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没点自知之明
裴霜是下午到的江城,从出租车下来后,她在大门前站了好一会儿才去输密码。
091214。
门锁‘嘀’的一声长震,显示屏上出现一个巨大的红叉。
密码不对。
她将外套的拉链拉到顶后绕到后院花园,这个花园一般都是周霖在打理,种满了玫瑰和山茶花,此时这个季节荒芜一片。正中央有一处喷泉,绕过喷泉,上方正对着她和裴记洋的房间。
她房间的窗帘紧闭,裴记洋房间的窗帘半拢着。
裴霜抬头看了一眼,没过多久,半拢着的窗帘就被拉开,窗边出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裴记洋。
阳光透过窗户泄进去落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身后是一片黑暗,他像是站在深渊的入口,只有前边有几抹光亮。他微低着头往下看,不知道是阳光刺眼还是距离太远,又或是玻璃窗阻隔,裴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俩人对视片刻,裴记洋似乎是抬了下手,然后消失在窗边。
裴霜无意识的蹙了下眉。
周霖和裴自铉在学习方面管得尤其严格,在裴记洋小时给他报过数不清的补习班和兴趣班,每个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等裴记洋长大一些开始乖张叛逆,他们意识到管不住后,毅然决然将他送入封闭式军事化管理的私立学校,试图将他掰回正轨。
进出校门都不被允许,每逢周末或节假日还要获得家长同意才能回家。
所以,今天是正常上学日,裴记洋理应在学校,而不是在家里。
‘咔嚓’。
‘哗啦’。
上方传来玻璃破碎的声响,裴霜仰头往上看,就见裴记洋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大力挥向玻璃窗。
对上视线后,裴记洋停下,抬手朝远方指,似乎是在示意她站远一点。
裴霜站到喷泉边上。
刚站好抬头看过去,就见他甩了下手,面无表情抡棍子砸玻璃。刹那间,裂痕迅速蔓延,又是一下,砸成了蛛网状。
很快,玻璃碎片四溅,有些溅在了飘窗上,有些飞溅到后院花园。裴霜看着纷纷扬扬的玻璃碎片,在某一瞬间,以为他要砸烂玻璃跳下来。
不过很显然,裴记洋没那打算,玻璃彻底破碎后,他扔了棍子,靠近飘窗,脸上带着一抹很浅的笑意。
“姐姐。”
裴霜看他:“怎么没去学校?”
“退学了。”
真是出乎意料的答案。
不过很快,裴霜就反应过来。下午的阳光依旧热烈,不过照在身上却感受不到半分温度,她只觉得后背发凉。
退学在家。
密码更换。
多么熟悉的场景,她高三那一年不就是这样吗?被关在家里被迫接受裴自铉所有的安排,像个任人摆弄的傀儡,像只被折断双翼的笼中鸟。
现在,被关着的人变成了裴记洋。
——
裴记洋低头拨开飘窗上的玻璃碎片,手被划出口子,血冒了出来,他像是感受不到疼,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向外靠近了一些。
也许是为了防患于未然,所有的窗户都被裴自铉装上了防盗窗,除此之外,开窗户的地方也上了锁。
像个牢笼。
不过对裴记洋来说没什么区别,在哪都一样。
很久没拉开窗帘了,他时常觉得自己是阴暗角落里的臭虫,见光就死。但是他又不敢把窗帘全部拉上,太黑的话他害怕。今天他就像往常那样透过窗帘缝隙窥探阳光,出乎意料的是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视线恍惚了一瞬,差点以为是幻觉。
其实到现在,他都还没分清,不过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没一会儿,就见下方的人微仰着头,冷声问:“原因。”
原因?
退学的原因?
翻墙出逃未遂,横闯正门误伤保安,回家后被周霖罚跪书房,次日裴自铉出差回家,面色铁青大声训斥,恨铁不成钢。
再然后呢?让人去办退学手续,锁了门,锁了窗。
这几天周霖很忙,忙着为他请一对一的老师。
最终,裴记洋言简意赅:“打架。”
他观察着裴霜的表情,以为她会冷笑一声,但是她没有,那张脸依旧冷若冰霜。出乎意料的是,她还在继续问:“为什么?”
他不习惯。
不习惯一直追问的姐姐。
裴记洋蜷了下手指:“因为,我想回家。”
学校管得严,禁止带手机入内,不过总会有办法带进去,他带了,带手机的主要用途只有一个——看监视器。
家里四面八方都是裴自铉装的监控器,裴记洋时常感叹这种环境的窒息,不过后来又发觉,并自问,自己又是什么好东西?公共领域的隐蔽角落全是他摆的小型监视器,监视着一切,绑定着他的手机。
那天晚上,他照旧看着监控回放。
他看到在他出门不久后,周霖和裴自铉商量着要看裴霜手机卡里的东西,很快找人来操作,后来,社交软件上的信息都呈现在电视机大屏幕上,再然后裴霜从二楼下来。
花瓶砸碎了电视机,一片狼藉。
……
他没看完,直接从宿舍跑了出去。
细究原因,确实是想回家,想快点回到家。
裴霜没有对他的回答发表任何看法,沉默了会后,平铺直叙:“我梦见你沉在装满水的玻璃缸里,喘不上气,快死了。”
裴记洋愣了下,自嘲的笑了声。
他问:“姐姐是在另一个水缸里看着我吗?”
——
“他被关起来了?”陈礼妍难以置信,而后惊起了一身冷汗,“那两个老登是不是有病?”
“嗯。”
“你高三的时候他们就喜欢关人,现在还关?我真是服了。”陈礼妍正想问怎么把裴记洋弄出来,结果蓦地想起什么,问,“他们会不会也关你啊?裴自铉本来就不希望你去西宛大学,这下好了,正好有理由让你退学。”
“不是没可能。”
陈礼妍想到的问题她也想到了,原先的电话卡报废后,她就进学校官网重新登陆注册,目前状态还是正常的。
俩人沉默了一会,最终寂静的氛围被一道电话铃声打破。
裴霜捞过手机接通。
“喂?你到了吗?”李长嬴问。
“到了。”
“弟弟还好吗?”
裴霜:“活着,但跟死了没两样。”
“……”
李长嬴其实没太拿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听着像是调侃,不过按裴霜客观事实客观描述的个性,这也可能是字面意思。
思忖片刻,李长嬴换了个角度问:“出什么事了吗?”
“是出了点事,但我还没搞明白,说不清楚。”
这个话题不了了之,挂电话后,李长嬴叹了口气。
林与德闻声看过来:“叹什么气?嬴子哥,我发现你今天没有之前那种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精气神了。”
“裴霜回江城了。”
“你跟着过去呗。”
李长嬴偏头看他,俩人面面相觑。
短暂沉默后,李长嬴拍了下他的肩:“好主意。”
“……”
其实林与德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可能、兴许、大概还有一点讽刺在,讽刺李长嬴是个恋爱脑,女朋友刚走就跟丢了魂一样。
不过李长嬴的反应让他更懵。
这人什么意思?
是赞同他?
还是嘲讽他?
神经病吧。不管是哪个,林与德决定先骂一句再说。
——
日薄西山,落日余晖逐渐落入灯盏,而后夜色如大海涨潮般蔓延上来,很快,便蚕食了光线。
前边大道驶入一辆迈巴赫,别墅前的院门自动打开。裴霜站在对面马路的树下,看着周霖和裴自铉下了车然后进了门。
站了好一会儿,她才走过去摁了门铃。
门从里边打开。
周霖看清人的瞬间下意识后退,她扯着嘴角,半天扯不出一抹笑,神色怪异。
裴霜视线下移看向她的脖颈,她穿着高领毛衣,看不出什么,但这个动作无疑加重了周霖的紧张感。
她干笑着:“霜霜……回来了啊。”
“让开。”
裴霜进去后跟坐在沙发上的裴自铉对上视线,裴自铉看着她,嗓音很沉:“还知道回来?”
没等裴霜说话,他往后靠着沙发,自顾道:“裴霜啊,你这个性格是遗传了谁?这么的……”
顿了下,似乎是在想形容词,半晌后,他说:“恶劣。”
“你不是读书的料,以前好歹能练体育,现在也废了。技能方面一事无成,为人处世一窍不通,甚至,你都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正常沟通。你说,不按我安排的路走,你还能干什么?”裴自铉像是觉得匪夷所思,“你觉得自己能干什么?”
裴霜丝毫不受影响,反问道:“丢你的脸了?”
“跟合作伙伴在饭桌上交谈时,只能听别人炫耀儿女,而自己家只有一个废物得无法正常沟通的女儿和一个乖张叛逆的儿子,你糟心了?觉得面上无光了?”
他们没有像之前那样言辞激烈,而是平和的一来一回,不过话语针锋相对,字字句句都在往对方心口捅。
裴自铉面色铁青。
裴霜想起遗漏的问题:“性格恶劣,遗传了谁?”
她道:“你好像没点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