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
早幸此刻走在克尔泽打开的通路上,她脱掉了靴子和袜子拎在手上,提灯挂在背包旁,手套也脱掉了用一只光手摸着树根墙,就这样赤着脚继续前进。
假设是道路或者墙的变化诱导她走回了原位,而这些东西和魔法有关的话,她的直接接触应该就可以抵消掉这种影响。
她的判断是正确的,这条通道的不详紫色雾气散去已多时,现在她前进了比循环中多得多的时间,但道路并没有把她送回石碑原点。
她长长地松了口气。
验证了这个判断后她看了眼怀表,已经很晚了,她决定就在原地露宿。克尔泽不知道已经走到哪里了,明天得加把劲争取不让他们等太久。
她嚼着干饼,为了给自己鼓劲还加了个水煮蛋和一小把杏仁。也为了不浪费饮用水,她的手没有清洗只是用同样肮脏的布料擦了擦,顾不上干净不干净连着尘土把东西全都吃了下去。
这可是以前她完全不敢想的事,但实际发生了……也不是不能接受。
不过出去后好想吃新鲜水果。不,这不是什么flag。
写完这一天的日志后早幸躺下了,将提灯放在头的旁边,柔软的卵黄色光芒包裹着她的全身,她想象着自己是在蛋壳之中,就这样枕着背包盖着斗篷睡着了,睡前也没忘了脱掉多余的衣服好让身体有充足的与地面接触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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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也是重复着昨日的行进。靴子被她挂到了包上,背着这个叮叮当当缀满了东西的背包,早幸手里抓着干饼,以不太像话的姿态边吃边走。
树根在她的触摸下驯服地一动不动,脚下是柔软的泥土,肉脚幸运的没有踩到尖锐的石子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道路是笔直的□□,一切都很值得庆幸。
只要想着前进就好了。
她对油灯映照下一直处于她前方的自己的影子,这样无声地说道。
醒来或是睡着身处的都是一样的景色,一样的黑暗,让她对时间和空间的感觉都变得有些模糊。她不知道怎样在没有日光和说话对象时调节自己的精神状态,但只要有目标就好了,别的都可以不用去想。
是否正常,是否健康,是否危险,都是不重要的事。活着还是死去,也不是重要的选择。
自己当初是为什么放弃了自杀呢?
这也不是需要关心的事。
她为什么在这里……
早幸扇了自己一巴掌,她刚才好像陷入了某种臆想。她是林早幸,地球来的异乡人,来到这里是为了做到自己能做的事,偿还恩情,弥补罪孽。
时间才过去了半天。
休息,用餐,赶路,再休息,赶路,用餐,赶路,好了,到了睡觉的时间了。
一天过去了。
第三天。早幸觉得不能让头脑就这样一片空白机械地赶路,黑暗快要吞噬掉她的情感了。她用笔在小臂上记录下了进入魔境后的时间,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刚好一个完整的正字。
食物还剩下九天的份,水能坚持三天……四天吧。
在克尔泽的嘴里听到过地狱这个词,那应该也存在天堂吧,她如果死在这里会去哪里呢?
如果不能去这里的天堂就让她回地球的地狱吧,不想遇到那个教堂的神甫了。
啊……但地球的地狱或许也会再次遇上讨厌的人,毕竟是地狱。
不,她怎么又在想死的事了。
早幸甩甩头,专注地去复习迄今获得的这个世界的情报。
———
正字左边多了一横,今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早上好,我。”
她对着影子说。
今天比昨天晚起了半小时,得赶紧出发。
她边走边翻着旅行日志,这本日志上此前的四种笔迹太容易分出都是谁写的了,内容也依据执笔人的性格各不相同详略有异。
克尔泽的最详细,一板一眼地把很多无关紧要的事也写了下来,有些地方读起来有种不自知的冷幽默;梅提欧的读着最有趣,但总觉得有很多地方是胡诌的,一些情节也被过分夸大,加入了很多戏剧里才会出现的修辞;霍兹的最干净利落又简单易懂,像是任务报告,意外地挑不出什么毛病;然后希尔伯的最……潦草,连笔迹都是狂草,她完全看不懂。
她一边读一边笑了起来。
随即又觉得很寂寞,在习惯了热闹后安静的地方居然这么可怕。
很快她读到了有自己名字出现的地方。
sa die。
早幸模拟着发音卷动唇舌,无声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原来他们以为是这个读音啊,难怪她总觉得听起来怪怪的。
也到了该休息的时间了,她坐了下来,掏出自己的笔记对照着看,也顺便确认自己的记忆是否还正确。
说来魔境可能会改变人的记忆,她想起了希尔伯的那个推测。
她翻阅日志的手停下了。万一他们已经把她忘了呢?日志在她手中,没有证据能告诉他们自己曾经存在过,她在外界也只是个失踪的黑户。
没有人在前方等她,这个世界没有她的道路,她哪里都不在。
我……
她收拾起东西,继续往前走去。
走吧,走到死为止。
至少这里不缺枯骨,死了她的尸体就不会寂寞。
——
痛。
早幸咬着牙蹲下身去,终于还是被东西给扎到了,她尝试找出脚底的不善刺客。
是一根细小的木棍,她把这木棍拔出来在眼前瞧了瞧,旋即发现有什么不对。
屁股下的土质变化了,不再是柔软的褐色泥土,而是掺杂了些微砂石的干燥土壤。
她猛地抬起头,景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昏暗的地底树迷宫此刻仿佛从未存在过,取而代之的是高大松木占领的树林,熹微的晨光刺破了针叶缜密的排布打在她脸上,地上,和树底苟延残喘的蕨类植物上,随着热度上升缠绵在林间的薄雾正被消弥,小鸟欢叫着拉开了森林乐章的序幕。有松鼠在枝头间辗转,踢落了已被它们啃食殆尽的松果,木质的精巧果实砸在地上,声音却闷沉细腻。
早幸发觉她手下的触感也变了,不再是那干燥的砂石地,取而代之的是铺满了一地的红棕色松针,不时有甲虫在下面爬过拱得表层的松枝微微发颤。
没有被她的触碰消除,这不是魔法捏造的假象。
早幸困惑地从地上爬起来。
她不顾不能回头的规律四下张望了一圈,来路已然消失,她正身处这片突兀出现的松树密林之中。
突然她发现斜前方的远处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她顿了顿,还是朝那个方向走去。
等到走近了一些,她辨认出了一抹金色,于是她再也不管不顾,踉跄着跑了起来。
是克尔泽,他正撑着头双腿叉开坐在一棵横倒的松树树干上,另一只手捻着一簇松针在眼前百无聊赖地转着。
听到早幸沙沙的脚步声,他放下松枝转过头来。
早幸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她这时才想起来自己目前狼狈的装束,偏偏还是被最注重整洁和礼仪的克尔泽看到了。
她窘迫地说:“我穿成这样是有原因的……我马上去整理一下。”
但克尔泽并没有在意,他对早幸露出了一个温柔而腼腆的笑容,那一刻早幸觉得森林里所有的光亮都跑到了他的脸上。克尔泽瓷娃娃一般的容貌原本在平时严肃神情的掩盖下拘谨得如木雕,但此时这份神刻的美丽完全绽放了,久未得见的天光也不如他动人心魄。
早幸下意识撇开了眼不敢去看,呆在了原地。
克尔泽从倒下的松木上跳了下来,脚步加快向她走来,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那个笑容仍停驻在他的脸上,他就这样说道:
“我等你好久了,玛丽。”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