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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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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确了自己心意的陈祈年心情很是舒畅,像解决了一个横在心腔内的大疙瘩。

    他一夜无梦地安眠,第二天醒来神清气爽,路过脏衣篓时看见姐姐当睡衣穿了一晚上后褪下来的、搭在篓筐边缘的无袖背心,倏然意动,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把背心揉成小团塞进书包里了。

    陈祈年既羞耻,又有种背德的刺激,好在姐姐一大早就出门了,不至于撞见她令自己更加汗颜无地。

    背心藏在书包内侧,好像藏了个暗秽的桃色秘闻。白天课业繁重,倒是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对学习的潜心笃志甚至一度让他忘却了这回事。直到晚上他在马飞飞家的房间里做作业,拉开书包拿课本时无袖背心就夹杂在书缝里掉了下来。

    他一愣,弯腰捡起,鬼使神差般送到鼻下,丝丝缕缕的幽香,属于姐姐的。

    如同花芽的绒须伸展着沁入骨髓与血液。

    沿着经络纹路隐天蔽日地覆盖,最终将热烈跳动着的心脏啃食吞裹。

    然后一切就是那样开始的。

    他躺在死去的郑沛珊曾经躺过的木床上,桌椅板凳每一寸依然浸染着药味,隔壁不再传来影像里的柔软颓靡。它从迷梦中出发,于耳蜗里回旋,是由姐姐的声调构成的。

    那些身段臂胳湿漉漉且闪闪发亮,针脚纱线里尚存的气息覆盖着他的脸,成群的白色海鸥刮着风浪鹊起,浩浩荡荡的空气大潮贴面涌过,灵魂里潮兴潮退,一如满山瑶瑶花开。

    潮兴之时起舞,海面旋转如星月夜,天翻地覆崩裂滚涌似一场巨型核爆。野兽的声音过后,颤栗着逐渐安息。所有绮念都像是逃不出来的一个咒语,他自甘沉沦,不愿意再去思考是否纯洁或卑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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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了,当陈祈年醒来看到一地的纸巾,羞愧感便油然而生。他卑陬失色,捂着脸闭门思愆,痛骂自己道:禽兽不如!

    “小祈!”马飞飞突然闯进来,他忙不迭一个鲤鱼打挺,滚下床收拾纸团,但还是晚了一步,马飞飞瞧着地上的狼藉坏笑道:“噢我说今天怎么还没起床呢,看什么电影这么感动,纸都给你用光了。”

    陈祈年只想挖个地缝钻进去。

    马飞飞从柜子里找到自己要用的卷尺,临出门又揶揄:“大清早打飞的伤身啊。”

    陈祈年:“……”

    陈祈年一整天都没敢看姐姐。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是一回事,真的那么去做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但不耻自己的行为,也许只是在一开始。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那些潮兴潮退的迷离春夜过后他愈发沉淀,面对数次入梦里的姐姐能完全做到脸不红耳不赤了。

    心依旧炽烈地跳。这场暗恋的热病持续恶化,像旷日弥久的酩酊大醉,而唯有心上人沾过的杯,才算解饮。

    一切无法言说,只能深深藏匿,在最最隐秘的角落。他一直希望快快长大,长大到顶天立地,够格站在姐姐身边,以一个男人的身份,而不是小孩、弟弟,亦或是别的。

    时光东流,阡陌红尘在年岁交迭中变迁,纪禾比从前更忙了,像只团团转的陀螺,经常性东奔西跑,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着家。陈祈年因此担起了顾家和照看双胞胎的重任,虽说她们业已十岁,压根不需要时刻盯着。

    又一年盛夏,海滩再次喧嚣起来。赤着脚奔跑的孩子,堆砌沙堡的游客,棕榈树下一边摇着蒲扇乘凉、一边摊开报纸对□□号码的光膀子大爷,陈宝妮陈安妮各自举着条绿舌头的冰棍,比赛谁吃得快。

    绿幽幽的黏液顺着嘴角淌下,陈宝妮浑不在意地一抹,吃相如同被热得伸出舌头的小狗。

    “陈祈年!”

    有人喊他,抬头看是之前那小学妹。

    学妹大人有大量,宣称说是那桩历史一笔勾销既往不咎,他们还能做好朋友。陈祈年没搭理她,他觉得自己并不需要这个朋友。

    他坐在一块石墩上,手里握着块光滑的鹅卵石,正拿着小刀镌刻着什么。小学妹十分自来熟地探头过去瞧:“你干什么呢?”

    陈祈年掌心一拢,收起鹅卵石,淡淡道:“没什么。”

    “我都看到了。”小学妹强行掰开他手指,看见卵石上刻着小字,“纪禾?纪禾是谁?”

    “还给我。”

    陈祈年一把夺过,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走了。

    “嘁,有什么好稀罕的。”小学妹在背后冲他做鬼脸。

    “别玩了,回家了。”陈祈年点点双胞胎的脑袋说。

    “哥,你要回家的话你就先回吧,我和妹妹多玩一会儿。”陈安妮舔着绿舌头,倏然张圆眼睛,指着天际说:“那朵云好漂亮!”

    陈祈年:“……”

    陈祈年看过去,不过是朵恰巧堪堪遮住太阳的乌云,橘光四溢,给乌云卷曲成团状的轮廓镶了道金灿灿的边,才显得如仙座般飘逸昳丽。

    但渐渐的,乌云越聚越多,厚重地压在天边。

    须臾之间,天色就晦暗如幽暝。海风强劲,刮得人衣袂飘飞,一个彩色气球因主人不小心脱手而摇荡在半空,如同洸洋中一叶孤舟。

    许是要下大雨,陈祈年提起双胞胎回了家。

    吃过晚饭,却还没丁点雨势,单单乌云阴沉地悬着,如同刑场上刽子手的大砍刀。风越刮越猛,吹得窗棂哐当作响,大有掀天斡地之势。

    陈祈年闩好了卧室的窗,听见邻居家的老黄狗在风沙混沌间狂吠,笼子里的鸡鸭也不断扑棱闹腾,他眉头突突跳,生出种不好的预感。

    姐姐和马飞飞都不在家,因此他睡客厅里的沙发。

    熄了灯,好容易才进入浅眠的状态,屋外狂风大作,锉刀一般与空气摩擦出呜呜的声音,形同厉鬼凄鸣,听着实在毛骨悚然。紧接着三三两两的雨点又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好像糖炒栗子。

    吵得人很难受,陈祈年翻了个身,拿枕头捂住耳朵,下一秒轰隆一声!闪电刺破长空,暴雨瞬间从裂缝中倾盆而下。

    雨声如鼓点,急促而富有节拍,伴随着陈祈年睡得香甜。直到后半夜他的手因翻身而耷拉下去,却浸入一片潮湿的冷凉。

    外界刺激传达到中枢神经花了两秒,他一个激灵坐起身,漆黑中一片奔腾的水浪声,脚踏下去先踩着的不是地面,而是没过小腿的深水。

    陈祈年蹚着水跑到玄关处,拧开灯一看,客厅都被淹了,衣服鞋子塑料桶之类的杂物四处飘浮。

    屋外依旧狂风骤雨,雷鸣阵阵,隐约有惊慌失措的叫喊,和浪潮拍打壁垒的怒啸。

    陈祈年斟酌了下,目前水还不算太深——最起码淹不死卧室里睡觉的双胞胎——他跑上楼顶天台查看情况,还没摁亮手电,黑夜中有晃来晃去如同刀光剑影的手电光,借着那亮光可以看到八街九陌的地面全成了泛滥的汪洋。

    此起彼伏的喊叫,是人们在慌乱中四散奔逃。不远的海岸处有团巨大且阴晦的轮廓,是疯涨上来的潮。

    洪涝。

    陈祈年背后一凉,不行,他们家海边太近,潮涨上来估计楼顶都给湮没了,保不住。

    他飞奔下楼,向来睡得死沉的双胞胎也被屋外的喧嚣吵醒,看见四周都是澎湃滚动着的洪水,直接给吓懵了,双双坐在床上小脸惨白地喊:“哥——”

    陈祈年适值冲进房间,二话不说,一左一右扛起陈宝妮和陈安妮,吩咐陈安妮道:“你打着手电筒。”

    荔湾是块平矮的低洼地,最近的高楼房他记得九如坊北有一座,八层高的供电大厦。他在脑子里规划好了路线,然后竭尽全力朝九如坊北的方向跑去。

    路灯照耀之下,风雨滂沱电闪雷鸣,目光所及之处无一不是滚滚洪水。桌椅板凳被冲走,房屋被浸泡过半,破旧而脆弱的棚户径直被一个大浪冲垮,逃难的人们像成群的落汤鸡,争先恐后地往高地涌去。

    陈祈年负重前行,逃得很是艰难。

    他本以为两个哭包属性的妹妹会吓得涕零不止,怎料半晌没听见哭腔传来。其实陈宝妮是真的掉了泪的,拼命忍住才没破喉。

    陈安妮体谅他说:“哥,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跑。”

    现在洪都淹到他大腿了,放她下去不得淹过人头?

    陈祈年没搭腔,一束光晃到他脸上,隐隐绰绰的昏暗里响起一声呼唤:“陈祈年!”

    这嗓音他再熟悉不过,是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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