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懒媳妇儿
新婚第三天,不出意料,晓夏又起迟了。
小院里的洗澡花吹着小喇叭开了又闭,她仍赖在床上不肯起,还嫌太阳晒, “怎么没有窗帘?快去把窗户糊了,好刺眼。”
外出归来的男人容光焕发,弯腰拉懒媳妇儿: “你还打算每天睡到太阳晒屁股呀?”
他已早起绕着村子跑了一圈,出了一身热汗,冲过凉水澡。
连换下的湿背心,和自家媳妇儿昨天的脏衣服,与换下的床单,他都顺手一并搓洗了,晾在杂物间廊下,如今正迎风招展呢。
自律,勤快,且贤惠。
晓夏吸了吸鼻子,感觉熟悉的味道里多了水灵灵的清凉之气。
她闭着眼反问回去, “怎么?不行?”
男人要拉她,她任他拉,顺势向前一倒,扑进男人沁凉好闻的怀抱里继续睡。
这没骨头的懒猫儿模样,叶盛钧看得好笑,故意回她: “妈会说你。”
这哪家做媳妇的能天天睡到日上三竿,连没出嫁的姑娘起晚都会遭人闲话,村里碎嘴子可不少。
晓夏撩起眼皮子,轻飘飘瞥了他一眼:男人,要你何用?
“我不会说你,要不你跟我随军?”侦察连的男人倍有眼力见儿,立刻亡羊补牢。
也是图穷匕见,原形毕现。
这个话题,昨晚两人在床榻之上也浅浅聊过。
如今,晓夏依然没表示,闭眼不说话,一副懒得理会的样子。
下一秒,咕咕,咕咕,有人的肚子鸽子叫,叫得好生响亮。
这猝不及防的,叶盛钧忍不住乐了,笑出了声。
没意外,得了一个漂亮的白眼。
他咳咳两声,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 “夏夏,快起来,我带你去县城,我们去国营食堂吃好吃的。”
晓夏瞬间有些心动,又觉得好麻烦。
饿,但是不想动,还困。
为什么没外卖?品类任选,包送到家。晓夏脑子里立刻浮现一个最佳解决方案。
这两天,晓夏的记忆又零星恢复了些,都是一些画面,高楼大厦,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繁华似锦。
说真的,她怎么会来这鬼地方?想吃顿好的,还得进城。
晓夏无声萎了。
叶盛钧不知媳妇儿沮丧,伸长了手臂,勾来床头的衣服, “快穿上,去县城骑车要一个多小时。”
晓夏困顿的小脸坍塌得更厉害了:好远,更不想去了。
只听听,她就感觉到了屁股颠簸的幻疼。
她往男人怀里深处钻了钻,嘴里发出不情不愿的气哼声,带着没睡醒被强行叫起的不满,不愿动弹。
咕咕,咕咕,小鸽子又欢快的叫起来。
叶盛钧摸了摸媳妇儿蔫哒哒的小脑袋,憋笑道: “你昨晚才吃那么点儿,不饿才怪。我去下碗面,你先吃点垫垫?”
晓夏敷衍的嗯嗯点头,又倒回床上。
大院空荡荡的,叶盛钧出角门,就只见弟媳孙红英在,抓着草籽喂鸡。
撞见大伯子过来,笑呵呵招呼, “嫂子还没起呢,你们今儿还去不去县城?不去把车借我们骑下,我和兵子回趟娘家。”
叶盛钧嗯了一声, “等会就去,车是你嫂子的,你要用就问她。”
他说得认真,孙红英却感觉像碰了个硬钉子,面上不由讪讪, “这样啊,那等嫂子过来我问她。”
叶盛钧脚步不停,进了叶母房间。
粮食米面什么的,都在老娘屋里收着呢。
他熟门熟路,翻出剩下的半筒挂面拿了,又收了颗鸡蛋,想了想,又追加了一颗,转身进厨房忙活开来。
孙红英眼睛骨碌碌的转啊转,嘴里“咯咯咯”的喂着鸡,脖子伸得老长往厨房里瞧,看大伯子舀水洗锅下面条,心里酸成尖叫鸡。
都是做人媳妇的,怎么城里来的就那么好福气呢?
等叶盛钧端碗出来,孙红英闻到香气,馋得流口水,却只敢眼巴巴地捧着肚子,干巴巴奉承, “嫂子好福气。”
后面藏着的那句“这福气,你妈都没福气享到呢”,她是不敢说的。
在边省打过仗的大伯子身上煞气好重呢,肯定杀过很多人。
跟他睡一窝的媳妇不怕,她还是怕的。
叶盛钧颔首回应,顺顺当当走到角门,叶母抱着丫丫回来了,一脸气呼呼。
见到大儿子,劈头就骂骂咧咧: “钧子,妈跟你说,你要是敢跟你媳妇儿动手,老娘打断你狗腿!咱老叶家的男人,可不兴打女人!”
叶盛钧: “”
猝不及防,天降好大一口锅。
他无语摇头, “妈,您瞎说什么呢,您儿子是那种人吗?得了,别气了,都是不相干的人,气坏身体不值当。我大锅里给您留了点面条,你带丫丫趁热吃。”
叶母是大队的妇女主任,一早被叫去村尾调解家庭纠纷,丫丫小尾巴也跟着去了。
一老一小都没吃早饭,稀饭都还在煮饭的锅子里。
只是剩得不多,也就够一个人吃。
幸亏他特意把汤面做多了些。
叶盛钧交代完,抬脚就走,他饿得起不来的媳妇儿还在等他呢。
叶母立刻转怒为喜, “对对对,我儿子又有担当又有孝心,好得很,丫丫,走,跟奶去吃面,奶要饿死了。”
丫丫抽着小鼻子,追着那股馋得她想哭的香气嗅。
一听奶说要饿死了,小姑娘吞着口水,和奶抱脸贴, “那奶多吃点,丫丫小,可以少吃点。”
叶母被哄得哎哟哎哟叫唤, “奶奶的好孙女,真乖!”
祖孙俩坐在院子的桂花树底下,亲亲热热的,合吃了一大碗味道极好的青菜鸡蛋汤面,感觉别提多幸福了。
被所有人遗忘的孙红英,摸着肚子,皱巴着脸,委屈巴巴:都有得吃,就她没得吃。
她还是孕妇呢,不该多吃点好的吗?
婆婆准是又恼她了,恼她没给她喜欢的大儿媳好面。
可哪有怀孕的弟媳给嫂子做饭的?新媳妇进门第一天,哪个不得好好表现表现?
婆婆就是偏心眼,偏得没边。
孙红英更委屈了,想哭。
大院热闹的喜怒哀乐,与沉睡的晓夏无关。
她是被叶盛钧强拉起来的,她的那碗面,还是半眯着眼,由男人托着碗,坐在床上吃的。
叶盛钧很想要斥媳妇儿这么着不像话,可惜,苗头一出,就被掐死了。
他才瞪眼,他媳妇儿的眼,瞪得比他还大,绷着的脸,比他还臭!
晓夏是真的气得不行,还能不能让人睡个好觉了。
这狗男人,要不识趣的给她端茶倒水,赔礼道歉,没法收场。
叶盛钧也是无奈的很,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放过自己。
他好像真的娶了个任性的懒媳妇儿。
这不,就出去涮个碗筷的功夫,人又倒回去,睡上了。
小媳妇儿这赖床的功底,没个十年八年,练不出来。
他去拉人,又被当成人形枕头给抱上了。
叶盛钧也无法可想,只好一边心猿意马的亲自给媳妇穿衣服,一边琢磨起报纸糊窗的事。
媳妇儿成天背心短裤的不见外,习惯真不好。
糊窗的报纸,大队里肯定是没有,有也早被拿完了。
县里回收站许能找到,可以过去看看。
晓夏被男人折腾来去,瞌睡是没了,人依然没什么精神。
她慢吞吞洗了脸刷了牙,又坐回窗边的椅子上,撑着蔫哒哒的脑袋,神游天外。
叶盛钧推了自行车出来,与眼神没聚焦的媳妇儿四目相对, “夏夏,拿好证明材料,该走了。”
晓夏茫然, “君君,你说什么?”
失忆得理直气壮,面上半点不心虚。
君君对夏夏,主打一个不吃亏。
突然被唤做君君,叶盛钧愣了下,很快又被梗了下: “这事也能忘?这都从昨天拖到今天,你还想不想和我领证了?”
他有些生气,怀疑媳妇儿压根没把自己放心上。
但,媳妇儿喊他君君,又好像在故意逗他。
叶盛钧一时都不知该作何想——他这媳妇儿有时候真的好难捉摸。
晓夏静静的看着男人。
她是没有爱自省的毛病的,只会让别人自省。
叶盛钧: “”
这熟悉的眼神。
懂了,怪他。
怪他让她起不来,怪他不让她睡好觉。
叶盛钧默默虚了。
不过,他媳妇儿的身体,是不是太虚了点?
他也没把她怎么样吧?怎么整天半死不活的模样?
有反省又没有完全反省的叶盛钧,视线略过晓夏白白的小脸,细细的手腕,纤弱的腰肢,深深觉得,他媳妇儿需要好好锻炼锻炼。
太不能经事了。
晓夏一个眼神将指责反弹,人继续坐着不动弹。
她是真不知道东西放在哪。
但,莫方,不慌,问题不大,她稳得住。
叶盛钧反省完毕,推着车子,看了他不经事的媳妇儿半晌。
不经事的媳妇儿岿然不动,眼神无辜的,与男人对视,心理是截然相反的,很强大。
叶盛钧: “……”
在部队里,他只要一瞪眼,再刺头的兵蛋子,都得瑟瑟发抖。
他的媳妇儿,完全不在乎。
叶盛钧能怎么办呢?
这是他媳妇儿,不是手下任打任罚还抗揍的大头兵。
他认命的叹了口气,支起车架,进屋翻柜子。
凭着优秀的记忆力,从后屋衣柜的最底下摸出一把小巧的小钥匙,打开中间的抽屉,找出一个褪色的旧军用小挎包,别过脸, “你的包,你自己翻。”
还知道尊重她隐私,很好,是个知情识趣的。
她可以再进一尺。
晓夏瞟了好似避嫌的君子哥一眼,淡定的接过小挎包。
橄榄绿被洗得旧旧的,肩带边边都磨出毛毛来了,红色的“为人民服务”还在面上坚守阵地。
领证需要的证明材料,折叠得整整齐齐,就在打开的第一层。
她随手翻了翻夹层,在里面隐秘的小口袋里,发现了一叠钱票,看着还不少。
晓夏合上包包,拎起带子挎到等候的君子哥肩上, “拿着,走吧。”
既然一时半会儿跑不掉,那么,随军,还是留下,两个剧情线,总得选一个,更好的。
这男人欠儿欠的,吃起来也还算可口。
叶盛钧不知晓夏心里盘算,边跨上灌满凉白开的军用水壶,边挑眉逗媳妇儿, “给我拿?你就这么放心,不怕我给你吞了?”
侦察兵都眼尖,他顺手把自己的材料一并塞进包里时,不小心看到了那叠厚厚的票子。
他媳妇儿的私房,挺多。
晓夏随口回说, “你拿着没人敢抢。”
叶盛钧噎了下,方回说, “夏夏说得对。”
有道理。
往好的方面想,他媳妇儿信他呢。
叶盛钧不由展颜。
然而,信他的媳妇儿心里想的是:有便宜的拎包小弟,不用白不用。
晓夏看了眼一下子又高兴起来的男人,也不知道他高兴个什么劲儿。
不过,男人的心思,没必要猜——
她只馋人身子。
男人想什么,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说不准明儿就一拍两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