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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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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屏退外人后,人王吐露出了这些残酷的设想,让参与其中的人们都不寒而栗。

    “伊莉丝,觉得我过于残暴了吗?”兴奋退却,人王吃力地撑着头好让王冠不压弯他的脖颈,“但在我将你的杰作向这些异族宾客们展示时你该明白了吧,我无意发动战争,这些只是震慑的手段。”

    艾泽婆婆躬身行礼:“陛下圣明。”

    如果人王真想掀起战争,他就该隐瞒他准备的这一切手段,打邻国一个措手不及。但他没有,反而假借儿子订婚的名义大张旗鼓将潜在的敌人和盟友们聚到一起,炫耀他的力量,以图对面能在评估双方实力后知难而退。

    “战争,特别是自己参与其中的战争,是最昂贵的游戏,贵为国王也不该掺和其中。”人王抬起手,示意侍从扶他起身,“我太老了,儿子们长在这样和平的年月,我对他们能扛过这场暴风毫无信心。伊莉丝,若你也喜爱着在这个国家度过的日子,就只为我服务,日后他人为我铸造铜像,其上必也有你的姓名。”

    这是来自王的威胁,也是王的劝诫。

    “陛下知我无意名声,但我将赫林戈的子民们视为同胞,绝不会背叛您。”

    “凡灵的那一部分也是吗?”

    “若我们说着一样的语言,力量又怎能区分我们?”艾泽婆婆抬起头直视着嘴角挂有嘲讽的人王,“现在我却真希望人们能做到‘如去爱你的邻人,我们便不分彼此’,陛下,我也由衷地希望我们都不必沾染过多的血液。”

    “这是出自圣典的话,”人王笑得更开了,“伊莉丝,究竟是怎样的心境变化让法师会引用神官的句子?”

    “语言只是语言,若它足以精准地描述我的想法,出处又有什么重要的。请容我带着弟子告辞了,陛下。”

    人王的脚步是蹒跚的,艾泽婆婆懒得等待,直接率先利落地转身离去。

    早幸向人王行礼后匆匆跟上老师的步伐,她倒是知道老师是真的放下了一部分属于法师的骄傲,研究有了成果,开心的人里却绝没有老师。

    那日黄昏之间里艾泽婆婆简单却沉重地起誓她绝不会糟践有智族的生命后,时间已转向靛蓝的浓夜。

    阿实的遗体追不回来,早幸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好问的了,艾泽婆婆却留住了她。

    随着法杖上每一瓣水晶制成的花瓣在法术驱使下生出摇曳的虹光,多肉似的植物从她们脚底生长,密不透风地裹住了两人,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法师们都有属于自己的隔音法术啊,早幸抚摸着手边肉乎乎的叶片,植物随她的动作抖了抖,像是受不住刺挠一样。

    “莎莉,我的誓言很荒诞吧,”闪烁魔法的光亮下,艾泽婆婆眼下的皱纹更深,她其实比人王更为老迈,“制造怪物的方法一定会呈于人王,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方法又并不复杂,只要凑齐一个药剂师、一个血法师、一个魔偶师和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再三流的法师也能得到属于自己的怪物。”

    早幸咬紧下唇,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老师,刀能杀人,我们也不会选择焚毁所有的刀。世上杀人的手段那么多,但秩序还是建立起来了,我相信人王会将您的成果全用于阻止战争的。”

    艾泽婆婆悲哀地看了弟子一眼,她也能听出早幸的底气不足,这一位王或许足够贤明,那下一位呢?她的研究落到疯子手里就是无差别屠刀,而这世间疯子可不少。

    “我注定是罪人。”艾泽婆婆喃喃,“莎莉,逆转的手法我真的找不到,被改造后的怪物是杀不死的,它被杀后身体上的伤害会让灵魂再度离开,但再致命的伤口对那样的身体来说也能随着时间推进愈合,只要再次降灵,它就能再度活动。”

    这是报告里隐瞒的部分,克拉夫的碎块现在大概也未停止活动。

    她制造出了无法被停下的失控机器。

    早幸悚然,老师是想忏悔却不想去找神官吗?她只能做一个听众啊。

    “您的罪孽也是我的罪孽。”这是她唯一能说的话,“如果不是我把阿实带到您面前……如果不是我硬要随阿实去参加舞会引起了人王的注意……您本该继续在学城和莉莉安一起生活的。”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爱给自己揽事……”艾泽婆婆苦笑着摇头,“这或许只是注定好的命运,要怪也该怪罪真正举起刀的人,我们都不要指责自己了。既然无法逆转,我们就只能想想如何终止。”

    艾泽婆婆从袖中把课堂上展示的那只充气小鼠掏了出来,被她戳破的那个口子已经愈合了,小鼠安静地趴在她手中,虽然失去了灵动的生气,但还维持着正常的生理活动。

    这就是再次失去灵魂的改造躯体。早幸接过这只将要登上教科书的小鼠仔细端详,手有些不稳,她不知道这只小鼠已经死而复生了多少次,又有多少个无知的灵魂造访了这具躯体,他们还没学会足以求救的语言就离开了人世。

    “莎莉,你试着捏碎它。”

    “……老师?”

    早幸难以置信地去看艾泽婆婆,她是处理过不少死尸,但通常处理活物时都不会用到这么……血腥的手法。

    “你的接触会排除材料里的魔素,”艾泽婆婆努力让声音放得温柔,但笑容却十分不堪,“还记得让你处理的那些材料吗?里面有一些……和这只小鼠是一样的。”

    早幸险些没拿住这只安静的小鼠。

    “而经过你的处理后,那些……材料,进入了真正的死亡,不再会复活。”

    真的要做这么残忍的事吗?早幸发着抖,掌心始终不敢合拢。

    艾泽婆婆的苍老的手包住了她的,挤压着她,一起向小鼠碾去:“你的罪孽都是我的罪孽。”

    温热的血肉似乎不再存在,早幸只感到两手在抗拒中变得酸麻,有包不住的液体从指缝渗出。

    她忘了移开视线,老师的手在完成杀戮的辅助后已放下,她再次摊开手,那团模糊的尸体就躺在她手上,许久都没有变化,成为了真正的死物。

    “你的力量……果然能做到,”耳朵嗡嗡的,艾泽婆婆的声音变得很远,里面有着释然和惭愧,“若是能知道这个能力的原理就好了。”

    “这是神的祝福……”大主教曾说的话比身边的艾泽婆婆离她更近,早幸机械地解析着刻在脑海中的词句,“杀死我们创造出来的怪物……难道就是我的使命吗?”

    “使命?”艾泽婆婆似乎有些疑惑,“莎莉,我只是想要验证我的猜想,你不必生出义务感。战争不一定会爆发,怪物可能最终只是历史上的一片阴影,而你的能力,或许总有一天能被解明,我们总该心怀希望。”

    可是老师,她是背负着使命的异乡人,她能有幸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那个不知是什么的使命啊。

    命运让她参与到战争兵器的制造中,却又要她亲手去赎清她的罪孽,这样的使命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莎莉,莎莉!”

    思维从回忆种脱出,早幸正跟在艾泽婆婆身后走回实验室的路上,老师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她甩甩头,振作起来:“抱歉我走神了,老师,您和我说了什么吗?”

    艾泽婆婆眼瞧着还有些恍惚的弟子,叹了口气:“你需要休息。”

    “不……”

    “你准备好的原料我们还没用完,”艾泽婆婆强调,“只是今天给你一天的假期,休息好了再来加入我们吧,你也可以好好想想,等这个项目完成后你想做什么。”

    没有反驳的余地,艾泽婆婆摘下了她胸前的黑百合胸针收入袖中,像是暂时抹去了早幸药剂师弟子的身份,就这样快步离去。

    其实她的用处也不大了,接下来要准备的是各种高浓缩的魔药,她的能力反而是阻碍,打杂她又不如希尔伯有用。

    结果还让老师费心了。

    早幸就近找了一处长椅坐下,开始为突然出现的假期发愣。

    格鲁克也到王庭中来了,还成了大红人,她回家也是一个人。

    而她现在不想一个人,独处时太多烦恼会涌上心头,老师还不如让她继续工作呢。

    早幸所处的庭院属于王宫的开放区域,夏日里修剪齐整的园林呈现出深绿色,花卉主体都选用了纯白的品种,在绿枝间昂扬着袒露在阳光下。

    有不少异族在这里散步闲谈,看到一身药剂师打扮的早幸都不免多看了两眼。

    他们都知道人族之王靠自己的药剂师搞出了厉害的东西,现在王庭里类似药剂师打扮的人都会被高看一分。

    再这样呆下去她可能要被不明真相的来宾挖角了,早幸在某个半身人第三次路过她面前时站了起来,准备换个地方继续发呆。

    但那个半身人见她要走忙转身回来作势要拉住她:“这位长身族的小姐……”

    “不好意思,我找这位小姐有点事。”

    一只手挡在了这位小个子和早幸中间。

    这个声音也十分熟悉,早幸垂首退了一步:“三殿下,请问有何事?”

    半身人心有不甘,还是多说了一句:“那我可以留个小姐的联系方式吗?我绝无不敬的意思……”

    “抱歉,按赫林戈的习俗未婚的小姐不能随意透露自己的信息,”梅提欧歉意地笑笑,转头向他同行的女子求证,“是吧,海菈?”

    他的未婚妻也是人族,怎么可能拆台,只是笑盈盈地点头称是。

    半身人遗憾地摇摇头,向早幸道别后迈步走了。

    “陛下为何要把那样重要的杀手锏公之于众呢,”海菈叹着气走上前,挽住了梅提欧的胳膊,“这些客人们啊,都紧盯着我们宝贵的药剂师们不放,就等着可乘之机呢。”

    “因为父亲是仁慈而温和的,”梅提欧看着未婚妻的眼眸温柔地回答,“还精于算账。能靠一场参观换来不用打仗对他来说太划算了。”

    海菈被他有些不敬的打趣逗笑了:“但陛下有聪颖的继承人,又有您这样武艺高强的子嗣,何愁战事不利呢?”

    他们还在自顾自地聊天,早幸僵在了原地,她知道梅提欧并没有事要找她,只是来给自己解围的,但现在她该怎么得体地跑路?

    梅提欧和海菈小姐的眼神都没往她身上瞧,她是不是可以什么也不说默默走掉……?

    “早……莎莉。”

    又一个熟人的声音响起,早幸得救似的抬头去看来人。

    希尔伯原先只看到了早幸,走近了后才发现她身边这俩居然是自己才订婚的好哥们和他的未婚妻。

    “艾泽法师说你在这附近让我来找你……”希尔伯接收到了早幸的求救信号,难能可贵地领悟了她的意思,“梅提欧,我先把她带走了?”

    “你竟敢直呼殿下的名字……”海菈展开折扇,对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无礼药剂师蹙起眉头。

    虽然这些药剂师最近身价涨了不少,但有些人是不是忘乎所以了?

    “海菈……这是我的朋友,索恩塔的希尔伯,”梅提欧无奈地出言解释,“我们自小就认识了,还曾经拜在同一老师门下,不会讲究那些虚礼。”

    他眼神暗示希尔伯先和早幸离开,把局面交给他解决。

    “您是那位索恩塔的继承人!您还和殿下一起去了魔境吧,”海菈松开眉头,眼睛开始放光,“您好,我是海菈·切斯特,梅提欧殿下的婚约者,您怎么是这副打扮?”

    希尔伯穿的是药剂师备用的制服,他这一下又被叫住,开始有些不耐烦,要解释也太麻烦了。

    早幸注意到了希尔伯表情不对,赶紧在旁抢词:“希尔伯法师现在也受雇于艾泽老师,但他不想引人注目,我们就给他准备了药剂师的服装。”

    正确理由是希尔伯老跟着早幸在王庭跑来跑去,法师的装束就太高调了,怀特逼着他换成了药剂师的衣服。

    更深的理由是法师塔的人们都不想被人知道他们未来的塔主在王庭打杂。

    海菈的折扇遮去了半张脸,其上宝蓝色的眼睛在日光下晶莹夺目,这样一双漂亮的眸子盯住了早幸不放:“真是位谦逊的法师。莎莉小姐和他也认识吗?两位是什么关系呢?”

    “朋友。”

    早幸再次抢答,希尔伯张嘴想说什么,在她警告的目光下还是闭上了。

    “是吗……正好我也想再和您聊聊呢,两位可有空与我们一起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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