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杂耍
小猴子终究是个半大孩子，片刻功夫，即将这事抛在脑后，被大街上各种稀罕玩意儿吸引。
前方一圈人正围了一片地，“哐哐”声从中传出。
“真人，前面杂耍，俺们去看看。”他拉着陈默手，穿过大街上摩肩接踵的人群，挤进人丛中。
空地中间一老头，一男童，脚下几个破破烂烂包裹，地上还盘着一根红色绳子。
老头年逾六旬，一张脸上满是饱经风霜的皱纹。
男童大约五六岁，穿着破破烂烂衣服，头顶上一根冲天辫，脏兮兮的脸上一双眼睛甚是灵动，不住地打量着周围人群。
看着眼前这一老一少，陈默心中忽地仿似被什么东西轻轻撞击了一下，秀水村那个男孩的脸浮现在眼前。
“哐哐哐哐！”
老头将手中铜锣敲得震天响，口中吆喝着：
“各位过路的乡亲父老，大伙儿好！
今儿个风和日丽，小老儿特来贵地为大伙儿献上一点微薄之技。
不求大家慷慨解囊，只盼能在这繁华的崇安城内，为大伙儿带来点乐呵。”
随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老头与男童开始表演些小戏法。
看热闹的人抛了些铜板，或者吃食，老头来者不拒，让男童全都收下，他自己则鞠躬一一致谢。
陈默对这些小戏法没多大兴趣，小猴子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回头说道：
“真人，借俺点碎银。”
陈默掏出一块碎银给他。
小猴子抛入到老头脚下，男童蹦蹦跳跳，将银子捡起放入囊中。
打赏的人虽多，但这锭碎银依然算丰厚，老头看向他，呵呵笑道：
“谢小哥打赏。”
身边忽然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声音，
“花钱打赏这江湖卖艺的，还不如去逛逛窑子。”
陈默转头看去，见说话之人是穿着一身文士衣衫，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眼神浑浊，一看就便是纵欲过度。
小猴子双眼瞪了过去，那人立刻转头避开。
老头“哐”的一声，又敲了下铜锣，说道：
“感谢各位捧场，小老与俺家孙子给大伙表演个拿手戏法。”
老头放下铜锣，念念有词，手指往那根盘在地上的红绳一指，口中喝道：“起！”
只见那根红绳竟然如一条蛇似的，一端升起，直直的立在半空中。
周围人群顿时发出一声喝彩。
男童走近红绳，纵身一跃，整个人跳到了红绳上，双手交替，猿猴似的攀爬了上去。
男童停在红绳中间，身体挂在上面，摆出各种花式，绳子竟不见落下。
众人知道这对爷孙是拿出真功夫了，顿时掌声雷动，抛向场中的赏赐更多。
“老人家，这是什么戏法？”场边有人大声问道。
老头回头答道：
“此乃神线索，能一直升到天上去，顺着这根绳子往上爬，还能看到天上仙人呐。”
人丛中，一个身穿绫罗绸缎的人说道：
“俺们崇安城刚有位真人飞升，你要真能让这小孩上天见到那飞升真人，俺给你十两银子。”
人丛中顿时出现一阵起哄。
“十两银子？”
老头哈哈大笑，拱手说道：
“这天上神仙喜怒无常，俺孙子偷偷爬上去，惹恼了仙人，降罪于他，恐有不测之祸。”
那身穿绫罗绸缎之人冷笑，
“天上神仙还杀了你孙子不成？
俺再加十两，二十两银子，让他上去偷觑一眼，下来告诉俺等，几日前飞升那位仙人穿的是什么衣服，说对了，俺就信你刚才的话。
否则，将刚才的赏钱，全还给大伙儿。”
周遭众人更是起哄，纷纷让男童攀爬上天去。
老头拨浪鼓似的摇头，只是不允，“此事做不得，太过于危险！”
小猴子却怒了，跳出来指着那人骂道：“人家爷孙俩人背井离乡，讨口饭吃，你忒欺负人了。”
那人斜眼看着他，骂道：
“哟，哪来的城外野小子，爷乐呵乐呵，关你屁事？”
“小爷俺还就管了。”
小猴子挽起袖子就要上去揍那家伙。
“小郎君切勿为俺们出头，俺爷孙心领了，感激不尽！”
老头赶紧拦住小猴子，向那人抱拳拱手道：“俺小老儿刚才嘴贱，胡乱说了句大话，是该将各位赏钱退还……”
他话未说完，头顶绳子上的男童大声喊道：“爷，让俺爬上去，偷觑一眼就下来。”
“万万不可！”
老头大惊，连忙喊道：“擅自上去，仙人会怪罪于你。”
“俺不怕。”男童回一句，就要往上爬。
但就在这时，异变突生，红绳上的男童忽然掉了下来，扑通一声，落在地上。
在众人惊呼声中，男童脑袋竟从脖颈上摔断掉，骨碌碌滚了出去。
脖颈处光滑如镜，似乎被一剑斩断。
众人大惊失色，却见这老头不慌不忙，从怀里拿出一副面具戴在脸上，口中发出低吟，围绕着男童身体舞动起来。
舞动的姿势有些笨拙，又充满了某种古韵，仿佛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祭祀。
众人见老头古怪行为，惊呼声渐停，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看着场地中央的老头。
陈默心中猛地一震。
此刻，这老头所跳舞蹈姿势，与那晚在秀水村，篝火旁红袖所跳舞蹈竟有几分相似。
也就在此刻，他挂在胸口处，那颗禁锢了红袖魂魄的黑色珠子，隐隐发出灼热感，似乎对场上的舞蹈产生了某种回应。
陈默伸手入怀，轻轻握住了那颗珠子。
珠子在他手掌心，温度略微降了些。
过了片刻，地上的男童的躯体，竟然站了起来，他缓缓走向脑袋滚落的位置，弯腰捡起，放在脖颈处，双手往下一按，只听咔嚓一声轻响，竟然又重新长回了脖颈上。
男童扭扭脑袋，那张脏兮兮小脸上，一双眼睛神气活现，丝毫看不出方才脑袋还掉落在地。
方才那身穿绫罗绸缎的人走入场中，双手抱拳，向周围众人拱手。
“得罪得罪，这只是俺们戏班给大伙儿表演的一出戏，让大家乐呵乐呵。”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顿时掌声如雷，赏赐银量纷纷抛到场地中。
老头取下脸上面具，向周围观众鞠躬谢赏，男童则蹦蹦跳跳，捡周遭地上的赏银。
那人又走到小猴子身前，抱拳深深作揖，说道：
“在下秦云，场上这老人是在下师父，小哥真乃英雄侠义人物，俺刚才无礼之处，请小哥恕罪，不跟在下一般见识。”
小猴子愣了片刻，才说道：“原来你们几个是一起的。”
秦云又向陈默拱了拱手，笑着说道：
“小把戏需场边人配合，方能引人入胜，冒犯之处，还望两位勿怪。”
陈默却没理他，只是双眸紧盯着场中，眉头微皱。
手掌心的珠子愈加热了，
就在这时，周围众人忽然一声惊呼传来。
秦云与小猴子两人转头看去。
只见男童脑袋又一次从脖颈上掉落在地，在地上滚动数尺距离。
男童身体晃了几下，直挺挺扑倒在地，手中剪的赏银滚了一地。
众人惊呼过后，却立刻又爆发出热烈掌声，今天这出把戏看得过瘾，更多银子抛向场地中央。
但这次，老头却没有谢赏，也没有捡地上的银子，而是眉头紧皱，目光打量着周遭人群。
他缓缓弯腰，将手中铜锣放在地上，直起身来，双手抱拳，说道：
“俺们刚才的把戏孟浪了，得罪了高人，老朽先道个歉。”
说罢，他又一次戴上面具，围着男童身体，如刚才那般，舞动起来。
但这一次，男童却久久没有起身。
片刻后，
老头摘下脸上面具，那张脸上沟渠似的皱纹似乎变得更深。
他向围观人群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
“各位朋友，老儿和俺孙子，还有徒儿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俺老儿在这里给您赔个不是！
俺这雕虫小技，不过是哄人的障眼法，入不了大雅之堂，请高人放俺们一马。
俺孙子才不过七岁，再不起来，就真丧命于此了！
求您高抬贵手，俺们立刻离开这崇安城，绝不再在此卖艺。”
老头言语十分恳切，周围人群面面相觑，不知他口中高人是谁，更多人却认为这或是把戏中的一环。
“让开，让开！”
随着一阵喝声，人丛分开，一个身穿盔甲，外面套着件绿色官服的军官，带着一队手持长矛的士卒，挤了进来。
为首的那军官，正是陈默进城时候，见过的那叫孔洪的总旗。
孔洪低头看到躺地上的无头男童，脸色一变，大喝道：
“大胆贼子，竟敢在崇安城内当街行凶，给我拿下。”
他身后几个士卒持矛就上前围住老头。
老头脸上却没丝毫惊慌，只是抱拳施礼道：
“地上这没了脑袋的男童乃俺老朽孙子，俺又怎么会坏他性命！
官爷请等一下，老朽使一个戏法，定能让俺孙子头颅重回身上。”
孔洪冷哼一声，“老子杀贼无数，从没听过谁脑袋掉了，还能再长回去的道理，你要诓骗本官，定斩不饶。”
“官爷且请等候片刻。”
老头又从怀里掏出另外一副面具，戴在脸上，再抽出一把小刀，将左臂袖子挽起，割开手臂肌肤。
旁边的秦云从包裹中取出一颗拇指大小，似乎是某种褐色植物种子的东西，递给老头。
老头将这颗塞入手臂伤口中，口中念诵不明低语，开始跳出另外一个姿势的舞蹈。
只见老头挥舞的手臂上的伤口内，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一根植物藤，植物藤上开出一朵小花，花落结出一颗拳头大小的果子。
老头双目含泪，说道：
“还望高人放手，待俺孙子复生后，以后绝不踏入这崇安城半步。”
地上的男童依然一动不动，几米之外，那颗掉落在地的脑袋，双目紧闭。
老头双眸扫过周遭众人，目光渐渐变得凌厉，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得罪了，别怪老朽我心狠手辣，着实是你欺人太甚。”
老头又一次开始舞动起来，口中念诵戏词道：
“大风忽起兮战鼓鸣，鬼神助我兮斩妖灵。”
“剑光闪烁兮破长空，刀影纷飞兮斩敌营。”
“黑袍怒目兮驱鬼魅，红袍奋勇兮战邪精。”
“鼓声激越兮震天地，杀伐之气兮满乾坤。”
老头口中戏词刚落，手臂上结的果子瞬间变大，他用手中匕首一斩而下，果子顿时落地。
这一次，男童很快就有了动静，他如之前那样，匍匐在地，向着自己脑袋的方向手脚并用爬过去。
男童摸到地上脑袋，双手捧起来，放在脖颈上，轻轻一按，众人只听咔嚓一声，脑袋已重新长在了脖颈上。
“扑通”一声。
陈默身旁一人忽然倒地，身体抽搐几下，脑袋从脖颈上滚落。
正是刚才那阴阳怪气，说有“不如去逛窑”的文士打扮之人。
孔洪也注意到这边异常，走过来一看，鼻孔哼了一声，转头对身后几个士卒道：
“这里有人醉酒倒地，你们几个将他抬走，待他醒了后，赶他出城。”
醉酒？脑袋都掉了！
陈默心中诧异，看着那几个跟在孔洪身边的士卒过来，捡起地上那人脑袋，又将他身体抬起，就往人群外走去。
“真人，又见面了，幸会。”
孔洪朝着陈默一抱拳，转身跟在那几个士卒身后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