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早幸翻了翻日历,今天她负责看店,但坐了一早上想要见到的那个人都没有来。
格鲁克昨天和她说起了她们离开息风山脉后发生的事,希尔伯有好好地照顾他,每天都会给他送来三餐和水,却不和他说一句话。
倒是其他好奇的索恩塔法师有来找他聊天,打探他那个著名“混球师父”的事。
今年的降灵也失败了,仪式结束的那天法师们一起下了山,浓雾散开,所有法阵的痕迹被抹消,息风山脉重新回到正常的昼夜轮转之中。希尔伯带着他上了马车后问了他的目的地后更加沉默,接下来就是早幸知道的事了。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
但那天希尔伯消失在她的面前后早幸再也没见过他,问了其他时间看店的莉莉安也说没见他来店里。
给他准备的点心全部进了格鲁克的肚子,道歉和谎言也还塞在早幸微微生疼的胃里,没能吐出。
早幸此前写了信寄往索恩塔,没有回音。这时她才意识到她与她自认为的友人们的联系是多么的……脆弱,他们可以很轻易地单方面断绝与她的来往。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样想着门上的铃铛活泼地摇晃起来,告知她客人的来到,早幸抬起头,黑袍的少年站在了她面前,许久未见的眉眼清淡如远山,额前黑色发丝随着他刚才的步伐扫动着纤长低垂的睫毛,半遮住黑水晶般瞳孔里的情绪。
“希尔伯……”
“点心,还有吗?”
“有的。”早幸慌忙从柜中取出一个纸盒子,里面装着昨天烤制的戚风蛋糕,递了过去。
“谢谢,多少钱?”希尔伯拿出了钱袋。
早幸连忙摆手:“不要钱。比起这个,你有时间吗……”
希尔伯放了一枚银币在桌上:“收下吧,我先走了。”
早幸看他转身就走,追出了店门:“希尔伯!”
这可能是她第一次这么大声说话。
希尔伯也如她所愿地停下了,回头看着她:“还有什么事?”
“我……不可以给我点时间吗,我会解释。”
“是实话吗?”
早幸咬住了下唇。
事到如今她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冒着失去这些朋友的风险隐瞒了,但可能是谎言的惯性,还有那些说不明的担心,她还是决定贯彻自己一开始的想法。
“那没什么好说的了。”
希尔伯转身就准备用刚向贝拉老师学的空间魔法瞬移去没人的角落,但早幸抓住了他裸露在外的手腕。
法师克星小姐,可以让法师使不出一切魔法。希尔伯皱眉看着早幸抓住他的手,因为半年来草药店的工作,那双手上除了握笔的薄茧外还有使用其他工具留下的痕迹,触感十分鲜明。
早幸也被自己下意识的动作吓到了,像被烫到一样松开了手:“对不起。”
“你只会说这个吗。”希尔伯语气平平地说,却没有再马上走开。
“我……我应该下跪吗。”早幸眼眶红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自己的泪腺变得这么脆弱。
这样说着她就准备弯下膝盖。
希尔伯见此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阻止了早幸的动作:“你干什么?”
早幸回过神来:“对,对不起,这样做也是没用的吧。”
毕竟她每次下跪了那些折磨她的人也不会停手,反而会变本加厉。
希尔伯感觉最近积累在他心头陌生的烦躁正濒临爆发:“你把我当什么了?”
是什么呢。早幸想,怀特问她们俩的关系时还能很顺畅地答出来,但现在已经不知道了。
她好像总是会把自己的人际关系搞得一团糟。
“我……我不知道。”早幸嗫嚅着说,眼泪控制不住地滚落。
希尔伯看着她,不知所措,面前的女孩子死抿住了唇,脸颊涨得通红,察觉到自己在哭时就赶紧用手捂住了脸。
在旁边本来装作自己不存在的水果摊主此刻用谴责的眼神看向了希尔伯。
“你为什么要哭啊……”希尔伯长叹一口气,避开了那个视线,拉起早幸的手腕拽着她走进草药店。
店里没人,格鲁克和莉莉安跟着艾泽婆婆去集市上采购草药了,那里有山民从周围山中采来的野生草药,算是学城药剂师们的淘金库。
希尔伯把早幸按在椅子上坐着,自己坐到了对面,双臂交叉等着女孩的抽噎停下来。
早幸只觉得难堪,但泪意却更难以抑制。
等了一会儿不见早幸抬头,希尔伯忍不住了,直接开口道:“你说吧,你想解释什么?”
“关于格鲁克……我,骗你们,唔,绝对不是出于恶意。”早幸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不时吸吸鼻子。
“我知道。你认识那小子很久了吗?比认识我们久?”
“不……不算,很久。”
希尔伯停了停,问道:“虽然梅提欧叫我别深究……他也是异乡人吗?”
“不、不是。”
那就可能是别的,另一种危险的存在,希尔伯想,一边缓缓开口:“我们不值得你信任吗?”
“不……但是,这一定是,属于我的责任。”
早幸想了很久还是不敢对希尔伯说起格鲁克的身份。她在法师塔时看过那些被拿来做实验的魔兽,魔兽在这里的地位甚至不如地球的实验动物,因为它们是有害的。
而格鲁克这样的魔境产物……虽然是人型的,虽然暂时无害,但在法师们眼中能算人吗?
格鲁克是她决定放过的,她就应该负责到底。就算是希尔伯……正因为是对研究充满热情的希尔伯,她才更不敢说。
这样一看她还不如不解释。“对不起……如果你不能接受的话,我,我不会再联系你了的。”
“你因为这个就要和我绝交?”希尔伯皱眉猛地站了起来,抓住了早幸的肩膀,“还是说这是威胁?”
“不是!”早幸慌忙地抬起头,撞进希尔伯隐含着飓风的双眼后又立刻低下了,“但是……我真的没法解释。”
难怪梅提欧劝他别问了,果然没什么好结果。希尔伯头一次有了名为后悔的念头,和近期的各种负面情绪一起组成了眼前没法收场的烂摊子。
“他会伤害你吗?”
“不会,格鲁克……我不会让他伤害任何人,”早幸说到后半底气不足,“……如果有这种事,我用上生命都会阻止他。”
“你阻止得了吗。”希尔伯惯性地嘲讽,看到早幸哆嗦了一下又开始后悔。
他的观察告诉他,那个被称作格鲁克的男孩是个满口谎言而且身手矫健得异常的危险人物,所谓的老师也是骗人的,首先他身上就没有一点魔力的波动,他会选择留在异乡人的身边这一点怎么看也是别有企图。
早幸住的地方只有那位布卢梅塔的生命大法师坐镇……但法师对近战天生弱势,早幸又没有半点武力。
和梅提欧说起他却只劝他再观察一阵,早幸又对那个格鲁克百般维护,搞得就他一个人是反派。
希尔伯这样想着,突然就觉得泄气,其实被欺骗也不算什么严重的事,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呢。
被骗的又不止他一个,人都表明了就是不想说实话。
好像哪位老师也和他说过,女士就是保持一些神秘感才吸引人……这个可以用于她的情况吗。
“算了。我先走了,下次见。”
早幸猛然抬起头,眼眶红红地看着他:“你还会再来吗?”
“不欢迎吗?”
“不……请务必再来……”早幸拿袖子擦着眼睛,“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补偿?”
“可能是……讨好。对不起,我们现在还能算朋友吗?”
希尔伯板着脸:“这不还是取决于你?”
放下这句话后希尔伯快步走出了店门,早幸没再追上去,得到了还会再来的承诺后她放下了心来,不敢再多的骚扰希尔伯。
走出店门,看着盛夏明晃晃的日光,希尔伯忍不住低下头闭眼按捏鼻梁,他怎么变成霍兹那种操心命了。
早幸写信给梅提欧说明了一下状况,格鲁克入职草药店的事,和希尔伯争吵然后大概和好了的事。
以及拜托他不要和霍兹他们说起格鲁克的事。
写到这里她就觉得满心羞愧,犹豫地在信件末尾加上一笔:
「如果我无耻的行径让你觉得无法原谅,请告知我,我不会再厚颜地与你们联系。」
早幸把信纸放在桌上等待晾干,对着即将寄出的信件内容发愣,如果这对于他们是无法原谅的事……
这里离海很近,她还是把她这个异乡的罪人用水埋葬了吧,这样所有烦恼都能不复存在。
不过死前可能要把格鲁克的事供出去,他能不能活下来就靠他自己了。
自我厌恶再次像漆黑的粘液一样把她包裹,让早幸的手都难以抬起来,她费力地挪到了床上平躺着,彻夜难眠。
第二天她按照梅提欧给的秘密地址把信寄了出去,随后几天都维持着开朗的表现继续着草药店的工作,只是一个人时情绪又会陷入低迷。
但回信很快就到了,早幸展开读完后,轻轻把信收入了抽屉中,与其他信件一起珍重地被收藏。
格鲁克正坐在麻袋旁挑拣药材,看到走出房门的早幸,打量着她的表情松了一口气地问道:“你最近烦恼的事有了好结果吗?”
“是啊……”早幸苦笑,“是我不配得到的那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