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好执着呀
红星大队穷,没有安装电话机子,接电话得去镇上,还得公社办事处的人下乡通知。
这一来一回,找人啊赶路什么的,得花上一两个小时。等人到了,黄花菜都凉了。
叶盛钧从前打电话,一般都是让人带信儿,主要是告知家里,他很好,他寄钱回去了。
叶母要想亲耳听到儿子说话,那可不容易。除非知道时间,提前等在那。
这年头就算有了电话,想要通个话,就是这么麻烦。
晓夏也才知道,叶母要是想打电话过来,还得去县城邮局。
镇上公社办事处不能打长途,只能接长途。就这,还得有人情关系在。
叶母接电话打电话不容易,叶盛钧打这么一个电话,也不容易,搞不好一天的时间全给搭上。
西北偏远,通信不易,不是说着玩的。
刚来这边的时候,叶盛钧遇到过这种情况,一通电话从早晨打到晚上才打通,当时花了他近半个月的工资。
电话资费不是一般的贵,打电话是五分一次,传呼三分一次。从边省到荆省,中间要经过不知多少长话台。
上次他从县里打回来,半个小时能接通,那是走大运,得谢天谢地。
团部驻地如今有上万人,兵团的官兵及其家属,各场各部职工与援边的知青,就靠着这两部机子联系外边,需求不是一般的旺盛。
纵然花费不菲,电讯处这边经常排大龙。今儿运气不好,赶上轮休日。
叶盛钧早早过来排队,等了足足四五个小时,才轮到他。
晓夏是得了男人预警,中途才加入,也陪他等了差不多两个小时。
幸运的是,这回的电话接通也很顺利,叶母又正好等在那头,当时正守在办事处和人聊天。
——自收到包裹,叶母就忍不住天天往镇上跑,早晚一次,不惧风雨。
有晓夏的自行车,去镇上还是很方便的。走路半小时,骑车十分钟不到。
这边,叶盛钧才打通电话,高兴的叫了一声妈,他妈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夏夏呢?你媳妇儿呢?在不在?妈要跟夏夏说话。”
叶母扯着嗓子吼,声音大得办事处的人差点原地跳起,这边的人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叶盛钧: “”他还没被他妈这么嫌弃过。
所谓知母莫若子,叶盛钧一听就知道,媳妇儿给他妈的那个包裹,到家了——他妈从前也没这么稀罕过他媳妇儿呀。
晓夏给吓了一跳。这位被她亲封的最棒婆婆,听声音就好精神。
她从男人手中接过电话听筒,和叶母交流了一通,才知道如今的电话信号有多差。
无论她怎么说话,叶母总在那边说,夏夏,你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清。
于是,晓夏也不得不像其他接电话的人一样,像个疯子似的扯着嗓子,超大声说话。
一通电话讲下来,所有人都能知道聊天内容是什么,没有半点隐私可言。
很快,几乎整个团部都知道了,本部已婚的一枝花叶盛钧同志,他妈妈特别稀罕他新娶的媳妇儿。
简直被灌了迷魂汤一样,训亲儿子跟训龟孙子似的,哄儿媳跟哄亲女儿似的。
也是,谁家媳妇把布料成袋的白送给婆婆啊?搁谁不把对方当亲女儿哄呀。
什么?花的是男人的钱?换你你舍得?所以才说难得嘛。
傻归傻,哪个婆婆不想要这么个傻大方的媳妇?何况,这年头什么年头,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弄来一袋子布料送人的吗?
叶连长娶的新媳妇儿,是个不显山不显水的真本事人呀。
甭管外人如何想,如何议论,晓夏那是完全不在意。
她就是典型的那种,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你对我不好,看我瞅你一眼不;敢朝老娘龇牙,老娘扇你一脸,这般爱恨由己,层次分明的人。
回去路上,晓夏摸着干涩的嗓子眼,对男人道, “我就没打过这么累人的电话。”
排长队费体力不说,打电话费嗓子不说,主要是心累,感觉整个人都不能好了。
她好怀念她的手机,她的平板,她的电脑,她的全息舱。
叶盛钧摸摸被掏空的口袋,心道还很费钱。
他身上的钱是彻底花光了,存折昨儿已经交给媳妇儿,后援也没了。
叶盛钧现在有点理解,为什么结了婚的男人爱藏私房钱了。
男人,没钱寸步难行啊。
好在他是因公受伤,带薪休假,过两天就能领到薪资,可以趁机找媳妇儿领零花钱。就是不知道媳妇儿打算给他多少零花钱。
感觉不会很够,还是得想办法搞点私房钱,不然想买点啥,想哄哄媳妇儿,弄点小惊喜啥的,都只能干瞪眼。
叶盛钧决定了,回去就翻小账本,把从前放出去的那些债务看情况收回来,头一个就找刘大眼。
想到这,他低头看了眼手表,还不到十二点,便对媳妇儿道, “我送你回去休息,然后去团部问问房子的事。”
不管媳妇儿最终决定如何,坑得先占下来。这是很明白的事,要是没房子,压根不能谈以后。
媳妇儿昨天就抛下他,留在徐部长家过夜了——就因为徐部长家有独立卫浴。
对,资本主义忠实信徒就是这么现实。
徐部长家是“独栋小别墅”,一共两层,只有三个房间,卧室、客房、书房,晓夏借住的是楼下的客房。
她住了一晚,觉得很舒服,主要是清净,自在。
说是独栋小别墅,其实就是用红砖批量建造的小楼房,用材朴素且扎实。
装修,就是没有装修,都没有刮腻子刷白墙。而且一看就很有些年头,红砖表面和灰浆都出现风化了。
徐部长没小孩,家里就两个人,男主人出差不在,徐部长住楼上,晓夏住楼下,隔壁就是卫生间,方便得很。
不像军官宿舍楼,还得从走廊一头跑到另一头,进去前还得先确认有没有人。上个厕所都得跋山涉水,提心吊胆。
叶盛钧提到房子,晓夏顿时想起来, “徐姐说她家后面有个老房子,两间房,带一个大院子。本来按面积,是营级才能申请。因为房间太少,房子太破,一直没人要。以你现在的级别,可以申请看看。房子情况是不大好,但修修也能住。”
叶盛钧挑眉: “徐姐?你叫徐部长徐姐?”
晓夏斜眼: “革命儿女,都是兄弟姐妹,徐姐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叶盛钧哪敢说不对,伸手做了个拉链动作,手动闭嘴。
两个人先拐道去看房子。
叶盛钧一眼瞅见后,扭头问晓夏:“你管这叫情况不太好?是不是太乐观了点?”
院墙塌了一面,院门坏了关不上,院子野草比腰深,房子外墙皮脱落,大门早没了,泥巴地面都是坑坑洼洼,前后的窗户都坏了。
可以说里里外外没有不需要修补的地儿,不怪没人看中。
晓夏却很满意,“你看,这两个房间建得都挺大,隔出个两室一厅完全没问题,再单独做个厨房,我们两个人住绰绰有余。”
院子也同样很大,没有装水管,但有一个压水井,虽然锈迹斑斑,但仍然能正常使用。
角落种了两颗树,一颗枣树,开着嫩黄嫩黄的小花,一颗杏子树,挂了许多青果,地面也有些。
晓夏不小心踢到一颗落果,小果子滚啊滚,翻起圆肚皮,露出了被啃出来的小缺口。
她抬头,和男人对视一眼。
叶盛钧笑了笑,商量道:“要不还是等我去问问后勤处?新区那边有批新房子,已经建好了,还有没分配出去的。”
晓夏果断摇头, “我不想住那种筒子楼。”
她就喜欢这种独门独院,边上没邻居,没熊孩子,屋后都是荒地,最近的邻居都隔了大几十米远,鸡犬不相闻。
叶盛钧提醒她: “新房子有供暖,这房子没有,冬天会很难过。”
晓夏立即道: “可以做个暖炕?”
等到冬天,她就长在炕上。
叶盛钧回她: “那很费柴,你喜欢捡柴火吗?这里没有柴火买,只能自己去捡。”
这话听着就好假,晓夏表示不信,“可以烧煤啊。”
叶盛钧无语,“煤炭都是有配额的,我们家的配额不够用。”
不,是好些人家都不够用,日常也需要捡柴火补充,而且捡来的柴火不要钱。
晓夏不愿就这么死心,她又不是没长眼睛, “徐姐家有供暖管道,还很新,绝对是最近才安装的。”
叶盛钧: “”媳妇儿果然不好骗。
该不该说,不愧是他媳妇儿。
他不由追问,“媳妇儿,不如你先告诉我,为什么现成的好房子不住,偏要这破房子?这修起来多费事啊。”
晓夏转身抱住男人腰身,仰头笑盈盈问他,“不如你先问问我,为什么好好的家不待,偏要跑到这旮旯来落户?”
叶盛钧先扭头看了看四周,没人,这才搂住媳妇儿,低头追问,“为什么啊?你跟我说说,为什么啊?”
晓夏按住男人发飘的嘴角,往两边一扯,“别美了,反正我就看上这地儿了,不行我就回去,你就说,你有没有办法搞定这事儿?”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叶盛钧还能怎么办,飞快在媳妇嘴角偷了个香, “好好好,我去问问人,看能不能安排。”
加装暖气,麻烦是麻烦了点,但也不是不能解决。
他抓着晓夏软绵绵的手捏来捏去,感叹,“媳妇儿,你是赶上好时候了。我刚来那会儿,野地千里,只能住地窝子。现在,咱们不仅有煤矿,新近还建成一个小型热电厂。”
作为西北建设的新试点,才有了如今的集中供暖。
要在别处,真得大城市,地方重要部门,或者大型机关单位才能享受这待遇。
不过,他们这地本来也是奔着建城去的,只是先走一步罢了。
叶盛钧跑了一趟后勤处,住房部的人验过资格,爽快批字盖章,当即就把这破得没人要的老房子分给了他。
这时节,大家都在抢新区那一溜的漂亮新房子呢。
叶盛钧早想通了,这新房子下来,起码还得等一两个月,他怕是等不起。
再等下去,好不容易骗过来的媳妇儿怕是要跑路喽。
供暖稍微麻烦点,叶盛钧费了一番功夫,拐着弯儿托了好几个战友,才申报成功。
并且还要再等上三个月,得等他们营区的供暖工程启动,搭个顺风车。
这个问题不大,晓夏觉得没什么,只要能在寒冬来临前装上就很好。
住房部还特批了一批砖瓦木料做补助,用来修补房子。但修补房子的人手就没有了。人手都在新区那边,忙得焦头烂额呢。
于是,在住上清净的独门独院前,晓夏还得和叶盛钧一起亲自动手修房子。
不,在这事上,叶盛钧完全没能派上用场。
姓李名正伟的李政委出差回来了,叶盛钧第二天就被召回去,堵这一季的民兵训练教官缺口,然后一去就好像失踪了一样,从此杳无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