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玉匙
大剑师龙平心中惴惴不安。
半月前，金姬命他秘密前往彩矶郡筹建金芙宫，他还并未觉察出不妥。
但当他来到现场，看到了金姬耗时数年分散购置的领地后，他终于体会到了金芙馆当下的艰难。
五千余顷的巨大台地，囊括六个原住民村镇，十多支金芙馆商队秘密调拨此处，储运无数物资，只为今天正式开工。
东临绝境山麓，南濒怒江绝壁，西连陇南雨林，北扼三郡要道，地势险要，可攻可守，交通四方，商贸便利。
金姬如此大的手笔，这原本应该是金芙馆的辉煌时刻。
但龙平知道，金芙馆现在已经是被逼无奈，孤注一掷。
金芙馆的业务主要有四大支柱：舞馆、花馆、贩兽、女院。
女院业务是赔本赚吆喝的买卖，求名大于逐利。
贩兽商队因为异族叛乱而被全国叫停，亏损巨大。
舞馆虽然收入稳定，但因为依赖驻地，所以收入难以统筹。
花馆则是来钱最快的暴利行业，尤其是剑勋城的花馆，建有体系完备的教坊司，汇集了金芙馆从各地搜罗来的妙龄少女，每年都能培训出上千名顶级花女，不但可以满足金芙馆各地花馆的需要，还有半数贩至塔伦和圣林，可谓是金芙馆最大的‘人才’宝库。
龙平刚刚得到了情报，诺兰因为输掉了斗舞，怪罪于金芙馆支持不足，竟然宣布退出金芙馆，并将花馆据为己有。
这听起来看似天方夜谭，但如果知道了其中有内务大臣岳东凌和财政大臣周公参与其中，那局面就完全有可能了。
金芙馆在帝都的所有产业除了女院外全部被勒令停业，进出帝都的物资给养全部被扣押待查，舞馆的舞女们失了保障纷纷离馆，花馆的花女们被内务司接收低价强卖，诺兰得到了周公的财力支持，将金芙馆在帝都的产业几乎全部接收，只剩下了因为有国牝公主庇护而免于灾祸的金芙女院。
这件事情震动了整个剑勋城，金芙馆如此庞大的势力，竟然会任由一个失了势的舞姬强占，任人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但在帝都高位的当权者眼中，却是极其冷漠的必然。
金姬本身能够得势，是因为她和国牝公主的人脉，乘着当年女权运动的天时，占了帝都繁华的地利。
然而，当她终于决定与朱氏联盟，落在了红石城后，剑勋城的赵氏皇族自然不可能继续允许金芙馆如此庞大的力量仍横亘在帝都之中。
所以，诺兰只不过是颗棋子，她的背后有巨大的推手，无论她有没有野心，结果都是一样。
赵氏皇族要搞垮金芙馆，剑勋城不给金芙馆活路，无论是岳东凌还是周公，都看的明白。
甚至连龙平都能看明白的事情，金姬又岂能看不明白？
所以金姬很早前就做了谋划。
彩矶郡这地方，北面是红石郡的朱狮军团，东面是楚安郡的铁血军团，西面是陇南郡的苗氏大公，金姬率领金芙军团落脚到这里来，可谓是与其他联盟势力抱成了团，绝对是一招妙棋。
当然，为了不引起帝都的怀疑，金姬并没有及时将剑勋城金芙馆的资产处理干净，这便便宜了诺兰，空手套白狼，一跃成为了富可倾城的人生赢家。
诺兰将金芙花馆改名为仙兰馆，将金芙教坊改为仙兰坊，她拿着契约分别去找岳东凌和周公，想三分天下，但岳东凌分文不取，而周公却直接要了半壁江山。
而金芙舞馆因为帝都打压人去楼空几乎成为空壳，在金芙女院银兰院长的主持下便宜转给了枫姬，给脱离了彩蝶馆的红叶坊在帝都找了落脚的地方。
剑勋城的金芙馆瞬间消亡，取而代之的是仙兰馆和红叶坊，谁也没有想到，一场两馆彩额间的斗舞竟会造成今日的巨变。
帝都的百姓们，无论看透看不透的，都乐得吃瓜看戏，只把这些当成酒后茶余的谈资笑料而已。
这次舞馆行当的巨变在帝都发酵搅动了足有半月，让唐墨不得不暂时搁置和枫姬的约定，他不想去打搅妙莲夫人。
但有人却打乱了唐墨的计划。
连城抱着琴跑到1328宿舍来，邀请唐墨一同去见妙莲夫人。
唐墨拒绝了连城，这小子在这里弹了一晚上琴，自诩无法让妙莲夫人听到自己的琴声，满脸抱憾，琴声呜咽，完全不顾宿舍众人的反感。
时开山把他丢了出去，他便跑到山坡上去弹，空山箜篌，逾静逾响，不扰他人，只害此间。
到了第三天，他更是变本加厉，竟然边弹边唱，痴男怨歌，杀伤力更大，1328宿舍内终于无人可忍。
翌日唐墨终于同意了连城的请求，先派人去给枫姬送了信，然后便去金芙女院见妙莲夫人。
唐墨与连城先到，通秉之后，被引至最幽处，妙莲夫人的会客室内竟还有另一人在。
端庄圣洁，飘飘似仙，正是圣女琉璃。
琉璃求见妙莲夫人自然依然是为了进入淑芸行宫的事情，毕竟妙莲夫人是为数不多的接近当年那几人之一的人物，而其背后的国牝公主显然也有打开淑芸行宫的权利。
但妙莲夫人同样也明白琉璃是另有目的，虽然知道不会是存有恶意，但当下帝都如此混乱的局面，妙莲夫人倒也不敢随意答应琉璃的请求。
于是乎，妙莲夫人竟然也同周公一般，非要斟酌再斟酌，等琉璃说出真正的目的后才能考虑。
琉璃在圣林被尊为圣女，从未遭过拒绝，但这几日来奥后，却屡屡受挫，心境紊乱，正在一边犹豫，唐墨会同连城便进来了。
妙莲夫人见唐墨来而面色露喜，令琉璃颇感惊讶，待唐墨说完来意，连城便要迫不及待的抚琴弄乐。
妙莲夫人将其拦住，唏嘘说道：“这段时间杂事烦扰，心境不稳，不适学问。音律一途，本自幽兰，需要身心俱好才能赏得其妙，否则假殷勤之实，乐虽平心不和，枉误驳杂。”
连城悻悻，仍不死心，于是便请求夫人给予方便，让其能经常来女院参学。
因为之前有过应允，又有国礼司故人委托，妙莲夫人不好拒绝，正踌躇中，又来人禀告，枫姬已经驾到。
众人重新排座，为枫姬让出位子，此时的枫姬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坊主，没有了彩蝶馆的照拂，各方面经营琐事十分艰难，唐墨见其与之前面色大为不同，便有心多问候了一声。
而妙莲夫人看在眼里却有别样的感受，以为两人关系非比寻常，并不知道他们来此本是交易的一部分。
枫姬向夫人和圣女分别打了招呼，这次徐徐说出自己的请求。
“现如今舞馆的行业重新洗牌，我这红叶坊脱离了彩蝶馆也想打出一番事业，最好的机会便是参加年底的水玉城年终庆典，若是红叶坊能在其中表现出彩，或许便能生存下来！”
枫姬说着便俯身朝妙莲夫人拜下去，诚恳求道：“好舞需好乐，枫姬请求夫人能帮忙为年终盛典的舞曲谱乐，无论需要花费多少酬劳，红叶坊均双手奉上。”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唐墨心中想起了金仙儿似乎也正在筹备年终盛典的舞蹈，在见识过了枫姬战胜诺兰的斗舞后，唐墨倒是替金仙儿捏了一把汗。
那丫头也不知道准备的怎么样了，还有那个居心叵测的乐师花如柳，不知道有没有被金仙儿赶出墨谷城。
妙莲夫人犹豫片刻，看看枫姬，又看看唐墨，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而理由居然是和拒绝连城一样，倒也说的通。
“我听说你从银莲手里盘下金芙舞馆后，把原来的老人都请了回来，我那徒弟梨花也留了下来？”妙莲夫人话锋一转，先扯到了梨花身上。
枫姬点点头，她的确十分看好梨花，虽然只是普通舞姬，但基本功扎实，将来即便当不了彩额，但作为舞蹈教练却是十分合适。
当然，梨花与赵赐的那层特殊关系，也是枫姬看重的，掌控了梨花，就等于接近了壹号皇子，其中的巨大利益，枫姬看的明明白白。
“那孩子身世很苦，你要善待与她！”妙莲夫人嘱咐道。
枫姬点点头，表情十分谦卑。
妙莲夫人又看了一眼唐墨，心中有了主意，对着枫姬微笑道：“眼下我是无论如何写不出曲子的，但眼前倒是有两个人天赋不错，你可以考虑。一位是我那徒弟梨花，她从小跟我学琴，后来转入舞馆，乐舞双修，应该可以帮到你。另一人就是这位连城公子，他出身国学大家，琴艺出众，热情好学，更心存壮志，或许也能帮上忙。”
枫姬有些诧异的回头看了一眼连城，真心没想到那个曾经趴在自己身上，慌手慌脚连裤带都解不开的憨货，竟然也是个乐师？！
连城本来被妙莲夫人点名正乐开了花，转过头来便看到了枫姬睥睨的眼神，又尴尬的把头低了下去。
“你们不便经常来女院，我也不便去你那红叶坊，我看不如这样，待我与骑士团的赵团长打个招呼，寻个幽静的地方，既方便你们排舞习乐，也方便我有空时去旁听，或许可以提提意见。”妙莲夫人这番话让枫姬和连城都是大喜。
连城欢喜，是因为能够参与舞馆的年终盛典，是妙莲夫人对他天赋和能力的肯定，虽然这必将是一次艰难的创作，但能得到妙莲夫人的指导，却是他梦寐以求的幸事。
枫姬欢喜的原因就十分隐晦了，当她听到骑士团掌管的幽静之处，立刻便猜到了是淑芸行宫，这本就是她的目标，没想到竟因为连城和梨花的缘故，得来全不费工夫。
枫姬表现得不露声色，更不说破，只是俯身感谢。
倒是妙莲夫人看得满意，更是邀请唐墨同去。
“唐公子，你若有空也可以去看看，你父亲年轻时曾经在那里呆过，是个可以凭景怀古的地方。”
唐墨听了一愣，顿时醒悟，小心探问道：“夫人说的可是淑芸行宫？”
妙莲夫人微微点头，继续说道：“想当年皇室在淑芸行宫举办女院，国牝公主和她的闺蜜在那里一同住了三年之久，你父亲唐业当时负责管理淑芸行宫，每次公主们偷偷跑出去，你父亲都会跟着同去，真是为她们操碎了心啊。”
唐墨听了心头巨震，终于知道那便是父亲和母亲相遇相识的地方，淑芸行宫这名字头一次变的如此清晰，又特别亲切，让他迫不及待的现在就想去一探究竟。
同样震惊就是圣女琉璃了。
她刚刚才搞明白自己苦求许久未能如愿的事情，眼前这几个男男女女竟然轻易便得到了妙莲夫人的支持，心中更是焦急。
“夫人，那我是否也能与他们一同前往？”
未等琉璃说完，妙莲夫人便打断了她的话，断然拒绝，理由一如之前。
琉璃见毫无转圜余地，只好一咬牙说出了真实来意。
“这事情是天神教会的秘密，是神祗以隐喻之法赋予我的使命！”琉璃正色说道：“我需要到淑芸行宫内寻找当年尹米尔圣女来奥时随身携带的一件法器，如果确认还在的话，我会向贵国和教宗提出申请，将其请回。”
妙莲夫人见琉璃认真，知道这事不假，皱眉问道：“那你要找的法器具体是什么样子呢？我听说尹米尔女王来奥时的确带了不少宝物，在淑芸行宫内还设有专门的库房保存她的物品，现在依然未动。”
琉璃闻言大喜，急忙说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名字，但看隐喻的浮屠图案应是一个法螺！”
枫姬身躯一震，眼睛顿放精光，她立刻知道了琉璃所要找的东西竟和自己的目标一致。
当然，枫姬知道这法器的名字。
冥河法螺，这是巫神宫的四神器之一！
萨巫王给了大和一族承诺，只要能找回冥河法螺，大和一族便可以得到巫神宫的支持，这也是枫姬有底气和决心与彩蝶馆彻底决裂的原因。
但是，明明是塔伦的冥神遗物，为什么天神教宗也会来抢夺呢？
甚至还提到了神祗隐喻，枫姬百思不得其解。
妙莲夫人想了许久，依然是没有印象，只有摇摇头。
“琉璃姑娘，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的那你就更没有必要去那淑芸行宫了。”妙莲夫人诚恳说道：“无论你要的那法螺在不在，你都不可能看到了，因为那间库房的钥匙早已不知所踪。无论是因为赵皇和公主殿下的情感所系，还是荣耀骑士团的职责所在，都不会让你强行进入到那间库房中的。”
妙莲夫人徐徐说道：“当年尹米尔女王和国牝公主身体抱恙，是白薇先生负责照顾两人起居，那库房的钥匙便交给了她代为保管。后来尹米尔女王被天机贤者匆匆接回，而白薇也随教会远征魔语森林，并在远征中殉难，那钥匙也自从再无踪影。事后赵皇为了怀旧，不许其他人更换库锁，将那间库室一直保持原样，直至今日仍从未改变。”
枫姬听了心中再喜，妙莲夫人所说诸事和自己之前的情报完全一致。
枫姬的目光朝着唐墨撇了撇，一个只有对方才能领悟的微笑浮现在了脸上。
唐墨恍如顿悟，当日枫姬曾说见到妙莲夫人后，会送自己一桩十八年前的大礼，难道说的就是这件事情？
唐墨看了一眼兀自难受的琉璃，缓缓从怀中掏出了那只白绢手帕。
“夫人，您看看这只玉匙可有印象？”
妙莲夫人颜色一怔，结果手帕，打开来露出了玉匙。
“这，这，这钥匙竟然会在你的手里？”妙莲夫人满脸不可以思议。
未等唐墨回答，枫姬已在一边微微摇头，示意唐墨保守秘密。
妙莲夫人并未在乎两人的小动作，只以为是关系密切，倒是自己连连感叹道：“这手帕正是白薇先生的啊，冥冥之中，竟真是如有天意？！”
琉璃见了钥匙两眼放光，但毕竟是唐墨的东西，不好去讨，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唐墨，楚楚可怜。
“也罢！”妙莲夫人考虑许久终于下了决心。
“看来诸位能凑到一起，既是缘分，也是天意，我便带你们一起去上一遭淑芸行宫！但琉璃姑娘你得知道，咱们之中，只有这位唐墨公子才是真正的故人，更何况钥匙在他的手中！届时进了行宫后，那锁开与不开，那门进与不进，谁人能凭吊其中，琉璃姑娘恐怕还需要征得这位唐墨公子同意才行。”
此时此刻，又岂止是琉璃，枫姬也是同样的眼神放光，她等的也正是这一刻。
只不过，这一幕有一半是她设局撮合而成的。
但红石城屠心莲盗宝、唐星捡漏这件事，枫姬也不得不承认是误打误撞，天公作美。
仿佛冥冥之中真有天意，有缘人迟早陌路聚首，有缘者终将妙物达观。
众人告别妙莲夫人，从女院出来，有人欢天喜地，有人满怀期盼，有人彷徨焦急。
琉璃此刻早已知道自己那圣女的身份在这里毫无用处，终于放下了孤高架子，小心翼翼的在唐墨后面陪着矜持，低身询问，希望能够得到批准。
这一幕，被远处街口的车中人看的清清楚楚。
周公捻着肚腩，更加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当年从淑芸行宫里送出了九面龙旗，十个男丁，而尹米尔的私生子又会是谁的孩子？
看到琉璃此刻面对唐墨如此谦卑的表情，周公心中再无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