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判官冢
忘川河底空空如也，只有脚底的黑沙和这无边的黑暗，常人走在这黑暗里头，体温会被渐渐剥离，终成一具尸体。
不到一会儿，两个身影从黑暗中出现，储良警惕，欣婵却不以为然，那两人正是莉莉丝和惜诀别。欣婵和莉莉丝互换了身体，彼此有一种奇怪的联系，所以他们两人最先集合到一起。
莉莉丝走到欣婵跟前，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身体，突然恼羞成怒地问：“蝼蚁你做了什么！”
欣婵扭了扭腰肢说道：“当然是开心的事呀。”
“你！”莉莉丝对欣婵无可奈何，憋屈、无语、羞辱等等各种负面情绪涌上心头，直冲识海让她一阵头痛，她堂堂一个魔族大统领竟然落到这般田地。现在想来，族中长老占卜说储良会成为魔族的大患，也不知这占卜的前提是否包含这一次的行动，如果包含这一次的行动，那自己会去请长老占卜，也是占卜的前提之一。也就是说，那次占卜，已经预测到了自己会去占卜，并且会采取措施狙杀储良，而这一系列措施，刚好促成了占卜结果的诞生。
惜诀别看了看拥有莉莉丝身体的欣婵，鼻尖微微闻到一股靡靡之味，再瞄了一眼生龙活虎的储良。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能说什么？断刀门宗主把魔族大统领办了？这传出去也并不是一件风光的事情！就当这是一场风花雪月的不堪往事随风飘散吧。
“走了！”惜诀别在莉莉丝旁边说了一声，储良和欣婵已经走到了前头。这忘川河底和黄泉一样，走不到尽头，幸亏几人都喝过孟婆汤并将神魂分离封印，这才能安然无恙。四人走了一段时间，欣婵打了个哈欠问道：“我们该怎么出去呢？”
听到这话储良说道：“先前众位说顾老能帮我们出去，现在顾老陨落，不知各位有什么对策？”
惜诀别一时语塞，这问题还真把他问倒了。想进黄泉，必须具备三生石，他们几人找了几百年才有机缘遇到。进时难，出去更难。
“我倒是略知一二。”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正是庞灵，她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张肥龙，很明显这个胖子在这沙地上走路很费力。
“庞仙子请明示。”惜诀别说道。
庞灵指了指一个方向，说：“那里是黄泉的中心‘判官冢’，死魂会在那里判入六道轮回。”
“难道我们要入轮回？下辈子我不要做个胖子了。”张肥龙打趣地说道。
“当然不是这样。”
“事不宜迟，我们出发吧。这找了一大圈没见到‘往生无我’，也许那里有。”惜诀别说道，他们此行的目的，正是提升寿元的往生无我，可没想到事情发展成这样，法力禁锢，还堕入了忘川河底。
冷，冰锋彻骨的冷！忘川河底冰冷如水，漫地黑沙行动迟缓，但都不及这里。
这里的空气中凝结着冰渣，吸入肺腑冰冷刺痛，给人一种坠入冰窖的感觉。脚下的黑沙冻成一块块，踩在上面咯吱作响，在这里行动，仿佛走在水里，又冷又艰难。
而在众人的面前，伫立着一个奇特的景象。
七座祭坛围绕着高塔，七座高塔又围绕着一个旋涡。这旋涡黑白相间，高达数百丈，它便是黄泉的中心‘判官冢’。
这里是死魂最后的站台，众人站在旋涡跟前，如同蝼蚁。纵使修为千万年，一入轮回终成空。
“看！”张肥龙指着一个祭坛大喊一声，将众人惊醒。只见他所指的是一个祭坛，而在那祭坛之上，有一个垂直的圆孔，里头一根触须托着一个圆滚滚的小东西，正是那“往生无我”！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上一秒张肥龙还气喘吁吁，下一秒就急奔到祭坛跟前，肥手刚好能伸进圆孔里，一把抓住了那东西塞进怀里，那触须缓缓缩回。
欣婵看着张肥龙的举动，坏坏地笑着。
就在此时，那祭坛一阵诡异地蠕动，身上冒出无数突起的血管，在中间部位蓦然出现一只布满血丝的独眼，独眼死死盯着张肥龙，正下方裂开一道缝隙，是一只血盆大口，一声嘶吼，带着腥风，将张肥龙身上的肉吹出了波纹。
“我的妈！”张肥龙浑身一哆嗦，赶紧后撤，但他人类的脚，在这柔软的黑沙上，哪有那东西快！只见那东西大蹼脚一蹬，整个身子激射出去，半空中血盆大口张开到极致，仿佛一只从中裂开的西瓜！
欣婵坏笑，被这东西咬一口，就会永久缺失一个零件。
张肥龙吓得肥肉颤抖，慌乱奔跑中回头一看，那血盆大口遮天蔽日般，从天而降，就要将他一口吞噬。
就在这时，储良出手了，红泪闪过寒光。下一秒他出现在那东西跟前，一记满月式，直取中堂，这蛮横的一刀，若是劈中，那东西会分成四瓣。可让人吃惊的是，那圆滚滚的身子，在空中居然能扭转腾挪，它避开了储良的刀锋，只在侧面留下一道口子。
欣婵咋舌，只见那伤口流出无数老鼠一样的东西，细一看，那全是人型尸体，那些尸体挣扎哀鸣，在黑沙上痛苦地翻滚，想爬回那东西的体内，却在几秒内化作飞灰。
那东西布满血丝的独眼盯着储良，缓缓消失在黑暗中。周围一片寂静。
“把那个给我！快！”储良喊道。
张肥龙知道储良说的是什么，可他哪里舍得，费尽千辛万苦就是为了这个“往生无我”，他拿出来攥在手心，怎么也不肯交出去。
而就在这时，他身后出现一圈无声的波纹，血盆大口蓦然出现，张肥龙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就被那东西一口咬中肩膀。顿时他整个手臂连同右肩，全部消失。伤口断面漆黑一片，不流一滴鲜血。这哪是撕咬，这分明是空间斩断。
张肥龙喷出一口鲜血，满头大汗，他自己修行的功法和肉身息息相关，这一口吞噬了他不少修为和精血。更可恨的是，那“往生无我”便攥在右手。
那东西吞掉了手臂和“往生无我”，便回到原位，蠕动着重新化为一座祭坛，头顶的狭窄洞口，缓缓伸出一根触须，触须的顶端吸附着“往生无我”。
张肥龙拿出一张符卷贴在肩膀的断面，符卷燃烧化作灰烬，他的气色好了许多。
惜诀别震惊，这里有七七四十九座祭坛，每一座祭坛上都有一颗“往生无我”，但是，在想到如何对付这些圆形怪兽之前，没人能拿到。
而就在此时，他们前方的一座高塔猛地震动。塔门轰地一声打开，伸出了一只鲁莽大手，这大手皮肤漆黑，长着鬃毛，手指粗大，这大手一出现，围绕高塔的七座祭坛沸腾了，它们如同一窝等着喂食的小鸟，兴奋地耸动。祭坛圆鼓鼓的身子下面，无数尸体蠕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破体而出。
众人见到这大手，感觉心头一紧，如果没猜错，这大手的主人，应当是先前在奈何桥遭遇的那只牛头！众人纷纷屏气，死死盯着大手的一举一动。
那大手径直往刚才那座祭坛伸去，目标正是祭坛上的“往生无我”！那祭坛如同被翻了牌子的嫔妃，一改兴奋，反而矜持了下来。
粗大的手指在祭坛头顶拨弄，可那小东西缩在洞里，粗大的手指无法伸进去，几次试探不得，那大手突然一把将整个祭坛抓住，猛地缩回塔里，沿路刮的狂风，将黑沙吹得漫天飞起。
不多时，一块破布皮囊从大门扔出，在空中晃荡几下落到黑沙上，上面的触须表明，它正是先前的祭坛。
祭坛、体内的死魂、牛头大手，这些种种表达了一种可能：这祭坛在忘川河底收集东西，将它们转化成“往生无我”，以此引诱牛头出现。但那些死魂为何如此兴奋，恐怕还要继续探讨。
大手撤回后，压力顿时消失，众人纷纷盯着不远处的一个祭坛，张肥龙“失手”，他们可是一个“往生无我”都没得到。
那祭坛怪兽虽强，可他们要是拿不到那东西，回去不多久便会陨落，那还不如在这里拼一拼。
众人凑到一起，纷纷提出应对的方法，这怪兽强悍的地方有三：速度快、吞噬万物、防御力强。
但它有一个致命缺点：它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往生无我”，这点使它盲目。
以此为前提，惜诀别提出了一套方案，但这套方案被欣婵否决，欣婵改进了另一套，又被张肥龙否决。
而此时，储良一个人默默走到祭坛跟前，手起刀落。如同剖开了一颗熟烂的瓜，瓜瓤流了一地。那些老鼠大小的死魂，在黑沙上翻滚，哀嚎。储良当然是视而不见，他捡起“往生无我”，这东西触手生温，蕴含着磅礴的生机。
如此难应付的东西，到储良这里竟然简单得匪夷所思。
众人哑口无言。
只见储良走向另一个祭坛，又要如法炮制，就在这时，一声嘶吼响彻黄泉，七座高塔剧震，那中间的旋涡蓦然伸出一个头颅。
头颅两只长角回旋延伸，角尖不朝上反而指向前方。它的嘴唇厚重鼻息响彻，正是那牛头！
不好！众人心底暗叫一声。
牛头一声嘶吼，顿时天地色变，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旋涡传来，无数黑沙如同破坝般往旋涡涌去。
众人法力本就受到抑制，这黑沙之地无处着力，几乎是一点反抗都没，就被吸入旋涡之中。
书香，储良闻到了一股浓郁的书香。
众人被吸入了一个奇特的空间。这里摆满了无数书架，但书架上没有书，书在空中飞舞，在地上腐烂，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缓缓燃烧。
如同万花筒般旋转着拨开千万层书架，尽头一把楠木椅上坐着一个牛头人。惜诀别眉头一皱，他是一个体面的中年人，精心修剪自己的胡须，他觉得那里应该坐着一个文雅的书生，而不是一个粗鲁的牛头人！
牛头脚底踩着一个木箱子，它看到众人鼻息一响，鼻环晃荡，它一脚踢开箱子，站了起来。
“你们竟然敢抢老牛的东西，老牛送你们去轮回！”
不来自我介绍、也不显摆成就地位，丝毫不像人间那般啰嗦，牛头一锤横砸半空，空间破碎，它从里头拿出了那把巨剑“黄泉挽歌”！
牛头身型变小，这巨剑也变成了只有一丈之长。黄泉挽歌，重达九万九千八百八十一斤，是忘川河的镇河之剑，这丈长的漆黑巨剑在牛头手里，仿佛一根轻飘飘的棍儿。牛头带着风迎面而来，巨剑呼啸而至，一股强大的压力充斥胸膛，让人透不过气。
猎手会挑最弱的猎物，而在场最弱的猎物便是失去一条肩膀的张肥龙！
他眼珠一瞪肥肉一抖，心中大叫不好，这奇异的书架空间和外面一样，抑制着自己的法力，这种情况下，连一只怪兽都难对付，如何对付这样的大首领！
压力扑面而来，张肥龙脸上的肉，如同石子丢入池塘，泛起了一圈圈涟漪。漆黑的黄泉挽歌在视野中越来越大，在那东西的威压之下，张肥龙感觉自己就是渺小的蝼蚁，吓得连灵魂都不敢动弹。
死！我他妈死定了！
“当！”
只听到一声巨大的金属碰撞声。张肥龙定睛一看，只见储良挡在他的面前，这种情况下能自由行动的也只有这个断刀门宗主了。可储良的情况并不是很好，红泪虽然堪堪挡住了黄泉挽歌，但储良的右手瑟瑟发抖。
牛头人看了储良一眼，鼻息一响，右臂青筋暴起，猛然发力，将黄泉挽歌连带着储良抡了起来，就这么狠狠一甩，便将储良甩飞了！
而他看都不看张肥龙一眼，左手凭空一握，一个扭曲颤抖的球体蓦然出现，与此同时，半空中倒飞的储良周身，也出现一个球体，将储良锁定，储良的身形戛然而止，他喷出一口血，调整身形站好。而此时的牛头人已经将黄泉挽歌高高举起，对着正前面狠狠砸去，张肥龙心中一颤，本以为它的目标是自己，但并不是，那里空空如也！
储良心中一咯噔，只见牛头人左手一松，那个扭曲的球体往前一飘，瞬间胀大，与此同时禁锢储良的球体猛然一缩，化为乌有，而储良的身体，凭空跨越十几丈，来到了牛头人跟前——黄泉挽歌的正下方！
这种级别的法术，似乎只有宗主级才能使用！
黄泉挽歌如同一座山轰然劈来，储良只来得及堪堪举起红泪，便被砸入地底，他咬着牙，鲜血从牙缝中喷出。
短时间内恐怕爬不起来。
而此时的张肥龙还在空中打转，他被攻击的余波掀翻，肥硕的身躯不受控制。突然他心里一阵咯噔，头皮猛然发麻，那牛头人打飞储良之后，直奔他而来，手中黄泉挽歌呼啸而至！张肥龙圆滚滚的身体在空中仿佛一个棒球，任人宰割。
就在此时，惜诀别抓起一袋光晶石往机关手臂中灌去，情况紧急，一袋光晶石洒落了一小半。顿时，机关手臂光芒大盛，脱离臂膀，在奇奇咔咔声中变幻成一个傀儡，傀儡一闪，便拦在了牛头人跟前。
牛头人鼻息一响，一剑劈去，只见那傀儡双臂分散又组合，变成一面厚重巨盾，黄泉挽歌砸在巨盾上，巨盾碎裂，傀儡倒退几步。
众人得以喘息。欣婵迅速来到储良身边，将三颗药丸塞入他的嘴里，储良咳嗽一声握住红泪站了起来。张肥龙终于停下了身形，也落到了储良身边，他掏出一系列旗子和各种祭品，别看他身形肥胖又单手，动作伶俐至极，瞬间就摆出了一个法阵。
而庞灵却跑到了牛头人原先坐的地方，将那搭脚的木箱子打开。
储良喘了几口气，双腿一屈，身形激射而去，红泪拖着长长的绯红光芒，一刀砍在牛头人的角上，将上面的金属环砍断了几个。
欣婵也拿出一柄流光闪烁的长剑，加入了战局，她拥有莉莉丝的强悍身体，也能一战。
这样两人加一具傀儡，倒是堪堪顶住了牛头人的攻势。而就在此时，张肥龙的法阵终于完成，那漆黑的法阵泛着诡异的绿光，插在法阵八个角落的棋子幽幽地烧起来，法阵的正中心爬出一个鬼影，鬼影双眼惨绿，盯着空中的牛头人。
张肥龙将一颗光晶石拍碎，大喊一声：“去！”
那鬼影缓缓飞出，幽幽地落在牛头人身后，牛头人一剑横扫，却穿透了鬼影的身体，它本是虚幻，没有实体，自然无法被剑劈中。储良发起攻势，牛头人回挡，那鬼影便趴在了牛头人的肩膀上。
顿时牛头人速度减缓了不少。
它愤怒一击，被傀儡挡住，欣婵得空，一剑刺向牛头人眉心，她的法力虽然被抑制，但她的身躯是实打实的宗主级甚至更强，就算蛮力一击，也不是同级别的身躯能抵挡的！而就在此时，牛头人左手凭空一捏，那扭曲的球体蓦然出现，下一刻欣婵便被传送到几十丈开外，长剑刺了个空。
而此时储良出手了，牛头人的右手持着黄泉挽歌打在傀儡身上，左手刚刚施法完毕。胸膛露出了一个大的空当！
储良突入，瞬间冲进牛头人的中门，左脚前跨立止身形，青筋暴起的右手顺势将红泪轮成了绯红圆月。
牛头人发出哞的一声惨叫，胸膛被人开了豁口，鲜血如注。而在那豁口里面，无数老鼠般的死魂，扭曲蠕动，让人头皮发麻！
牛头人眼中的光芒涣散，鼻息也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