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实
第二天一早,早幸问特丽莎能不能和她去骑士科看看。
“可以啊,”特丽莎迟疑地看着早幸,“不过早上就是跑圈,今天还要铲雪,没啥意思。”
早幸跟着特丽莎小跑着前往目的地,路上匀着气息试探地问起特丽莎:“我看到你桌上的药剂瓶了,那是哪里买的药啊?”
特丽莎的呼吸均匀,说话声不受步伐影响:“学院发的,神官没来时受了伤就会给这个,好像就是你们药学的做的吧?送去附近索恩塔处理成魔药又拿回来的。”
没想到索恩塔还接这种业务。早幸继续问:“效果怎么样?你经常喝吗?”
特丽莎声音里有着疑惑:“我没喝过别的,挺好的吧就,感觉比神官还来得方便,这个一学期领超过三瓶就要收费了,所以我也不常喝。”
“有谁喝得比较多吗?”
“那就是受伤比较多的了。”特丽莎沉默了一下,“那人你也见过,就是阿实。”
早幸沉默了。
“别的话我们年级也有几个吧,虽然比不上阿实,你的课题和这有关吗?”
“是的……”早幸含糊地说。
等到了校场特丽莎和早幸告别,加入了铲雪的队伍。早幸在旁看着特丽莎跑远,这片雪白的场地里阿实拿着铁铲被踢着屁股跑得跌跌撞撞的身影格外醒目。
早幸背过了身,往骑士科的教学楼走去。
她打算先去医务室的医师那里问问,其实她对自己的这些行动也感到虚无,她能想到的事艾泽婆婆肯定考虑过了,但不找点事来分神她总会胡思乱想。
骑士科的医师是个胡子花白的老人,早幸向他问起有谁经常来拜访时,老人颤巍巍地窝在躺椅里思考,看上去像是要睡着了。
这个问题不会是什么秘密吧。早幸坐在一旁还在等答案。
“……那个,耳朵有点尖尖的小个子吧。”老人总算吐出一个答案。
“您知道他的名字吗?”
“……忘了。”老人又陷入了睡眠般的沉思里。
早幸无法,只能先把目标定为特丽莎供出的阿实。
早幸重新回到演练场,雪已被清理得差不多了,骑士们轰轰烈烈的队伍正在绕着场地跑圈。早幸本来还以为要费很大的神去找到阿实,但很快,她就看到了要找的人。
阿实正跪在武器架旁,舌头黏在了一柄巨斧上。
早幸闭上了眼。
那些跑圈的人大都漠视这一幕,只有两三个人正在放声大笑。
早幸快步回到了教学楼去找那位老医师要热水。
她在遇到梅提欧和霍兹后一直以为这个世界的骑士都是他们那样的,但看来不是。
阿实仍跪在巨斧旁,他举不动这把斧子,舌头长时间暴露于冷空气中后变得干燥,却冻得更结实了,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该硬扯下来,还是等着那些人晨练完后来“解救”他。
解救的方法一定相当的屈辱不堪。
要不直接撕下来吧,如果这么惨的话父亲就会同意他回家了吧。
“闭上眼。”
一个冷淡的女声在他头顶响起,阿实下意识照做,就感到有热流淌过他快失去知觉的舌头。
阿实动了动舌头,终于能把它收回该在的位置。
他睁开眼,那个解救他的少女正抿着唇站在他面前,脸色苍白,手里拎着已空荡荡的水壶,那双墨黑的眼眸里是物伤其类的……愤怒?痛恨?
“谢谢你。”阿实大着舌头说。
“不,我也是有话想要问你。”早幸看阿实膝盖也被冻得直不起来,伸手扶了他一把,这个在骑士队伍里显得非常娇小的身影站在她旁边也比她高了半个头。
早幸见阿实站直后默默退了半步,她同时也注意到阿实的耳朵与寻常人比起来有个凸出的尖端,他就是医师所说的人了。
早幸把手帕递给阿实,示意他擦擦脸上被溅到的水珠。
那几个本在大笑的人又路过了她们身边,此时改为对着她和阿实吹口哨。
“小妞,你看上的是阿实还是他爹呢?”
“不如来找我啊!我活好!”
“你那是快!”
污言秽语随着他们跑远还在耳边回荡。
阿实原本冻得发青的脸庞泛起乌黑:“抱歉……”
“我们……换个地方吧,你也需要取暖。”早幸扭头快步走开了。
身后的阿实迟疑了一下,迈着还在打颤的双腿跟上了她。
“我能先问问你的名字吗?”
面前的阿实嗫嚅着说。
早幸看着他,觉得自己在照镜子:“莎莉。”
“谢谢,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不用,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就好。”早幸垂下眼打开笔记本,递了杯热水给他,“你经常使用魔药吗?”
“嗯……和这里的其他人比起来的话,是的。”
“一般使用哪些魔药?”
“促进伤口愈合的,还有,助眠的也有一些……”
“使用频率呢?”
“不定,都是看什么时候受伤……”
“今年这两种分别使用了多少瓶?”
阿实卡住了:“……记不清了,愈合的大概有、有二十多瓶吧,助眠的每天都在喝。”
早幸的笔尖在纸上沁出一团乌黑:“……那去年呢?再往前呢?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服用这些药的?”
“入学第二年吧。”阿实揉着膝盖骨,“一开始没这么多,也不用安眠药,但去年就不行了。”
“……使用了这么多药水后有什么感觉吗?”
阿实看起来很茫然:“是、是问哪方面的?”
“就是……身体有什么异常吗?不舒服的或是其他变化?”
“说不清……”
早幸看着阿实放在膝盖上的手,其中一只还紧攥着她给的手帕,指关节冻得肿大通红。
外表看也看不出什么,但这个使用量,或许可以让艾泽婆婆来确认一下了。
早幸突然打了个哆嗦,她面对这个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在想什么啊,她是不是在犯下艾泽婆婆过去的错误。
“你还好吗?”阿实看着面前开始发抖的女孩,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我……我很好。”早幸合上了本子,“谢谢你,我问完了。”
阿实看起来松了一口气:“我有帮上你吗?”
真的是,和她一模一样。“当然。之后我也……还需要你的帮助。”
阿实铁青的脸升温,血色回到了他的脸颊:“真的吗?那太好了。”
“嗯,再次感谢你,我先告辞了,你好好休息。”早幸难以忍受继续面对阿实,她站了起来,道别后匆匆离去。
被留在医务室的阿实那句好的没能说出口,他愣愣地看着早幸的背影,手指收紧。
糟了,没有把手帕还给她。阿实察觉到手中布料的触感松开手,那块手绢上还有她的刺绣,是金色和紫色的艾因戈花,一定不是能被他这种人持有的东西。
但已经被他弄脏了,所以,下次吧,下次洗干净后还给她。
阿实珍重地把手帕收回了怀里,隔着一层衣物放置。
每周日学院会放一天假,自从早幸解救了阿实后特丽莎对她的态度亲切了一点,这天,特丽莎问起早幸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骑士科的人其实一直想和医学这边的多点来往,”特丽莎耸耸肩,“毕竟以后还要靠你们救命。”
早幸合上了书,这是她托希尔伯寄给她的,关于睡眠魔药的书:“不敢当……真正救你们命的是法师和神官,我们只是准备了原料。”
“能做到自己会做的事,就足够了。”特丽莎对早幸露出了一个生硬的笑。
早幸和特丽莎因为骑士科严苛的时间表还是没有多少共同相处的时间,借此机会早幸倒是想和她好好聊聊:“谢谢你之前的帮助了。”
“我有帮到你什么吗?”特丽莎看上去摸不着头脑,“算了,我这边才是,之前对你有点误会,但看到你会去帮助弱者后刮目相看了。”
早幸拉高围巾裹住了脸:“……你们为什么不去帮他呢?”
“他是个骑士,他该自己报复回去。”特丽莎梳理了一下自己打结的头发,“我们又不可能时时去解救他,没法在这混下去就该直接退学的,他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他。”
名字没被提起,却处处都指向了同一个人,早幸有些窒息:“但可能他是真的……哪边都走不通。”
特丽莎看着早幸,不再把这个话题推进下去:“……你是个好女孩,但你不是个骑士。”
骑士是什么啊。早幸也失去了聊天的兴致,阿实是什么,她又是什么。
特丽莎带早幸来到了一片熟悉的湖边,普里希卡之眸,几个骑士科的女孩正在湖边打水漂,嬉笑着比试谁更厉害,
“哦,草药小姐。”其中一个女孩注意到了走来的特丽莎和早幸,挥手打招呼。
这是个什么称呼。早幸疑惑地看向特丽莎,对方耸肩道:“我帮你问了一下你课题里的问题,结果她们都知道你是个热爱学习的书呆子了……额,抱歉,这是在夸你,会读书的人我们都觉得很厉害,因为我们几个书面成绩都不太好。”
“谢谢……”早幸无力地道谢。
女孩们围了上来,在训练场上勇猛的骑士,私下里也还是喜欢热闹和欢笑,早幸被这些比自己高大得多的陌生人热情包围后有些不知所措,但女孩们倒是很喜欢面前这个比自己娇小的孩子。
“你是新生吗?”
“这么快就开始自己的课题了吗?”
“要不要吃糖?”
特丽莎作为保护者站了出来:“停,一个一个来。”
早幸一一回答了她们的问题,在听到早幸已经快十九岁后几人发出惊呼。
“居然比我们大……”
真是受够了。“好的,现在轮到我提问了,请问你们今年使用过魔药吗……”
等到早幸问完,女孩们结伴散开去进行其他活动了,特丽莎犹豫了一下,留在了早幸身边。
“你很在意魔药的后续影响,我可以问问你的课题题目是什么吗?”
早幸动了动因为记笔记在冷风中变得僵硬的手指:“就是研究魔药的后续影响。”
“会有什么影响?”
早幸开始反思她是不是太过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了:“……正是因为不知道才要调查。”
特丽莎哦了一声,盯着湖面找不到话说。
“特丽莎,你以后会上战场吗?”早幸也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轻声问道。
“会吧,骑士科的人,除了有继承权的贵族和三殿下,大多数人的归宿应该都是前线。”特丽莎淡淡地说。
“……不要受伤啊。”早幸也找不出其他话可说了。
但特丽莎却忍不住笑起来:“怎么可能不受伤啊,还得辛苦你们多做点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