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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州篇(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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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雨泽的手松开,赵老八猛然吸了一口气,嗓中发出风箱般的呼啦声。而李雨泽背后衣物被血浸透,看见周念之后,身子一软,便昏过去。

    周念之看着怀里的血人,紧蹙眉头,这时窦七他们也跑了过来,他冷声吩咐:“去喊大夫!”

    窦七却梗着脖子:“公子,此人现已经废了,成了一个瞎子,而且官府都发了她的讣告,恕我不知留着她有何用。”

    见他们不懂,周念之自抱起李雨泽来,他胸前衣襟和衣袍下摆都染成了鲜红,疾步走到门前,却见窦七脚下生根似的拦在门前。

    他原本温和的脸上挂了一副阴翳神色:“窦七,你怀疑我么?”

    窦七不知如何作答,脸上一阵红白交替,终是不敢狠拦,只怒视着那昏过去的人侧过了身子,周念之抬脚大踏步离去。

    他这两日已经摸清了这个村子,自抱着人到了大夫那儿。

    可怜大夫正给人问诊,周念之却浑身血气地冲进了药庐中,将那候诊的零星几人吓得连忙逃走了。

    这大夫见自己屋内霎时空荡,门扉晃晃悠悠,带着前人夺门而出的去势,眉头一跳。

    他咽了口唾沫,目光又投向了屋内的两人,竟是熟人。

    他前几日方为周念之看过了箭伤,见这回是李雨泽的刀伤,不免怪声道:“二位受伤未免太勤了些。”

    说罢指挥着周念之将李雨泽放在内屋的卧床上,他倒是见多识广,不去把脉,而是烧起了穿了线的火针,顺口吩咐周念之:“你去把她衣服脱了。”

    周念之便坐在床侧,看昏迷中的李雨泽痛苦地紧紧咬着牙关,伸向她腰侧的手也变的小心翼翼起来。

    他细瘦苍白的手指拽开了她的腰带,随后捻住了衣襟,将那沾满鲜血的衣衫掀开,露出里面本是雪白,如今开着触目惊心血花的里衣。

    接着便是又重复了方才的做法,掀开了里衣……里面竟还有一层。

    周念之又紧紧蹙眉,不过方才是着急,现在却是疑惑。因为这一层衣服,或者说是一层布,只裹在颈下三寸到脐上三寸之间。

    他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李雨泽脸上,心中一动,忽然伸手取下了她的发冠,一头青丝自铺展在了床头,周念之目光又看向了她的颈项,脑中蓦然清明。

    他心中狂跳不止,惊的后退了半步。

    大夫见他办事如此不利索,自催促道:“快些,晚了这姑娘的命就保不住了。”

    “你早知她是姑娘?!”周念之惊诧。

    “自然,上次把脉的时候便知道了,你快些,还救不救人了?”

    周念之只得先压下了心中的情绪,又走到了床边,将手伸到了那裹胸之上,还未触到,却是如何也下不去手,便将李雨泽轻轻翻过身去,拿了剪刀将她背后与伤口的血黏在一起的布料皆剪了下去。

    霎时,那又长又深的伤口便露出来,在莹白玉润的背上显得触目惊心,周念之很快收回了目光,自站在旁侧为大夫打下手。

    心中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这人并不是真正的周念之,是有人刺杀了“他”又冒充“他”?

    不对,她的一举一动满是皇家气派,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冒牌货。

    可是“他”怎么会是一个女子?

    父亲知道吗?

    皇帝知道吗?

    她为何要装作男子呢?

    “针。”

    “针!”

    大夫喊了几声,周念之才从茫然中回过神来,将已经被蜡烛炙过的细细银针递给了他。

    只见大夫神色凝重,拿着那针穿过李雨泽的伤口皮肉,竟像缝衣服一样,将她被豁开的伤口缝了回去。

    床上趴着的李雨泽痛的痉挛,周念之立刻上前摁住了她,李雨泽不知醒没醒,细瘦的手指猛然抓向了周念之的手臂,似乎要将他的手臂抓烂一般死死扣挠着。

    周念之的手上现出了血痕,但他并未抽走,只是看着她满头冷汗,几乎青白的脸,心中涌出了一抹不忍之感。

    她身上藏着太多秘密,周念之想,不能让她死。

    他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却见她猛然睁开眼,一双透亮的眼几乎吸引了这屋中所有的光华,许是日光太亮,刺到了她,竟微微眯起来。

    周念之忙问:“你能看见了?”

    下一刻,她头一歪,重昏了过去。

    洪灾过后没几天,锦州大乱,地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若是朝廷要抓,便直接上山当了匪,局势愈发混乱了。

    朝廷派了二皇子带着粮食,去锦州赈灾兼镇乱,在二皇子“怀柔政策”之下,锦州情形一天天好起来,引得天下交口称赞。

    不多时,称颂他功绩的诗文层出不穷,当真一派繁盛景象。

    殊不知,锦州城老弱病残遍地,每日的救济粮只够果腹而已,这原本锦绣的小城再也恢复不了原来的热闹景象,但凡有门路的人都去了外乡投奔亲戚,只留一片凄风苦雨。

    路上呕声咳嗽之声不绝于耳,一场暗病正悄悄蔓延开了,不过这都是后话。

    周念之听路人聊了二皇子如何如何英明睿智,支起耳朵听了一嘴,手上却麻利地落笔,捏着宣纸的边角,将它拿起抖了一抖,才又交给了面前两位大娘。

    因着李沐泽来了锦州,便不能随意回锦州,他便只能滞留此处。因要给李雨泽治伤拿药,银钱愈发吃紧,他就出来摆摊写些字画赚钱,大娘见他长的俊俏,经常会来找他写些家书家信什么的。

    此刻周念之正含笑看着他们,大娘们本看见他的模样就欢欣,此刻更是心花怒放,不由得多放了一枚铜板在他的钵盂中,还顺手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摸了一把。

    时间不早了,周念之将东西收起放在了竹筐中,走回了小院中。

    自上次缝好伤口之后,李雨泽便一直昏迷着。

    窦七上次被他拦下,心中自不忿,见周念之回来了,他再憋不住怨气,腾腾两步走到他跟前,问道:“为何?公子不想为小十五报仇吗?”

    周念之道:“堤坝开裂非李雨泽的过错。窦七,我们是复仇,不是土匪,此人在李沐泽那里已经是死人了,何必还要赶尽杀绝。”

    窦七哑口无言,愤愤抱着虎头大刀,背对着人走到了角落里。

    兄弟们也都丧气地在院中或坐或站,见周念之竟买了菜回来又要做饭,众人推搡出来一个代表,那人讪笑着问:“公子,我们何日开始办正事?你有谋划了吗?”

    周念之走到厨房案前,倒是想起那日军营放箭的黑衣人,他问:“在锦州如此长时间,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黑衣人,用箭,身手不错。”

    众人都讷讷摇头,倒是角落中的窦七负气哼了一声:“倒是见过一个,是锦州城铁匠铺打铁的帮工,脸上长了疤,总是戴着面具沉默寡言的。”

    周念之将目光投过去,还欲细问,却听见屋内哐当一声,他立刻放下了手上的东西,将众人晾在了屋外,推门进去。

    李雨泽撑着身子想坐起来,打翻了床侧的水盆架子。

    幸而水都倾倒在了地上,她只袖上溅湿了一些。

    “别动,你受伤了,”周念之温声道,他快步走到床侧,扶着她的肩。

    却不想李雨泽竟一口咬到了他的手上,周念之吃痛收手,却见李雨泽目光依旧不聚焦的,脸上含着一丝难以发现窘色。

    她声音冷道:“外面有人”

    周念之未想隐瞒,答:“是。”

    “杀我的人与你是同伙,你也是反贼?”

    周念之轻笑一声,仔细看了李雨泽的面容,她应是已经醒了一会儿,听见了方才的对话,亦推测出了他的身份。便道:“是。”

    “你之前想利用我进宫暗杀父皇?”

    “是。”

    李雨泽心中愈发绝望,态度却愈发倨傲:“那你为何要救我?我如今没有势力,甚至眼……已经不能为你所用。”

    如此狼狈,还要维持自己高高在上的态度,周念之失笑,垂眸见她手指紧抓着寝被,指节泛白,知她色厉内荏,默了一默:“因为……我发现王爷身上好似有很多秘密。”

    李雨泽一愣,她咬牙切齿道:“你若敢将我为女子之事泄露出去一星半点,我母妃不会放过你。”

    虽然只有母亲知道这个秘密,但若这件事情宣扬出去,必定会牵扯一大片人,舅舅便首当其冲,即使她死,也要将此事埋入地里。

    周念之帮她掖了掖被子:“王爷觉得我是怕死的人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李雨泽抓住他掖被子的手。

    “我想和王爷合作。”

    李雨泽嗤笑:“合作杀我父皇?”

    “为与王爷合作,我当然要拿出我的诚意来,复仇非必需弑君,我知晓当初是朝中一人受皇帝秘密差遣调查,那人指鹿为马污蔑我父亲,以致后来种种事情,他才是罪魁祸首,若王爷重新得势,必定要帮我将那人揪出来才是。”

    当年周氏谋反一案她尚年幼,并不知其中到底有多少曲折,但见他们如此仇恨深入骨髓,亦起了疑心,计较片刻,便道:“可以。但……”

    周念之打断了她:“我消失曾跟过一位高人,那人不仅精通占星卜卦,还通晓岐黄之术,或许可以疗你眼疾。”

    李雨泽哑然:“这竟不是你胡编乱造的?”

    周念之勾唇轻笑,故意道:“原来王爷竟从未信过我说的话。”

    李雨泽抿唇,一时沉默。此时却发觉自己竟还握着他的手不曾放开,心下一惊,触电似的将手缩进了被子里。

    接着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周念之要离开了,李雨泽终是没忍住,问了声:“为何选我?选李沐泽,不是更事半功倍么?”

    周念之手搭在门框上,半开玩笑地敷衍道:“草民手上可没有二皇子的秘密。”

    差点没把李雨泽气个半死,登时抓了被子盖过了脸,再不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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