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镇[六]颅骨灯
方从有的时候是个不可理喻的犟种,她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养了那么多年的乌鸦会莫名奇妙的和别人亲近。
就在她和将升对峙时,却觉得手中的走马灯越发重了,勒得手疼。
当归忽然腾空飞去,如离弦之箭,冲着方从的手发出厉声的鸣叫,如哨一般震天。
她低头一看。
方从:”……“
她手里木棍的末端挂着一颗没有血肉的人头!
原本的走马灯变成了一颗人头灯笼,吱呀吱呀转着!
颅骨的嘴巴被彩纸塞满,其余的五官也用裁剪出来的纸条装饰,在那森白的骨骼上显得更加阴郁可怖。数十条红绳穿过头骨,似针缝一般,系于光滑的竹竿之上。颅内燃烧的烛火穿过眼眶,幽幽燃烧着,如同厉鬼不死的怨念。
“哇!方从!你手里……快丢掉啊!“池初惊恐地看着那颗头颅,大喊道。
"要是能丢我早丢了!”方从绝望道,从她看到人头的那刻起,竹棍就有莫名的粘力,任凭她怎么甩,都牢牢的附着于手。
“我艹!”池初蹦了起来,右手狂甩,“这玩意儿怎么甩不掉啊!”
乔乔也怒骂:“太恶心了……”
他和乔乔的灯笼也化成了骷髅头!
他们身后的楼宇之间悬挂着的万千灯盏,此时却是一颗颗白森森的头骨,在飘扬的红色帷幕中轻轻晃动。街坊、商贩、船上凡是有灯笼的所在,都被白骨取而代之。
瞬时,火光冲天,依河而下的长街,数不清的骷髅排山蹈海一般涌来,仿若厉鬼行走的炼狱。街上百姓如同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眼底一片骇人的漆黑,手中的骷髅却目光灼灼地凝望着他们。
离得越近,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便侵入鼻孔。方从一时想不到用什么词来形容?上百条腐烂在缸中发酵的鱼?或是溃烂生蛆的腐肉?不,更甚之!
那是一股在浓稠药味后隐隐散发的恶臭。
方从想起来了,就是那日柳白为江无疾熬的药汤!
她闻得要吐了。
这些头颅……都是江无门的吗……为何会那么多
镇民不断逼近,从他们之中慢慢走出了一位散发的红衣女鬼,手中牵着身穿棉袄的孩子。
厚重的发丝遮盖了她的面容,胸前隐见那把银光熠熠的匕首,污血源源不断地涌出,胸口一片森红。
她抬首狰狞地仰天长笑,“江郎!我们一起过上元节,这是团圆之日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滴、两滴,血水已经随着她的脚步淌成河流。
江无疾如同诡异的木偶,嘴角也是挂着向上的笑,手中提着他阿爹的头颅。
像走马灯一样不断在空中旋转着……
“可是我也想要有走马灯……”
“阿娘说过,会给无疾做的……”
“阿娘做的走马灯可比这漂亮多了……”
众人回想起柳白所言,看到眼前这一幕心中却不知是何滋味——
砍去丈夫的头颅,放于亲生儿子的药汤中熬煮,至汤稠肉烂,用刀尖剔除血肉,挖其眼球。磨骨打孔,红绳穿起结绳于竹柄,饰以彩纸,置红烛燃之,上元灯节令儿持之游玩……
那些场景,众人都不敢再去想是如此的血腥可怖,何恨之有,下此毒手?
一步、一步,每一步都是一个猩红的血脚印。
起初他们步履缓慢,直到他们看到将升,亦或是骷髅头看到将升——因为当这些颅骨空洞的眼眶正对他时,里面燃烧的烛火便燃得更炽一分。
顷刻间,女鬼带着这些人怒吼着,接连朝他扑来。
方从刚想拉开他,只见眼前的人竟在空中作符,金字随着他手的轨迹在空中隐现,符成之时,耀眼的金光在空中形成一盾,牵制住了一众失魂的镇民。
几人在他的阵数之下看着阵外人群嘶吼着,击打着阵屏,双目猩红。手中的骷髅头白齿锋利,如嗜血的猛兽。
大抵是魂魄不齐的原因,将升的咒阵慢慢抵挡一阵便开始慢慢退去,方从发觉他的额间已是冷汗淋淋。
而这时,金光散灭,阵破了!
阴郁的哭嚎声铺天盖地地袭来!女鬼笑声凄烈,发出声声锐响。
“完了!”池初忙用剩下的那只手紧紧护住乔乔。
就在最近的那只骷髅要咬上将升的手臂时,方从忽然想起,她在曾按照古书画了张共生符,她总是随身携带还未找时机检验。
她瞬及拽出符纸附于骷髅灯上,一声破空之响,另一手将其作利剑挥出挡在将升面前,红衣翩然飞舞。
不待头骨与头骨碰撞,此时此刻漫天的狞笑鬼嚎竟骤停了。
寂静,死水一般的寂静。
而在火光掠动的明暗交错中,将升望着她。
他忆起那日决然的战鼓声,亦是在如此的红光漫天之下。
他声音有些哑了:“长进了不少。”
方从死死盯住静止的镇民,竟一时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好像是说“在下多谢你”?她便搪塞了一句,“不谢,救命之恩,记得铭记于怀啊。”
她转念一想,又补了一句道:“我是看在你哥的份上。”
“我哥?”将从笑了起来。
方从无奈改口:“……祖师爷。”
她试着移动手臂,手臂一离开将升前,鬼魂们又鬼哭狼嚎起来 。
池初奇怪道:“不是,他们干嘛就抓着师叔不放啊?”
“该不会并非她的共生符起了作用,而是……”方从将竹柄往将升那一挪,让他的右手贴在了竹柄空余的地方。
方从握竹柄的是右手,故而此时两人的左臂和右臂几乎是挨在一块的。
将升:“……”他想收回刚刚那句话。
他道:“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方从面露难色,悲痛欲绝:“完了。”
她忘记这玩意儿会粘了!他俩现在成了一根竹竿上的蚂蚱!
但果不其然的是,这些镇民不攻击手中有灯笼的人。方从一手握着竹柄,还不忘笑嘻嘻对三人说:“咱把自己当镇民就好。”
方从话音一落,骚动声再一次响起。
但这次,他们转去另一个方位,并朝之奔去!
女鬼及镇民追着两个身影也随之回头追赶而去阴风阵阵。
“师兄和阿娘!”乔乔一眼就认了出来,忙道:“他们也寻到灯市来了,他们估计没有灯我们快去帮帮他们!”
当方从要跟上二人的步伐时,她“竹竿上的蚂蚱”却要往另一边,扯得她手掌皮疼。她不解道:“你干嘛去?”
将升解释道:“找诱饵。”
方从:“你知道引子是什么?”
将升:“我猜的。”
方从:“那走吧。”
说罢,两人又走了反方位。
当归“阿阿”叫,爪子在空中乱舞,肚子也气得鼓鼓,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手皮子都生疼。
方从无语。
将升淡淡道:“朝南。”
将升带她拐进了一个小巷。
前一时辰还热闹万分的上元街道,此时只剩下昏暗死寂。只剩下零零落落的几盏骷髅灯燃烧着烛火,明灭不定。
他们在清晨人满为患的当铺之下,典当铺的金字招牌此刻显得格外没落及冷清。
“啊啊——”此情此景,当归不禁拉长嗓门鸣叫起来。
它身后两人的手正粘在同一根竹竿上,方才多次意见不合走错了好几回方位。
并且由于两人的手挨得很近,方从头时不时撞上将升的肩膀,而那颗恶心的头颅又会时而晃到两人身上。
“你走慢点!”方从道。
将升反驳:“我等你了。”
“你别老撞着我脑袋!”方从再道。
“活该。”
“你……”方从刚开始的时候没觉得这死了五百年的家伙有点时候那么幼稚啊!
他们走得像双生螃蟹。此时都阴着脸互看对方不顺眼,而且也被扯痛了手,被骷髅头沾了一身恶臭味儿,到后半段直接不怎么说话。
终于打破了沉默,方从忍不住问:“东西在这里么?是什么?”
“发簪。”将升道:“我清晨见那女子独自来此地,是为了当一只白玉簪。”
“倘若真的是引子,对她如此重要,为何要卖掉?”方从若有所思。
“可她清贫如此,怎么会到今日才当?”将升默然片刻 “兴许是想放下,但又放不下吧。”
典当铺的门上了一把大铁锁,锁上虽然锈迹斑斑,两人手粘在一块也属实不便,将升只能随手捡了颗石砖敲了敲,却难以砸开。说明当铺老板是严谨之人,但严谨之余也说明——贵重之物大概皆在其中。
窗户是钉起来的木窗,留有几道拳头般大小的门缝。月光透过其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掌柜放置物品的抽屉。
“当归。”将升吹了声口哨,命令道:“当归,进去帮我找把簪子。”
当归听闻一头钻进了窗缝。
方从愕然,这是她的鸟啊,什么意思!!!
他们静静地等着,当归用鸟喙一次又一次地拉出抽屉,窸窸窣窣地一通翻找,忽闻“铛”地一声清灵的碰撞。
将升道:“是它了,出来吧。”
身后传来一阵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