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无名小卒
次日天不亮,一行人已经赶到漠北大营,不知不觉竟赶了一夜路,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枯燥无趣。
进入营帐,军医将士等一大群人纷纷喊着“黄元帅”,立刻将老人团团围住,仇十二被安排在单独的营帐里。
仇十二知道老人已无大碍,倒是没有守在水泄不通的人群跟前。
赶了一夜路,此刻有一个地方可以安心睡觉,便放心睡去。
元帅营帐内,老人被重新清洗敷药,事毕已正午。
他将众人驱散,哑着嗓子问近卫:“王麻子,救我的那位小兄弟现下何在?”
“启禀黄元帅!那位小兄弟此刻正鼾声如雷。”王麻子也被缠了好多纱布。
众人也跟着哈哈笑起来。
“他醒后,叫来和我一起吃饭。”黄元帅笑着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他也疲惫不堪,但更像是在思踱着什么。
“嘿!哈!”仇十二迷迷糊糊听见帐篷外士兵声音,揉揉睡眼爬起来,见士兵们列队整齐正在操练。
“当初,爹爹也是这样操练的吧!他从一个无名小卒,最终当上将军,不知要经历多少心酸和磨难……”
士兵们的汗水映在仇十二眼睛里,转瞬化作沙场征战的刀光剑影!
她不禁触景伤情,却并未哭,只是闭紧嘴巴,眼神坚定地盯着挥汗如雨的士兵们。
四个月过去,她早已不是将军府里天真无邪的叶七七。
天翻地覆,脱胎换骨。
而今是仇十二。
只是这代价太重太重!也许成长本身并不快乐,甚至痛苦至极!
但是若非彻骨的苦痛,又怎么划破宁静的湖面,掀起万丈的巨浪滔天。
仇十二偷偷溜到最后排,跟着一招一式有模有样地学习。
“嘿!”
“哈!”
“杀!”
她生疏的身影,像极了叶荣将军初到军营第一次操练,这一幕被一老人捕获,他不禁万分动容:“将他请进来。”说罢缓缓落下帐帘。
“是!元帅。”士兵随即快步跑过去。
仇十二刚进帐篷,见一老人披着衣服,正坐在床边喝粥。
“黄元帅!”仇十二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来,和我一起喝粥。”老人示意仇十二挨着坐下:“其余人退下。”
众人缓缓退去,仇十二一愣:“多谢元帅美意!小的……不饿!”
话音刚落,肚子却不争气咕咕开始叫起来。
老人哈哈笑着:“你可知,军中令行禁止,帅令更不可违。”
仇十二也不扭捏:“多谢元帅!”大步上前,端起一碗清粥吸溜吸溜大口下肚。
黄元帅见状,笑的爽朗:“倒是我要谢你,多谢相救!看小公子气宇不凡,不知公子尊姓大名?令尊何处高就?”
仇十二停了下来,随即立刻将剩余几口清粥大口吞下,用碗挡住自己的脸,整理好思绪后,轻轻放下碗筷,立即起身双手抱拳:“回元帅!小的名叫仇十二,自幼是孤儿。”
“你倒是很像我一个爱徒,可惜……”黄元帅泪光微动:“此生我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元帅,您别伤心,小的虽不知您爱徒现下如何,但无论相隔多远,想必他也如您一样彼此牵挂!”仇十二见老人如此伤心,不免动容。
“来。”老人示意她上前:“看,这是最详细的疆域地图!他多次拼死深入敌营而得,是用身上十年的刀剑伤换得,几次差点活不下来……”
老人缓缓在地上铺一张毯子,徐徐展开一张偌大的地图,里面详细记录了全国疆土地形,甚至一个小小的山丘和树木都详细作了标记,一人高的地图每一处都如此详细,可见作画之人赤赤诚诚的爱国之心!
只是这笔迹!
仇十二眼含热泪,心痛如绞!五内翻涌!
因为——这是爹的笔迹!
老人轻轻抚摸着地图的每一寸纹理,仿佛抚摸爱徒的头发般轻柔,小心地擦泪,生怕掉在地图上。
“让你见笑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老夫一把年纪,想到伤心处了!”老人并未抬头,定是无数次这样仔细端详地图,每一笔、每一划都诉尽满满爱国衷肠!
坚持其实是一件极难的事情,叶七七连每日练功都坚持不了几天。何况花费十年时间去创作一副画!常人能花十年去临摹一幅画,都已毅力过人!
想必叶荣将军奋勇杀敌之余,将全部心血铸就于此!若非深入骨髓的爱国鲜血,如何能铸绘这两丈宽十丈长的旷世奇作!
仇十二连忙擦好眼泪,努力平息声音,时刻叮嘱自己忘记叶七七!
半晌,缓缓回道:“元帅爱徒……真乃当世奇才!”
老人眼含热泪却笑道:“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
说罢认真凝视着仇十二,仇十二不敢再与地图对视,转而看向老人,似乎多看一眼都会心理防线崩塌,每一笔每一划都是爹爹的音容笑貌!
老人眼神溢出满满的骄傲和得意:“老夫有生之年能得此爱徒,不知羡煞多少千古师尊!老夫此生无憾了!”
说罢捋捋花白的胡须:“他不止作了此图,更是有勇有谋,一生击溃大小敌军数百次,如今蛮夷秋毫不犯,一闻叶荣将军之名,无一不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叶荣将军……”仇十二再怎么努力平复心情,也无法压抑住亲情的波涛涌动,泪水不自觉滑落。
黄元帅见状有几分诧异:“小公子何故悲伤?”
“小的自幼倾慕叶荣将军……”仇十二哽咽,再无法继续回话。
老人拍拍她的肩膀:“是啊,想必小公子也知其遭遇……”老人泪水止不住流下。
转身望着画继续道:“……老夫闻之噩耗,正欲上书启奏,当日竟收到一封信,爱徒提前而书,要我万勿为其上奏!大丈夫能屈能伸,为国虽死不悔!”老人哭的悲痛,仇十二赶紧将他扶床边坐好,默默擦掉自己脸庞的豆大泪珠。
“朝堂之事诡谲莫变,老夫虽不知爱徒意欲何为,但定非为一己私欲,必然是苦心孤诣为国为民!他若觉得圣上昏庸无道,大可举兵造反,也许是怕伤及无辜百姓?也许另有隐情……老夫即便不知各中曲折,还能不明白爱徒为人如何?老夫不信他灭门的狗屁罪名!什么贪污受贿,勾结反叛……”说罢老人苦笑:“只是可惜,未能救出他的妻儿子女……这是老夫毕生之憾!”
仇十二目光如炬:“小的也不信!”
老人转身关切的仔细端详:“你我有缘,于我又有救命之恩,我见你身影倒像极了爱徒,一时失态,小公子莫怪!”
“元帅哪里的话,小的也是倾慕叶将军之人,此生能得见叶将军令师,倍感荣幸!”仇十二急忙起身行叩拜大礼。
“快起来!”老人将其扶起:“老夫得知爱徒噩耗,一病不起,倒险些随之而去,后被赛华佗捡回一条命,但现下身体已大不如前……也许是冥冥天意你我相遇,你可愿拜老夫为师?”
仇十二连忙跪好:“小的不敢与叶将军并肩,若元帅不弃,小的愿拜元帅为师祖!”
“好好好!”老人见小公子如此伶俐又知理,倍感欣慰,喜不自胜!
“师祖在上,请受徒孙一拜!”仇十二认真行完叩拜大礼,恭恭敬敬递茶。
黄元帅颤抖接过茶,笑着一饮而尽:“若爱徒长女还在,怕是和你年纪一般无二……罢了,今日不喝茶,饮酒!”
“元帅!您重伤未愈……”仇十二忽然想到什么:“元帅,不知赛华佗现下何处,若请他来做军医,岂非如虎添翼!”
“傻孩子,你叫我什么?”黄元帅笑道。
“……是,师祖!”仇十二即刻反应过来。
“赛华佗……”黄元帅叹口气,捋着胡须:“他原本与爱徒是好兄弟,一直爱慕着林婉……”
什么?阿矛一直都喜欢娘亲?仇十二不禁大吃一惊。
“林婉嫁予爱徒后,他终身未娶,默默守护,把林婉之女当做亲生的女儿对待……灭门之后,他受爱徒所托照顾我,老夫再见他时,亦不复当年意气风发之态,倒白了头发,老夫病愈后他便出居道家,云游四海……说来,也是痴情之人。”
仇十二这回终于理解了!为何阿矛会对自己从小就那么好,为何会亲自教自己医术,会把毕生积蓄留给自己,又为何会把防身佩剑送自己,还敢冒着杀头的罪名劫狱……
“来人。”老人喊进守卫,打断仇十二思绪:“摆酒设宴!今日本元帅高兴!这是本元帅徒孙!今日全军一醉方休!”
军中顿时热闹起来!一是元帅平安归来!二是元帅收爱徒,双喜临门!
王麻子等四人更加高兴!尽管缠着纱布,却乐地停不下来,帮忙升起小篝火,架火烤肉,端来十几坛烈酒!
仇十二从未饮酒,如今众人一碗碗白酒敬过来,自己也不能扭捏!于是学着父亲的样子一饮而尽,谁知军中酒竟如此浓烈,辣的自己直咳嗽,但她仍擦擦嘴巴笑着继续第二碗,第三碗……
黄元帅笑意满面,仿佛亲眼看到了爱徒之女一般激动,挥手禁止军医阻拦,一连干了几十碗!
世间之事就是无巧不成书,眼前的正是叶荣之女!
也许上天真的自会冥冥之中安排好一切!
不知不觉喝到深夜,众人逐渐散去,仇十二也被守卫抬到自己帐篷。
今日真是痛快!
突然觉察胃内翻江倒海,头痛欲裂,仇十二赶紧趴在床头哇哇呕吐,不知为何泪水如决堤一般止不住淌下来。
“爹,娘……我见到师祖了!”仇十二心里悲喜交加,吐到无可再吐,瘫在床上只有呼吸的力气,此刻却格外清醒。
她盯着帐篷,漆黑的夜,世界仿佛只剩自己一个,她抱过包裹,将头埋在里面,放声痛哭……
整个军营都知道她是仇十二,却没人知道,她其实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叶七七。
不知何时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她梦见有人坐下来,轻轻用湿毛巾为她认真擦脸,送到她嘴里一颗凉凉甜甜的东西,入口即化,很快胃内不再难受,头也不再疼。
最后那人为她盖好被子,额上落下轻轻一吻。
仇十二无力睁眼,却倍感安心,香甜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