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风暴之末
陶山伏击战中,唐星是唯一没有露面的人。
但事实他就在现场,营救唐墨的行动他怎么可能会不参加?!
唐星只是一直藏在树林的高处,他知道自己和时开山等人相比有多少斤两,所以从头到尾都没有暴露自己的行踪。
也正因为如此,当朱韫、时开山和龙仄等人认为营救成功并撤离陶山后,只有唐星看到了唐墨再度被擒的结局。
面对着实力深不可测的全珙,唐星没有傻到冲出去自寻死路,他选择继续跟踪,从陶山一路跟到剑勋城,但终是没能进得了戒备森严的皇宫。
而当懊恼的唐星正打算回去找朱韫等人商量时,却有了意外收获。
便装离开皇宫的全珙悄悄钻进了三座楼,不多时后,妙莲夫人也低头走了进去。
唐星彻底糊涂了。
一位是负责抓捕押送唐墨的绝世高手,另一位却是主持营救唐墨的牵线人,全珙和妙莲夫人这两位立场截然不同的大人物竟然先后走进了三座楼,唐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无法理解其中的玄机。
唐星在三座楼外的河堤上踌躇半晌,终究没有勇气去直接质问妙莲夫人。
他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个小人物,还有唐墨,即便这家伙仿佛走到哪里都会卷入到了不得事件中,但在更高所在的眼中,他们这些小人物就是小人物,如同廉价的棋子般,被无形的大手们随意摆弄。
河堤上循循踱步的妙人是梨花姑娘,她本是随着妙莲夫人而来,仿佛是看穿了唐星的心思,嘴里哼唱起初秋婉约的小曲,一点一点抚平了唐星的烦躁。
“妙莲夫人,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唐星低声问道。
梨花不答,唱着指向河对岸的三里旗道,奥斯陆五十四门世家旌旗一字排开随风猎猎。
“世人只看江山如画,却有谁能看透画中黑与白?”
唐星细听沉思,又听梨花低问:“神裔世家各个门规重重庄严肃穆,但你能说清它们一路走来是黑还是白?谁又能数清它们的所作所为有多少是对,有多少是错?”
“所以啊,当人站在了高处,背负了责任,自然也就淡忘了对错,因为他已经不再是自己,他可以是杀人的屠刀,也可以是醉人的情歌,脚下可能踩着金色的祥云,也有可能是残败的梨花。”
梨花渐行渐远,唐星仍未悟透。
“冷雨垂花红已落,傲骨又能值几何?”妙莲夫人不知何时出现了在唐星的身后,却是在评价那远去的梨花。
“你那兄弟无需再担心,回去安心等他返回就好了。”妙莲夫人先给唐星吃了颗定心丸。
“倒是梨花,我已放她单飞三年,入世疾苦依然不能解开她的心结,你能明白她的苦吗?”
唐星摇了摇头。
妙莲夫人叹了口气。
唐星想了又想,决定去见唐依,女人啊,心思细如雨丝,猜不透,摸不着,迷迷糊糊间,早已入土而没。
岳东凌的府门依旧紧闭,但院内的数十武者早已不见,老者依旧站在帝都的地图前,背后的晚霞透过窗棱射下花枝影,勾勒出一道道的沧桑,一弯弯的寂寥。
图前的子筹已经少了一半,黑白双色皆残,而图外的红、紫、绿三盏彩灯俱被岳东凌亲手捻灭了火头。
三座楼上,对着长渠的窗户终于被人掩闭。
有人轻声问:“多久了?”
“三个月罢?!”全珙回头看了看窗户,又说道:“岳老聪明,可比左相。”
“那老家伙,以为躲起来就无人可替?”负气的话刚刚出口,一声长叹,情绪又落了下来。
“不过也确实不易。”
“风暴停了,该回去了。”
“嗯明日水火司会有场好戏,可惜我不能亲自去瞧。”
风云变换间,昼夜起伏,光影交错,巨兽横卧,旌旗间慧目者如沙,鼓掌者、顿悟者、癫狂者不乏其数。
黄玄坐在白渠边,把头埋在行李中,只露出头顶的那根呆毛。
即便是南宫雪的出现也未能让他起身,直到看到了唐墨,立刻跑出来拉住了唐墨胳膊,激动的几乎要流出眼泪。
“我就是说我运气好嘛,大哥,你会收留我的,对吗?”
“收留?”唐墨一脸懵逼,原本因为没见到姐姐的懊恼被眼前这傻子给彻底冲散了。
“有点眼熟,不过你是谁来着?”
黄玄伸手一顿比划,终于让唐墨想起自己在东林道营门口救下的那个少年。
“皇子殿下的陪读?”唐墨不清楚为啥这个傻子会赖上自己。
“现在不是了,赵赐认定是我出卖了他,早就把我踢了出来,我现在无家可归啊。”黄玄抱着唐墨的胳膊狠狠的蹭着鼻子。
唐墨一脸嫌弃,把黄玄甩开,又觉得不该甩手不管,犹豫间黄玄已经背着行李站在了自己的后面。
“去大哥的宿舍吧,我知道在哪里!”黄玄瞬间满脸的灿烂笑容,让唐墨恍如是看到了两个人。
“咱们是一个宿舍吗?”唐墨突然想起石公戋说过,学院编舍并不是那么随便。
“是啊,是啊,只要大哥你肯收留我,就没有问题了。”黄玄答的毫不迟疑,让唐墨顿时没了拒绝的理由。
“那好吧,你在前面带路。”唐墨只得同意,毕竟黄玄算是他进了学院后遇到的第一个‘熟人’。
在这件事上,比唐墨更吃惊的是东重长老。
他信心满满的把王娜拉的纸条交给了院长范山水,本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却被院长用另一张字条拒绝了回来。
字条内容基本相同,五个人的名字,只有一人不同。
没有石公戋,更没有赵赐。
“黄玄?!”东重看着字条上娟秀如女人的笔迹,不可置信。
“嗯嗯嗯!”范山水面无表情,指着字条上的笔迹说道:“她比你可厉害多了!”
“她是谁?”
“不重要!不可说!”范山水摇摇头,摇摇手,摇摇摆摆而去,仿佛鲤鱼得意。
风暴末了,龙蛇尽显,罩子打开了,新耍新的狂,老显老的辣!
周公不停的揉着肚子,眯眯眼,望着学院的方向,手中捏着数枚玉珠,身边卧着数位不着片缕的娇妾,面前铺着和岳府一般的棋盘,两边黑白皆残。
“我真没老岳的那本事,不过也不用考虑那么多闲事。多管闲事,也未必有好下场,是吧?”周公周围尽是妙龄少女,这里是荒山,周公的领地,荒山为名,是周公亲手打造的私人行宫,藏娇无数,专供行乐。
灯影后有个女人的身影扭扭捏捏,仿佛非人,声音妖娆,绵软好听。
“周公终于是要打算出手?”
“看了这么久,该选我自己的棋子了!”
周公将手中的玉珠丢在棋盘上,噼里啪啦,有的碎,有的全。
“那我的事?”女人扭捏问道。
周公略一犹豫,知道自己仍未看透那影子,却依然指了指锦被大床,笑道:“你的野心太大,我还得再深入了解一下!”
娇语媚笑,听起来却仿佛没有丝毫虚情假意。
苟且迎合,本是逆行的两道风却挟出了热烈的风暴!
正如梨花所说,江山美如画,谁又能看透画中黑与白?
剑勋城内国礼司的驿馆中,枫姬刚刚回到闺房,拭去额头的细汗,挑起卧室的帘子,蓦然露出了花如烟雄壮高大的身躯。
枫姬丝毫不惊,走上前来想帮这号称天下第一的杀手脱下那陈旧的毡肩,却被花如烟轻轻侧身躲过。
那仆仆风尘与这宝眷柔香依然是消彼难容。
“在准备与越谷仙子的斗舞?”花如烟闷声问道,虽然在他看来,这无异于一句废话。
枫姬眉角微扬,抬头回应道:“是啊,总得准备准备。”
“好,三日后,我随你的车队进入学院。然后,你跳舞,我杀人!”花如烟点头准备离开,闺房的窗户无风自开。
枫姬皱眉,心中暗骂这人毫无生趣,急忙喊住了花如烟,劝道:“既然已经见识了赵赐在东林道使出的惊天一剑,你还是要打算正面挑战吗?”
“那是我的事情。”
枫姬又劝:”若是趁着表演高潮时动手也会容易些,毕竟血衣卫那八部罗刹也不是吃素的。若有机会,我会想办法帮你引开他们的注意力。”
“那是你的事情。”
轻烟淡淡,狠人已消失在窗外,枫姬则被最后那两句硬梆梆的话几乎噎到气梗。
“一起死了才好!”枫姬低嗔。
在城内的另一头,同样是因为三日后的斗舞,金芙馆的气氛要比红叶坊更为紧张。
刚从荒山周公身下爬出来的魅影,此刻竟站在了越谷仙子的面前,依旧是那绵软无骨的媚声,此刻却多了三分威严。
“姐姐得清楚,对于你的计划来说,斗舞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要借机把岳东凌拉下水。现在他刚失宠妾,对你来说正是是天赐良机,务必要拿住他的把柄,逼他走出来替你站台!”
诺兰正色颔首,又急切追问:“妹妹之前答应的支援,可是一定靠谱?”
魅影点头,伸手将诺兰香颌挑起,媚声回道:“既然金姬已经把手伸到了彩矶郡,那我便更有足够的理由帮姐姐达成愿望。”
越谷仙子略一迟疑,乏声问道:“那诺兰该如何回报妹妹?”
“放心,等姐姐站在了高位,我自会找姐姐帮忙做些小事,也绝不会让姐姐为难。”魅影狡笑,又话音一转:“不过,眼下倒是另有一桩便宜舒服给姐姐。斗舞罢后,姐姐得抽空去荒山一遭,陪那死胖子睡几晚,他和那岳老头一样都馋姐姐的身子,还喜欢玩些变态的花样,但如果能得到帝国第一大金主的支持,即便得遭几天罪,我想姐姐也不会拒绝?”
诺兰微微点头,潮红烧过了玉颈,这份没来由的羞赧,连自己都觉的不可思议。
金姬染指彩矶郡,依旧还是只有少数人知道的秘密。
大剑师龙平奉命从红石郡直奔彩矶郡,孤身一人,重任在身。
西南三郡交界的驿馆之内,龙蛇混杂,大神小鬼皆偃旗息鼓,低调隐世。
但刚刚离开彩矶郡的圣女琉璃却如旭日高照,光彩夺目,无论她到哪里,必然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龙平站在驿馆二楼的窗边,目送圣女一行连夜北上,他能看得出圣女和自己一样心事重重。
关上窗口,龙平的桌前摆着两封密信。
一封来自剑勋城,龙仄用只有兄弟二人才能看懂的暗语再度强调唐墨能够激发并不熟练的龙氏罡气。
另一封来自墨谷城,典由密报绝境山脉黑市交易的每一个细节,龙平在灵舟一段的描述上反复敲着桌子。
“已有铁证,唐墨一定是我们龙氏后裔。”龙平给弟弟简短回信,但并未说明理由。
他缓缓伸出左手,无名指上慢慢浮现出一枚青戒,戒纹朴素,但古韵十足,若非典由今日的密报提醒了他,龙平甚至都快忘掉了这枚从小便‘长’在自己手上的灵戒。
虽然有人认定唐墨姓龙,也有人认定唐墨姓白,但唐依听过父亲的回忆,坚信唐墨就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是唐家堡豹门无可争议的少门主。
只是现在的唐依正沉沉昏睡,根本醒不过来。
梦中她拉着弟弟的手一起欢歌,又仿佛看到了父亲昔日的爱人,传说中的白薇先生,远远的立在一片冰原中,浑身冻得瑟瑟发抖。
第1414号女宿内,秋风横堂,冷暖相宜,美人惬卧竹榻,闭目小憩。
空中掠过一片寒云,一袭裘领,一身白衫,正是北川李显,悄无声息的闪进了屋内。
他看了一眼昏睡的唐依,眉头皱了一皱,沉声问道:“小姐给她服了雪香丸?!”
南宫雪坐起身来,轻轻点头。
“她说这几日因为思念弟弟睡眠不好,我便告诉她这是助眠的灵药,她毫不怀疑。”
“可她明显是个普通人,没有法魄觉醒的法力抵抗,恐怕会伤到她的心脉,损亏阳寿。小姐你不会是想以后每次见面都要用这雪香丸吧?”李显显然并不同意南宫雪的做法。
南宫雪能够察觉出李显的不悦,只得随口敷衍,承诺以后尽量不再使用。
李显收起情绪,拱手汇报道:“按照你的要求,我找了两个合适的人选。一位是地榜第二位的‘白发’苏龙,另一位则是第九位的‘石龙’石博公,他们与南宫奇无甚瓜葛,也非狐朋狗友,武学出众,背景简单,利用学院天梯赛的规则发起挑战,不会有人怀疑。”
南宫雪相信李显的眼光,点头应允,又若有所思。
“南宫奇不是傻子,性格又敏感,要想做到不留痕迹,还得找个与我同届的新人来做挡箭牌,吸引南宫奇的注意。这人同样不能有太过复杂的背景,更不能把其他强大世家或者势力牵扯进来。”
南宫雪自言自语,轻移莲步,最终停在了唐依的面前。
“记的她说自己的弟弟便是这届的新生,江北郡唐家不过是个三流开外的落魄势力,无依无靠,倒是合适。”
南宫雪微笑道:“你去调查一下,此人若无问题,我便安排一出好戏,引那南宫奇入彀!”
李显看了一眼身子已经蜷成一团的唐依,目光闪动,却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南宫雪目送李显的背影消逝在暗中,微笑渐冷。
唐墨并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就卷入了南宫家的夺权之争。
他更想象不到自己在帝都这短短数日的颠沛流离,已然将整个帝国数条原本独自蔓延的暗线接连起来,各大世家或势力的计划,无论明暗,都因为逸园一案引起的党争风暴而加速浮出水面。
唐墨的名字,以并不起眼的方式,出现在了每一个势力的视线中,记录在了每一起事件的档案里,只是所有人都没有察觉,这个不起眼的年轻人,曝光的频率似乎有些过高了。
除了感觉敏锐的唐星会偶尔出一声感慨外,只有那禁术塔始终朝南打开的窗前的那个女孩洞悉着一切。
在皎洁的月光下,月镜表面不断泛起青芒,冷冷的辉光中,墨色深深的黑色命星正在加速成长,在它的周围,十余枚大小不一、色彩斑斓的明亮命星正在不断的变幻方位。
王娜拉看出来了,这是一场浩大的星辰风暴,正将所有命星都卷入到黑星的周围。
而风暴之眼中,仿佛隐藏着一张能够吞噬命星的深渊巨口,正耐心的潜伏着,等待毁灭一切。
王娜拉的意识渐渐的变弱变淡,竟不知不觉陷入其中,不知是因为对那深渊的恐惧,还是因为月辉的清冷,终于猛的一个寒颤,清醒了过来。
她突然开始对唐墨的未来感到了恐惧,跳出旧我,王娜拉明白自己之前的研究终究是遗漏了东西。
关于十八年前异相的研究,对于锁定唐墨的命星或许足够。
但若要用来勘定千年之乱,这十八年的线索恐怕只能算得一瞬一斑,离王娜拉想要的真相还差的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