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琴瑟合鸣
岳东凌在皇宫外遇到了正在四处寻猫的赵日天,不由笑出声来。
赵日天骂道:“你这老贼,家中还在办丧事,脸上却看不出半点哀痛来,还有空出来取笑我!”
“我的乖乖,你小声点!”岳东凌急忙整理面容,装出应有的苦主相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赵熙的身份,虽然勉强算是个美人,但也仅仅是胜在十八九岁的年纪,真搂在怀里,但却是个烫手的宝贝,就好比你找的这‘老闺女’,那就是在家中供养了半个祖宗,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听任她在后宅里颐指气使,搅得我那后院终日不得安宁!”
赵日天一声冷哼,道:“尽是歪理!管她什么身份性格,娶回家就得真心对待,相敬如宾,琴瑟合鸣”
说着团长大人下身的宝贝又竖了起来,岳东凌急忙插话打住,指着那东西笑道:“瞅瞅你那龌龊玩意,从来没享受鱼水之妙,哪有资格来教训我这花丛老帅,待到你娶到了媳妇成家之后再说吧!”
说罢岳东凌急忙提步进宫,不敢再与赵日天多做纠缠,生怕那浑人再反驳说出什么离经叛道的话来。
赵日天兀自骂骂咧咧,一位年轻内侍沿着墙根悄然而来,走到团长大人面前低声传话。
“全公公着我告知大人,说有人见到‘老闺女’进了水火司,大人明日可去那里寻找,去时最好多带些人手。”
内侍传完话便立刻低头离开,赵日天心中一紧,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水火司在宫中隶属膳房后勤,却又相对独立,主要便是掌管宫中的用水、用炭,因为这些常用之物每日消耗巨大,所以水火司掌管着数十个仓库、蓄水池和地窖,更有独立编制的执刀内侍负责护卫,是宫中的要地之一。
而这水火司始终是蓉后直辖,那些精英执刀内侍也是由其心腹执掌,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赵日天人粗脑子却不笨,这几日城内的动荡他也看的通透,原本以为借着寻猫可以避开,没想到还是要被卷进来。
不过,因为赵日天多年来一门心思的单恋国牝公主,对于这事倒也不含糊,只要不违背骑士团护佑皇室的天职,他自然会优先把公主的意志放在首位。
只是,为什么要提醒我明天再去呢?
赵日天心中疑惑,不知道全珙又在鼓捣些什么阴谋。
岳东凌入宫后,立刻便有人接应,一路朝着皇后所在的栖霞宫而去,待到了殿门口,见有一老一少在槛外俯首肃立,正是曾投在自家门下的景天郡岑、苏二人。
岳东凌虽然明白这两人寻蓉后庇护的难处和缘由,却依然不齿,原因是觉得侍女为尊的选择实在是有违奥国的风土人伦,将来总会落下不好的风评。
然而,眼下的形势却是摆在这里,毕竟蓉后的亲妹妹已经死在了自己的面前,已经理亏半筹,倘若处理不好,岳东凌恐怕自己也要和门口这一老一少一样的处境,陷入死局。
岳东凌思绪转念间,已经迈进了栖霞宫,而目光一撇,似乎看到那岑双河的右臂似乎是短了一截,再往前看,蓉后已经挑帘端坐,便无暇其他,急忙进殿请安。
蓉后回礼,先是安抚了几句,又嘱咐岳东凌一定要为妹妹伸张正义,都是些场面话,这让内务大臣依然搞不清蓉后唤自己来的目的。
“其实,今天请您来,还是让岳师尝尝栖霞宫的双梨盅。”蓉后终于面露惬色。
“双梨盅?”岳师立刻想起了三座楼,想起了赵皇每年必用的双梨盅。
蓉后点点头,说着便有侍女捧来了漆盘,一只双掌盈握的浑圆瓷盅敞口飘着微香。
岳东凌立刻认出,这便是三座楼的餐具,和赵束所用的瓷盅一模一样。
他抬头看了一眼蓉后,后者满面期许,朝着自己抬手示意。
“岳师,请。”
岳东凌何等聪明的人物,结果瓷盅的刹那便已经明白了蓉后的用意,联想起刚才门口处短了半截手臂的岑双河,便知道了事情的缘由。
这梨羹熬煮的相当有火候,绵软入喉,酸甜可口,只是可惜并不是当年的味道。
“如何?”蓉后笑问道。
“美味至极!”
“那比起三座楼的双梨盅呢?”蓉后仿佛是漫不经心的轻声问道。
岳东凌却身躯一震,心道果然问到这里了。
“老臣也不过是去年有幸品尝过三座楼的双梨盅,但至今仍未忘那其中的绝妙滋味,梨汁细腻如沙,味甘而不腻,香醇而不夺,虽是温羹,但入喉清冽畅快,仿佛高山流水,令人神清心怡,回味悠长。”
蓉后听得格外仔细,看了看身边的心腹侍女,面色如愠,显然自己并未从中尝到这样的滋味。
岳东凌犹豫了片刻,又说道:“其中妙处,固然有三座楼厨子手艺的缘故,但更多还是因为双梨盅的主料与众不同。其一株名为青皮奶,是圣林尹米尔女皇当年在奥游学期间从空中花园取枝移植在此的。另一株则是源自北川的落雪白,同是北川李白当年亲自种下。其实,这两种梨树后来也曾有人试图移植,但在越谷河流域沿线各郡始终未能成功,而这两株只所以能够成活,据说是因为当时天气温差反常,两株梨树温寒互补才能相伴而生,堪称异数!”
“所以,帝都附近,只有那两株梨树与众不同,其果实味道品质自然也不是其他普通白梨和青梨可以媲美的。”
话说到这里,蓉后便已经知道问题出在了梨子身上,定然是那取梨的两人买了普通的梨子来冒充,脸色立刻不悦。
心腹侍女立刻心领神会,走出宫殿,门外等候的两人也听得清清楚楚,早已吓得两腿发软。
“胆敢罔骗殿下,真是不知死为何物!”侍女扫视了一眼岑双河失了一只手的残臂,刚刚包扎的伤口还渗着殷红。
“把他拖下去,乱棍打死,以惩效尤!”
岑双河闻言顿时瘫倒,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过这一遭,面如死灰,哀嚎卡在喉咙里干咳了几声,却最终没有叫出来,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数名内侍如虎狼般拥来,将老人拖走。
苏龙见到此幕也吓的浑身发抖,嘴唇蠕动想要主动求饶,却始终提不起力量来发出声响。
栖霞宫的森严威压此刻如同大山般压在白发苏龙的心头,身后不远处的花圃边传来了岑双河痛苦的呻吟声,苏龙明白,岑双河命不久矣,景天郡的岑家算是彻底完蛋了。
“你俩定是在盗梨的时候遇到了守卫,刚才那老家伙打不过对方,还丢了手臂,你们怕完不成任务遭到责罚,所以买了假梨子来哄骗殿下!”侍女对苏龙斥责道。
苏龙忙不迭的点头,事实上,当时发生的情况远比侍女说的可怕、诡异!
岑双河甚至连敌人的样子都没有看到,便在一片迷雾之中被人砍掉了手臂,对手好心将他们劝退,其中实力的差距让两人明白,蓉后所要的东西他们根本就拿不到!
买假梨的主意是岑双河出的,苏龙倒是劝阻过,可惜岑双河一意孤行,所以今日身死也怨不得别人。
“下人不知当年事,体会不到殿下执着于这双梨盅的情愫,也有情可原,稍稍惩戒即可,没有必要大动干戈。”岳东凌听得外面惨叫,一边叹气,一边劝说。
蓉后却不为所动,岳东凌想到赵熙的案子还未结,对方还在气头上,知趣的停了嘴。
而这次倒是蓉后接了话茬,回忆起了往事。
“我和赵束成婚那年,那两株梨树碰巧出了状况,没有梨果,便没有他每年必吃的双梨盅,我见他因此而烦躁,便找人学做了双梨盅,亲自熬了给他送去,没想到竟惹得他大发雷霆,将盅碟摔的粉碎。第二天他更是突然病倒,一躺便是一整月,高烧昏迷,汤水不进,我那是几乎要被吓死,在他身边日夜陪伴,半步不离!”蓉后陷入悠悠回忆,眼角泛起泪花。
安静片刻,蓉后话锋突然一转,冷冷说道:“于是我才明白,他爱的其实不是这双梨盅,他心里是在念着旧人!”
“好在那人死了,我也省得麻烦。”蓉后的脸色归于平静,但语气依然阴冷。
“不过,都说吃过三座楼这双梨盅的三个女人,除去那死了的,剩下两位都是天下最有权势的女性!哼,这些疯话原本我倒也不在乎,但经过这几日的事情,我现在倒是还真想尝尝这双梨盅的味道了!” 蓉后说着定睛看向了岳东凌。
后者眼明心慧,立刻品出了话中的滋味。
死去的那旧人,自然就是白薇先生,那是赵束的旧爱,也是赵束面前永远提不得的伤疤。
剩下的两人,尹米尔贵为摄政女王自然是圣林帝国中权利最大的女性,而国牝公主至今未嫁一直留在宫中,的确也是赵氏皇族一致认可的后宫之主。
说来说去,还是绕到了眼下的难题上啊,岳东凌叹气挠头,明白蓉后又在提醒自己该摆明立场了。
“一碗双梨盅而已,若是殿下向陛下讨要,陛下必然会赏赐的,这种小事殿下实在没有必要动气。”岳东凌打着哈哈想把事情蒙混过去,遂把话题一转,谈起其他事情。
“反倒是这几日帝都内的局势实在太过混乱,人心惶惶,街市不安!我想,殿下若是能及时出手平息止戈,定能让群臣感恩,百姓称赞,这才是能够彰显殿下恩威的手段。”
“适才老臣经过西三坊,见国礼司的胡老大人的门口被城卫军给围了,我派侍从一旁打听,听说是前夜城卫军有一拨人马强行入府搜查,结果引发了冲突,城卫军被胡老大人的儿孙打死了两人,两边因此结了怨,各自都招了援手来,一直僵持到现在啊!”
岳东凌说着起身拱手道:“殿下,那胡秉湘虽然已经退休闲赋,但毕竟是为帝国效力多年的老人,城卫军如此咄咄逼人,恐怕会激起后辈同僚心寒愤慨,对帝国稳定不利啊。”
“那依你的意思该如何处理?”蓉后微笑问道。
“那西三坊属城卫军西直门防区,归您侄儿赵琮青调度,只需派人给他带个话,稍稍退一步,先给胡老大人卖个面子,事后再查人落案,您再适时出面调停,恩威并施,将来国礼司的那些老人必然会感激殿下的恩德。”岳东凌把话说的婉转有序,他虽然有着好色的毛病,但却是个实在的善心宽厚之人,做事不绝,做人公正,喜欢一团和气。
蓉后点点头,仿佛是认可了岳东凌的主意,却又并不发话,只是冷笑。
说话间,便见到全公公走进殿来通秉,说是赵琮青带甲入宫求见。
岳东凌突觉心中一紧,没来由的心慌起来。
不是因为全公公,而是因为赵琮青,带甲入宫,这是武官在紧急情况下才会做的事情,岳东凌立刻想到了胡老大人被城卫军包围的府邸,情况十分不妙!
果然,赵琮青大踏步走进栖霞宫,岳东凌立刻看到了他腰间佩刀上的血迹。
“禀告殿下,城卫军在城内进行安全搜查时发现,原国礼司胡秉湘勾结异族,私通贸易,囤积兵甲,意图谋反,其子率众抗拒安全搜查,并杀害官兵,已被我部甲兵击毙!胡秉湘携其妻妾欲借助异族挖掘密道逃跑,被我识破并亲手格杀!胡氏族人除其孙胡自季乔装官兵逃跑外,其余未死者均已被押律刑司等候审判!”
蓉后听完看了一眼岳东凌,拍手笑道:“做的好!记得把胡秉湘谋反的证据保管好,要是有人想替他们翻案,正好一并查办!”
赵琮青面带得意,微微一侧,退到一旁。
岳东凌看了看木然立于一旁的全公公,后者摆出一副诸事与己无关的模样,目不斜视。
蓉后却追问道:“全公公,陛下可是说过不过问此事,全权委托我来处理?”
全珙急忙躬身点头称是。
“看到没,岳大人,哪怕是你刚才所说的紧张局面,那人依然不愿出面来做事,偏要让我这个女人顶在前面,我能有什么办法?!”蓉后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无奈,还是得意。
“所以啊,岳大人也就别怪我随着性子乱来。反正这奥国不是我赵蓉的天下,我呀,只消自己快活,难事自有人会去焦头烂额!”蓉后拍掌,看着岳东凌,做出一番苦笑却又任性的表情。
看到栖霞宫内众人百态,岳东凌突然若有所悟,心头急转之间突然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难怪左士凡在事发前一晚突然离开了帝都,返回了楚安郡,岳东凌终于明白,不是因为左士凡预知到了逸园之乱,而是因为猜到了今日帝都的局面是迟早之事。
岳东凌明白了老师匆忙抽身事外的原因,只是自己现在已经因为赵熙之死而无论如何也躲不过这一劫了。
“上次我派去陶园的人死的不明不白,有些人还是不想让我顺心,琮青这次便由你亲自去提人,把那害死我妹妹的杀手押到水火司去,明白我要亲自审问!”
赵琮青领命,蓉后又转向全珙,笑道:“陶园那地方水太深,我之前还真是小看了,不如请全公公陪我这侄儿一同走这一遭,也好震慑一下那些宵小之徒?”
全珙翻了翻眼皮,躬身领命。
岳东凌若有所思,逸园之乱中,他亲眼看到全珙杀了赵熙,又杀了那些刺客灭口,却又单单留下这人关在陶园,如果说是无名之辈,恐怕绝不会如此!
但岳东凌更相信,全珙敢这么做,背后不仅仅是国牝公主的支持那么简单。
如果是这样的话,恐怕所有的事件都是三座楼内那人的一盘大棋,那关押在陶园内的刺客,极有可能会成为帝都之乱后面走势的风眼!
从皇宫返回府邸的路上,岳东凌一路心绪不宁,直到突然有人靠近,将一封密信投进了马车。
这信是左晴亲笔,有左府的印鉴,假不了。
岳东凌这才知道,关押在陶园的那个刺客,名叫唐墨
左晴虽是女流之辈,但岳东凌很清楚其在左氏一族和左士凡心中的地位。
信中提及到了绿盟时开山、禁术塔王娜拉、红石郡朱韫、贤者学会黑格尔等,令岳东凌倒吸一口冷气,他认得这些名字,虽然都是年轻人,却都是大陆当下热门的风云俊杰,都是四王谷风云榜上的成名人物。
如此多的人物居然会联名为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刺客求情,岳东凌愈发觉得整件事情变得有趣。
信末,左晴更是点明此信是受了金芙馆妙莲夫人的提示,这让岳东凌直接笑出了声。
他知道妙莲夫人是经常出入三座楼的,既然如此,那果然这一切事情便能解释通了。
马车未到岳府门口,岳东凌远远便看到了等候在门口的朱韫、时开山和龙仄等人,知道众人所求,心中略一盘算,立刻便有了主意。
“三座楼既然想要今天的局面,那我岳东凌便与你琴瑟合鸣!顺水推舟也好,推波助澜也罢,正如赵蓉所说,这天下是你赵束的天下,你若想折腾,我们便陪着你玩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