪明拍起来巴掌。

    礼姑几步跟上,问道:“那我现在就去琮青那里下命令?”

    “错了,这事不该是琮青去办,而是需要我亲自跑一趟!”赵蓉徐徐说道。

    “我嫁给赵束这么多年了,锦衣玉食,权柄在握,看似什么都不缺,但礼姑你知道,我唯独缺一个儿子,作为奥国皇后,连个皇子都没有,就如同空中楼阁,所有荣耀都是无根之萍,譬如朝露,夜来日消,不可能长久的。”

    “而这个唐墨,无论他是不是真的皇子,既然有人有心想用他做文章,那我何不顺水推舟,把这事做实,然后把他收为义子?!”

    礼姑听到这里,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义子?!

    “若他母亲真是尹米尔,那就更不可能认亲,尹米尔也不会蠢到出面反驳,倒是会为了自己的孩子能够继承奥国而高兴,这一举两得的事情,说不定还能成就奥、圣两国的交好呢!”

    “如若只是流言,那小子得了这等好事也不会戳破,只会暗自窃喜,到时候便是我手中的棋子,用之伤敌,弃之不伤,有百利而无一害。”

    礼姑听罢佩服的五体投地,心道如此这般的大格局、大智慧恐怕只有赵蓉才能想出来。

    面对这一盘乱棋,赵蓉没有费心费力的去辨别真伪、厘清始末,而是另辟蹊径把它放在了更大的一盘棋中,作为自己的棋子,按照自己的规划,追逐自己的目标,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但,毕竟熙夫人的死毕竟和他有关,这岂不是……认凶做子?”礼姑依然觉得这件事情如鲠在喉,犹豫半天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赵蓉因为正在兴头上,所以也不恼,只是轻轻摆手,甩开了袖纱。

    “人都死了,再较真她还能活了不成?当年我从赵家旁支中把她挑出来,认她做妹妹,就是为了能勾住岳东凌,结果呢,事情没有办好,在岳府倒是享了三年的清福!说道功劳,她这一死,让我有机会整饬一番帝都算是一桩,给我招出个好儿子算上一桩,将来能作为把柄也算上一桩,礼姑你看,熙儿是死了才体现出价值来,我若不好好利用,那她才是真的枉死。”

    礼姑听罢默默无语,心中暗自衡量,在赵蓉的眼中自己的价值又能有几何?

    是否也不过这一片袖下的轻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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