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第 49 章 005
晚上八点多 , 肖芥子拈着半桶土 , 气喘吁吁回到车旁 。
姜红烛等得心焦 , 扒住车窗看好几回了 , 终于见她回来 , 一肚子气开骂 :“ 我还以为你死里头了呢 。“
肖芥子懒得再开后车厢 , 径直打开车门坐进去 , 桶和铁锋往座边重重一放 :“ 你去拮 1 还一米深 , 你怎么不早说是冻土 7“
姜红烛这才想起来 , 大兴安岭大部分区域是冻土区 , 解放前 , 冬天死了人都不好下葬 , 因为地冻得太瓷实了 , 铁锑铲不动土 , 会先在地面烘一把火 ,
把地烧软些再开铲 。
她语气放缓和了些 :“ 现在已经冻上了 “
差不多吧 , 肖芥子嘲了一声 , 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 才挖了个浅坑 , 铲了些土皮回来 。 至于 “ 一米深 “ 什么的 , 就当没这回事吧 。
她发动车子 , 经过那辆别克车时 , 努力目不斜视 。
“ 红姑 , 你者嚷嚷死里头今晚上 , 说不定叫你说中了 。 我在里头 , 撞见一个要自杀的 。“
姜红烛对要死要活这种事 , 提不起任何兴趣 :“ 我就说那辆车 , 怎么一直停在那 … 活腻了的人到处有 , 跑深山老林来自杀 , 看来是真想死 。 被你撞见 , 你就没劝两句 “
“ 怎么劝嘛 , 良言难劝向死的鬼 , 人不自救天难佑 。 不过这人挺有礼貌的 , 还要送我钻石呢 。“
姜红烛意外 :“ 钻石 “
“ 对啊 , 他扔在附近的 , 还都是大钻 。 不过不值钱 , 其中有一颗粉的 ,
闹了半天是骨灰钻 , 嘻 , 这我才不要呢 , 多晦气啊 。“
姜红烛想了想 :“ 那颗粉的 , 是不是耳钉 “
肖芥子一愣 : “ 是啊 , 红姑 , 你认识他 “
“ 不认识 , 听人说过 。 这应该是野马那头的李二钻 , 身上带两颗大钻 ,
很好认 , 那颗粉的 , 据说是拿他老婆的骨灰做的 。“
居然是 “ 人石会 “ 的 , 不过也不奇怪 ,“ 人石会 “ 散场了 , 有坐高铁 、 飞机走的 , 也就自然有自己开车 、 慢慢回的 。
“ 那他为什么要自杀啊 “
姜红烛不耐烦也不关心 :“ 这谁能知道 。“
在林子里耽误得太久 , 赶到县城就太晚了 , 肖芥子调整行程 , 就近去了小镇 。
这儿的小镇萧条得可以 , 而且北方歇得早 , 这个点 , 店铺关门 、 家宅拉灯 , 车进街道 , 路在林区时没两样 , 反正两边都是黑咕隆呵的 。
肖芥子在镇上兜了好几圈 , 才找到一家三层小楼的家庭旅馆 。
旅馆没客人 , 一楼到三楼任住 , 肖芥子选了三楼 , 因为三楼通天台 ,
没事可以上去看看风景 , 虽然很大概率上 , 这儿有风没景 。
上楼的时候 , 她给陈琮发了条信息 。
一一你知道李二钻这个人吗 帮我打听一下 。
陈琮秒回 。
一一知道 ! 他有两颗大钻 ! 尤其那枚钻戒 , 得上百万 ! 粉钻不值钱 ,
骨灰培育的 。
未尾还配了个代表沮丧的表情符号 , 仿佛粉钻不值钱这事 , 对他打击不小 。
钱钱钱 , 就知道钱 ! 问你事呢 , 谁让你估价了
肖芥子拈包拮桶地爬楼 , 本就心烦 , 一个没好气 , 顺手回了个 “ 滚 “。
回完 “ 滚 “ 字 , 陈琮就没动静了 , 像是真的化作球形生物 , 滚去了她信号触达不了的地方 。
这也配叫 “ 内线 “
肖芥子耐着性子等了好久 , 洗漱的时候没忍住 , 追了一条过去 。
一一人呢
还是没回应 , 怕是滚得太欢脱 , 滚阴沟里去了 。
肖芥子悯悯从洗手间出来 , 看到姜红烛正在 “ 联石 “。
联石 , 说白了就是请保镖 。
一般新产的石胎都太弱 , 怕引来掠食者觊飓 , 就会请者资历的养石者过来守门一一打个比方 , 土匪来犯 , 你虽然弱小 , 但你邻居是个高手 , 且愿意罩着你 , 那不管从哪方面来说 , 都会安全感爆棚 。
肖芥子并不觉得镇上这种偏僻地头 , 会有潜在的掠食者 , 但万一呢 ,
现放着姜红烛这样的大倡 , 干嘛不用呢 。
她凑过来 , 看姜红烛操作 。
联石 , 得让彼此石头的物理距离拉近 , 这种近 , 不是紧挨着摆在一起就够了的 : 你觉得近 , 人家石头不觉得 。
姜红烛将刚从水龙头那接的水倒进桶中 , 伸
手慢慢搅和湿泥 , 见肖芥子认真看 , 就多说了几句 。
「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 同样道理 , 你要让石头待在同一方 「 水土里 。 我让你拮一米深的土 , 是因为越深处的土越接地气 , 石头本来就是地里出来的 , 它好这个 。 可惜了 , 这一路没看到河 , 取河流水 , 效果还更好 。 自来水
… 也凑合吧 。“
说着 , 伸手进衣领 , 搜着挂线 , 把自己的那块油胆水晶捞了出来 , 放进泥中 。
这块油胆水晶 , 肖芥子见过几次 , 水晶没穿孔 , 是结线兜包的那种挂法 。
听说这块水晶 , 起初是块 “ 人参晶 “, 差不多巴掌大小 , 有胳膊有膈 , 脚下还带须 , 活脱脱一株珍奇小人参 。
后来就毁了 , 那时候 , 姜红烛犯流氓罪 , 公安上门抓人 , 她不能接受 , 还试图从二楼跳下来逃跑 , 结果腿捧伤了 , 人参晶也摔裂了 。
现在看来 , 人参晶的裂法 , 简直像石头对她的往后余生作出了可怕诊言 : 从中裂断 , 膈部没了 , 脸上也掉了一片 , 留下了水晶独有的贝壳状断口 。
但姜红烛觉得 , 这是好事 , 是人参晶为了留在她身边 、 进行的悲壮自残 : 这么珍奇的晶石 , 倘若保持完整 , 等她坐牢出来 , 早不知道被人转手几道 、 卖去了哪里 。 就是因为它残了 、 破了 , 无人馆涎 , 才得以与她再续前缘 。
这说法 , 让肖芥子对这块人参晶 , 多少生出点敬意来 。
姜红烛示意肖芥子 : “ 你的 , 也放进来 。“
肖芥子取下自己的那块和田玉 , 解了挂绳 , 也放进泥桶中 , 这样一来 , 联石 “ 达成 , 以后每晚 , 都能在姜红烛的庇护下过了 。
为了避免潜在的掠食者 , 她给自己请了位最大的掠食者 。
她看着桶里的湿泥 、 以及没入泥里的和田玉 :“ 红姑 , 你不会哪天一时兴起 、 把我吃掉吧 7“
为了驱狼 , 请来老虎护院 , 安全与否 , 还真不敢打包票 。
姜红烛冷笑一声 , 头也不拿 :“ 你现在 , 还那么丁点 , 都不够我塞牙缝的 “
这就好 , 肖芥子正想松口气 , 姜红烛缓缓拙头 。
昏随的灯光下 , 她的眼神有些怪 , 其实不止今天 , 这几天 , 肖芥子总能在无意间撞见姜红烛的这种眼神 : 她好像在盘算着什么 , 却又顾虑重重 ,
情绪太多太杂 , 眼神就不太显一一这就好比 , 白光看似最无趣乏味 , 却是七种色光复合成的 。
她说 :“ 但以后 , 我就不敢说了 , 毕竟我这个人 , 疯起来 , 什么事都做 。
肖芥子据着嘴唠 , 喉头轻轻滚了一下 , 她想笑笑 , 说两句无关紧要的把这话题掀过去 , 但脸上有点僵 , 笑不出来 。
她直觉 , 姜红烛说这话 , 不是在开玩笑 。
万幸 , 就在这个时候 , 陈琮给她打电话了 。
欢快的手机铃声成功地强行把进度翻页 , 肖芥子一下子跳起来 , 笑盈盈的 , 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 红姑 , 你要是困就先睡 , 我接电话去 。“
肖芥子抱起外套 , 一口气跑上天台 。
天台上如她所料 , 有风没景 , 四野漆黑 。
跑得有点急 , 心砧砧跳 , 后背上本来都出汗了 , 被风一吹 , 凉飚飚的 。
她打了个哆嗪 , 裹上外套 , 手机撞了接听 , 凑到耳边 , 凶巴巴的 : “ 你跑哪去了 7“
边说边转过身 , 面朝三楼通往天台的小门 : 她自己偷听姜红烛成了习惯 , 下意识多了警惕 , 时不时防人偷听她的电话 。
陈琮 “ 唇 “ 了一声 :“ 你不是让我滚吗 我这人可知趣了 , 别人让我滚 ,
我下一秒就滚没了 , 一滚一小时起 , 你要是多给我说几个滚字 , 等我再滚回来 , 至少要明天了 。“
还挺有脾气的 , 肖芥子咬牙 , 在心里默念 “ 滚滚滚 “。
没敢念出声 , 他打这电话 , 显然是打听到点什么了 , 万一又滚走了 ,
要到明天才能滚回来 。
她哼了一声 :“ 打听到什么了 “
陈琮的店叫 “ 琮 “。
规模比陈天海在的时候大 , 因为两年前 , 他把隔壁的店也盘了下来 ,
两边打通 , 做了一次大装修 。
跟设计师沟通时 , 他要求店面区块明确 , 要有展示区 、 接待区 、 封闭工作区 、 餐厨区 , 以及员工工作很晚来不及回家的留宿区一一当然 , 后来发现 , 也就他一个人会留宿 , 老
王和小宗从没出现过 “ 工作很晚 “ 这种意外 。
风格上 , 他更偏中式 , 但不拒绝西式的简约便利 , 还强调中式得是偏神秘的那种 , 毕竟店名叫 “ 琮 “, 而琮是古代祭祀天地的六器之一 , 不玩点神秘 , 都对不住自己的名字 。
这种杂精且不明确的甲方要求 , 真能让设计师头秃 , 幸亏他认识的设计师多 , 秃一人的工作量均分下去 , 最后也就是导致几个人的头发都稀疏了点而已 。
这个点 , 店里只他一个人 。
陈琮坐在接待区那张意大利全手工制作 、 号称出自名设计师之手的真皮沙发上 , 可劲地摇左摇右一一为了顾宰至上 , 他从国外定了这张小十万的转式沙发 , 但据小宗说 , 只要顾客不在 , 老板就仿佛长在了这张沙发上 。
生怕至尊享受都被顾宰占了 , 争分夺秒式地要分一杯羹 。
现在 , 他心情不错 , 就差把转式沙发转成旋转木马了 。
他说 : “ 关于这个李二钻 , 我多方打听了一下 。 你别报太大期望 ,“ 人石会的人 , 大多彼此关系比较疏远 , 了解的也有限 。“
李二钻是 022 号 , 夫妻同号 , 原先这个号是他耆婆的 , 老婆死了之后 , 号就由他接手了 。
不管是他老婆还是他 , 性格都有些孤僻 , 这俩不做宝玉石生意 , 是做相关研究的 , 属于学术派 。
李二钻的老婆死于自杀 , 死前留有逵书 , 遗书上写了四个字 。
一一脱此樊笼 。
肖芥子没听明白 : “ 脱此什么 2
陈琮重复了一遍 : “ 樊笠 。 我还专门去查词典了 , 樊笼的意思是关鸟兽的笼子 , 引申为受束缚而不自由的境地 。“
肖芥子有点模糊的概念 :“ 我记得 , 陶渊明是不是有一首诗 …“
“ 是 , 久在樊笼里 , 复得返自然 。“
原来是这个 “ 樊笼 “, 那这解释可就太多了 : 让人窒息的家庭关系可以是樊笠 , 日日重复耗人心性的无聊工作可以是樊签 , 有时候 , 一种荣誉 , 一个
头衔 , 都可以是樊笼 。
脱此樊笼 , 死了确实一笔勾销 , 什么樊笼都没了 。
肖芥子突发奇想 :“ 她自杀会不会跟她老公有关 李二钻就是她的樊笼 7“
陈琮说 :“ 应该不是 。“
因为李二钻的考婆死之后不久 , 李二钻也开始自杀了 , 只不过自杀了两三次都没成功 。
肖芥子听懵了 , 万万没想到 , 李二钻还是个老自杀惯犯 。
陈琮说 :“ 李二钻的情况比较奇怪 , 他好像又想去死 、 又有点偷生 , 听说第一次自杀 , 是开煤气 , 被邻居发现救下来了 ; 第二次是吞药 , 快失去意识的时候 , 自己挣扎着拨了求救电话 ; 第三次是纵火 , 自己在家放火 , 被消防给救了 , 还被楼上楼下的邻居臭骂 , 让他想死尽量死远一点 , 别连累人 …
… 难怪我这次在阿喀察见到他 , 总觉得这人有点颓 , 胡子拉碴 、 头发老长 ,
一副活到了头的样子 。“
肖芥子不理解 : “ 这夫妻俩养石头 , 怀胎没有 不管是大石补小石补 ,
天天进补 , 不是应该心情愉悦吗 , 怎么三天两头地闸自杀呢 7“
陈琮叹了口气 , 坐直身子 , 稳住沙发 。
他说 :“ 这个我不知道 , 得去问他们养的石头 。 听说他们是夫妻同石 ,
李二钻后来养的石头 , 就是他老婆养的 。 他们是做钻石的 , 听说养的也是钻石 。 我估摸着 , 多半就是李二钻手上戴的那颗 5 克拉 。“
肖芥子一怔 , 下意识探手入兜 。
指尖冰凉 , 入手处 , 一枚细细小小的钻戒指环 。
那颗骨灰钻 , 她确实没拿 , 但钻戒她拿了 , 不为别的 , 就为那人临走时那句 “ 那枚戒指 , 其实是个好东西 , 但只有懂的人才懂 , 不懂的 , 也会觉得
不值钱 “。
她憋了口气 , 觉得自己必懂 , 所以拿回来 , 准备有空时好好研究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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