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篇(十五)
小轿停了下来,一人牵住李雨泽的手,将她引到了屋中。
她看不见周围的光景,耳边也是嘈杂吵嚷的人声,十分没有安全感。袖中的手不停的摩挲着那颗毒药,甚至想着若是当真要被折辱,自己就吞药自杀,坐实了外面的讣告。
不过牵她的那人并无紧逼之意,只是虚虚引着他,李雨泽脚下有些磕绊,那人轻揽了一下她的腰间,手又迅速收回去,可言语间却极尽暧昧。
她与李雨泽耳边吹风:“小相公害怕了?”
立刻便有起哄声嚷嚷起来。
“亲一个!亲一个!冉老大别怂!”
李雨泽即刻将唇抿起来。
冉好梳着新娘打扮,一袭红衣似火,明眸善睐,顾盼生辉,一颦一笑间皆是风情,唇上涂了红艳的口脂,听见众人起哄,瞥向了角落里的男子。
两人目光交织间,“啵”一声,冉好亲了李雨泽的脸颊,一枚红唇印落在她白皙的脸上。
李雨泽错愕中,再忍不了,拳头攥紧,登时要勃然大怒,却听一声熟悉呵叱:“大胆狂徒,竟然敢轻薄我家王爷!”
梦璃自暗处现身,自空中点着众人肩膀跨到李雨泽身旁,一手拉过她,一手蓄力掌击于冉好的肩上,将她击退两步。
趁众人未反应过来的空挡,抓起李雨泽带着她朝寨门狂奔。
却不想一面露凶色的和尚,手中摇着两个巨大如桶的铁锤,一堵山一样挡在了二人身前,怒吼一声:“哪里跑!”
屋内的冉好此时亦到了门口,她唇角溢出一丝血迹,用拇指轻揩了去,手中握着一把剑,微微蹙着眉,要笑不笑的表情,挡住了梦璃和李雨泽的退路。
此时两面夹击,梦璃将李雨泽护在身后,欲拼死一搏。
冉好却并未出招,蹙眉看着梦璃道:“你是谁?你说的王爷又是谁?”
“?”此时轮到梦璃迷惑了,她们竟然不知道主子的身份么,那她岂不是帮了……倒忙?
她咽了口唾沫,回头看了李雨泽,见她双眼紧闭,面白如纸,登时一惊。
再看,李雨泽身子竟一歪,欲倒在地上,梦璃伸臂将她揽住。
她的袖子上即刻湿了一片,尽是红色血迹。
她即刻去看李雨泽后背,只见那大红婚服已经被血浸成了暗红色,只因这衣服不显,让她现在才发现,主子竟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王爷、王爷……”
见李雨泽已经昏死了过去,梦璃脸上已经满是泪水,将她安放在一旁,拔剑指着冉好,怒道:“你们竟如此恶毒,为强行婚娶,竟如此不顾人性命!今天就算拼了命,我也要为王爷报仇!”
冉好神色莫测,还不知如何回应。却见一小小身影跳到了跟前,展开双手挡着梦璃,童稚声清亮高亢:“梦姐姐你误会了,这个小公子原先的时候,便是因为受了伤,只能躺在牛车上的。”
梦璃愣住:“当真?”
秋荷用力地点头。
冉好依旧蹙眉,看着那莫名出现的小姑娘,问:“你又是谁?”
面面相觑间,气氛逐渐僵持。
这时,一个青衣男子站了出来,旁若无人地走到了李雨泽身旁,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扭头望向他们:“在下以为,此人还能再抢救一下,二位另寻时间再争论不迟。”
“……”
冉好蹙眉,恼他去帮对面之人,斥道:“无忧庐主!我请你来是做宾客,不是做医师的。”
被唤做无忧庐主的男人倒泰然自若地很:“新郎已经昏迷,这婚事如何进行?寨主放心,我定将新郎快快医治好,让他和寨主再续情缘。”
冉好憋了一口气,恨恨哼了一声,“哐当”丢下了手中的剑,转身大踏步离去。
走到人少处,冉好怒道:“他今日好不容易赴约,可全被搞砸了!”
那和尚也跟在冉好身后,见她眼圈泛红,难免心酸,安慰道:“老大,感情的事勉强不来,尽管你痴缠两年之久,如今假婚之时,我也未曾从那人脸上察觉一丝一毫不悦之情……如今那被劫之人身份恐不一般,不若终了这闹剧,将人都放了吧。”
冉好看着远处那一抹青色身影,眸光深深,一触即收,心中五味杂陈。又转眼看了躺在地上的李雨泽,眼神即刻凌厉起来,不答反问:“那人唤他王爷,莫非是近日于水患中失踪的锦州王?”
“朝廷不是已经发了锦州王的讣告,他怎么可能还活着?”那和尚紧张起来,“可我听说锦州王脾性极端……若他当真是锦州王,放他回去岂不是留下隐患,岂不是要做一辈子的马匪了……”
闻言冉好眉头紧蹙,垂眸思索良久:“那酒还在吗?”
“老大想干什么?”
冉好冷笑一声:“当然是问问她,若她当真是锦州王……那可真是有意思了,今天的事情,让知道的人都闭嘴,莫传出去一句话,若发现有人谈论,即刻赶出寨子。”
痛,好痛。
李雨泽自迷蒙中睁开了双眼,竟是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人一边抚摸着她的面庞,一边以帕拭泪:“小雨点,乖乖的,快些好起来,阿娘给你做好吃的。”
李雨泽很想答应她,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她想抬手为她拭泪,身上却无法动弹,只能这么看着她,看着她泪水涟涟。
那泪水流了好多,李雨泽放在床边的手指都被沾湿,她努力眨眼想要引起阿娘的注意,可是只是徒劳。
渐渐地,她的泪流干了,清泪变成血泪,划过过分白皙的面庞。阿娘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奇怪,她的面庞变得黑沉,摸李雨泽脸颊的手也愈来愈冰冷。
忽然她低垂拭泪的头猛然抬起,眸光狠厉,眼白遍布着红血丝,冰冷的手掐着她的脖颈,让她难以呼吸。
她听见阿娘怨恨道:“你怎么是个女子!你如此脆弱愚笨,这样该如何夺嫡,如何让我信任你,依靠你!”
李雨泽感觉难以呼吸,她不想死,她努力挣扎,想告诉阿娘,她会杀回京城!会夺回权利!
她不住挣扎,猛然睁开眼,如溺水一般深深吸气,再看时阿娘消失,白蒙蒙的雾蒙在眼前,她呆滞了一瞬,忘记了今夕何夕。
“王爷,王爷你醒了?”
李雨泽自那雾中看见一朦胧的身影,连忙将手伸到眼前,她竟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人的轮廓,知是梦璃。
她答了一声,昏迷之前的景象也逐渐浮现在了脑海中,不禁揉着眉头问道:“我们这是在哪儿?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梦璃哀叹道:“王爷福大命大,虽先前中了毒,眼盲后又受重伤,因属下的过错,让王爷因体虚昏了过去,但这次恰遇见了一位隐士高人,将您毒解了大半,又用大补的汤药给您喂了几日,您这才清醒了。”
“高人?”
“正是在下,王爷唤我宋良便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李雨泽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眉头一跳。
这屋子里竟有这许多人。
他们像蚕蛹一般被绑在地上,周念之、宋良……竟还有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俱眨巴着眼看向她。
李雨泽目光收了回来,看了梦璃,见她也是双手双脚被绑缚着,是一跳一跳地蹭到她跟前而已。
她面色几欲裂开,堪堪维持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宋良大哥给王爷开完药后,我们就都被抓了起来,说……怕婚事上再生事端……”梦璃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声如蚊蚋。
李雨泽脑中一蒙,险些又要昏过去。
这女马匪分明醉翁之意不在酒,怎么还没完没了的。
她捻过甲中的毒,见还在,心中略微安心下来,将自己的分析朝周念之娓娓道来:“这马匪并非真的看上了我,因她和我相处的时候,看似亲热实则点到即止,就是演给外人瞧的……我倒是有一种猜想,不过又觉得太过儿戏,不像是这一寨子的领头能做出来的……”
李雨泽目光觑向背靠背绑着的周念之和宋良,见周念之低着头眼光鼻鼻观心,而那宋良,则是眼神闪烁。
那模样,倒都有些心虚一般,莫名奇怪。
秋荷被绑,却一点儿不害怕,竟是越来越大胆了,现在还有心情八卦,忙问她:“什么猜想?”
李雨泽便回过心神,继续说着自己的猜想:“简单来说,就是这马匪是或和她的情……心上人闹了别扭,因而举行了一个假婚礼好让那人吃醋,以推进二人之间的关系。”
梦璃即刻打了个哆嗦:“这马匪何必呢?她如此霸道,若是有看上的,直接将人绑回家不久行了,就像绑王爷似——”
感受到李雨泽的眼刀,梦璃噤声。
“你说的也没错,那是为何呢?”李雨泽摩挲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啊啊我知道了,”秋荷眼睛明亮,忽然大声道,“那人或许比冉寨主还厉害,她绑不了,须得用这种方法,引狼入室!”
梦璃被绑住的双手连忙捂住她的嘴:“秋荷小姑娘,引狼入室不是这么用的。”
秋荷此时却十分激动,仗着自己身量小,在地上滚了一圈,逃脱了梦璃的抓捕。
做为观看婚礼最认真的一名观众,秋荷当时就发现了冉好眼神里的猫腻,此时一联想,便豁然开朗,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之感,两手齐齐指向一人:“而那被勾引来的狼,就是宋良!”
众阶下囚一时静默,那方才抬头望天,事不关己的宋良,此时僵硬地扭过头来,哈哈干笑两声:“今日之事,实属无奈,若非掐指算到你们今日有一难,我不会来蹚这趟浑水。”
“我——们?”李雨泽疑惑。
“对啊,你们这趟不是来找我治病的么?”宋良对李雨泽道,又抬手推了推背后的周念之,“徒弟,快给为师解释一下,为师平日里还是很正经的吧。”
周念之扶额。
见到宋良的一瞬间,他便猜出大概原委来了。
虽他上山学艺不过两三年,调理好身体之后,便被宋良以欲念深重的理由给赶下山来,因而他虽能胡侃两句观星占卜之术,却是只会皮毛而已。
却说自他被赶下山后,宋良又收了一名女徒。那时他年幼,自然因被赶下山后宋良另收徒之事暗恼许久,便也暗中派人查访过这“师妹”的来历,知她年岁已大,父亲是伍行兵士,早年战死沙场,母亲前两年也因病而死,她一女子便被豪绅盯上,要她去做小妾。
她却不从,反抗中杀了几人,逃进了山林,从此销声匿迹,实则是被宋良救下。
本觉得这“师妹”可怜,跟着师傅修行也算是一条好出路,却没想过了几年,又听闻这“师妹”亦被逐出山门,竟不知为何去做了土匪,亦成了她当时痛恨的恃强凌弱之徒,便不胜唏嘘,之后也渐渐忘却了。
因而前几日遇到的时候,从未往这里去想,见到宋良也被绑了进来,猛然间想到了这一茬,慢慢便回过味来。
他被逐出师门,是因报仇“欲念深重”;怕这“师妹”被逐出师门,是因对某人“情根深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