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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班期间,纪禾回到办公室,从系统监控画面切换到搜索引擎,凭借出色的记忆输入了一行英文。
她想弄清楚谭文彪的药到底是治疗什么的,她担心他提出入股的建议是因为他自己身上出了点什么幺蛾子在这捞钱。所谓骗局不就是这么来的么?
台式电脑不给力,网又卡,半晌才跳转界面,不用点击进去,字体较大的一行标题映入眼帘,纪禾当即就愣住了。
她走到卫生间,挤了洗手液洗手,清水包裹住手指,凉意从指尖末端传入。镜面刚被保洁阿姨擦过,光洁地如同天池,映出她心事重重的样子。
转身,穿过灯光迷幻的长廊和劲歌喧嚣的舞厅,径直把那名穿着无袖黑t、两臂纹满刺青的dj揪下台,眼也不看他,只扫视着忽明忽灭的大厅、仿似闲聊道:“你明天去做个体检。”
dj满头雾水:“啊?”
纪禾这才看他一眼。
看来是不知道,也对,谭文彪那么久没来过场子里,他算得上是过去式了。
但她从搜索出来的网页里了解到这种病有潜伏期,还是保险一点好。
难点在于该怎么委婉告知,她总不能直截了当地说我知道你跟谭文彪有一腿现在谭文彪得艾滋了你也赶快去查一下吧?
她想了想最后说:“你跟谭文彪怎么样我管不着,但佳佳跟你扯上了关系,你别害了人家。明天去体检,有病的话最好告诉她。”
dj也不过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孩,闻言一张脸就像是被开水烫了,迅速蹿红。
纪禾每天在这走来走去,有些秘事就算不想知道也难。人的面孔人的眼睛无时不刻不在出卖他的内心,奢求欲望疯癫污秽…种种隐匿的思潮星罗棋布,认真看,沉下心听,每个角落都是窃窃低语的忏悔室。
佳佳大概是前阵子和这男孩勾搭上的,两人具体是什么正式或非正式的关系她也不清楚,但眉来眼去是真的,脖子上的吻痕也是真的。
她让听懂了她话外音而变得手足无措心慌慌的dj该干嘛干嘛去,自己则回办公室继续盯监控。
她晚饭没吃,在水吧那切了盘冰镇西瓜,拿叉子一块块塞进嘴,监控一角蓦地出现张熟脸。
又是查理苏那成天闲得蛋疼的江湖骗子。
他貌似在找人,拨开舞池里的红男绿女东张西望,片刻锁定了目标,他和一个穿中山装、戴墨镜的寸头男人在昏光绰绰的角落碰面,神神秘秘的模样活像特务接头。
纪禾不错眼珠,咀嚼西瓜的动作轻声而缓慢。
她不知道查理苏的真实身份,不知道他平日里都在干些什么,更不知道他以何谋生。但她对危险的气息异常敏感,就像刻进基因里的条件反射。
警惕性拉高,对查理苏投去的注意也翻倍。纪禾出去巡场时,查理苏业已凭借着出色的厚脸皮蹭到了卡,正和一群年轻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她在舞池彼端从旁而过,隔着群魔乱舞悄无声息地观望,见卡座之下并无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那几名大学生的状态也并无异样,才宽心些许。
此夜一过,查理苏好像人间蒸发,突然消失了。
纪禾如释重负,觉得全世界都落了个清静。
然而正当她不再为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湖骗子的猛烈追求感到焦头烂额时,对方却在三日后卷土重来。
当晚她下班回家,进门就看到客厅墙角多了台彩电,查理苏和双胞胎齐排排地坐在沙发上,电视机播放着《我与僵尸有个约会》。
不知到了哪个感人桥段,一大两小揉着纸巾团抹泪,呜呜呜哭得涕泗横流。
陈祈年在旁边一脸无语的表情和纪禾进门看到这幕的表情如出一辙。
纪禾一松手,背包啪嗒一声坠地,查理苏闻声转过脸来,泪眼模糊道:“纪禾姑娘,你回来了。”
纪禾看眼腕表,十点多了,她道:“陈祈年,带妹妹们回去睡觉。”
但双胞胎不肯,死活要看完这集,纪禾拉下脸:“去不去睡觉?”
陈宝妮和陈安妮立时噤声了。
两人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望着心爱的新玩具——电视机,满腹委屈地挪进卧室。
客厅清静下来,查理苏抹干净眼泪,换了幅笑面道:“阔别三日,纪禾姑娘可有想我?”
纪禾二话不说关了电视机,又拔掉背后的插线,查理苏赶紧拦住她:“纪禾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电视机从哪来的,你弄回哪去,我们不要。”
“可这是我送你们的啊。”
“所以我没有拒绝的权利了?”
查理苏说:“纪禾姑娘,一些小电器而已,你留着吧,安妮宝妮还没上学,看电视也不耽误她们啊,祈年贤侄压根没兴趣,就更影响不到了。”
纪禾迅速捕捉到重点:“一些?”
查理苏:“……”
她走进厨房一看,确实是一些。
高压锅微波炉,甚至还有只洗衣机,全都是崭新的。她睨他道:“怎么,真打算在这赖下了?”
查理苏:“确有此意。”
纪禾嘴角抽搐:“给你一天时间,把这些东西都搬出去。”
查理苏:“我好不容易才搬进来的啊。”
纪禾:“谁让你搬进来呢?你既然吃饱了撑着,那就多消化消化吧。”
查理苏:“……”
查理苏追在她屁股后面道:“纪禾姑娘,我不明白,接受别人的好对你来说这么难吗?”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易乐者必多哀,轻施者必好夺。最后,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整天之乎者也,难道就没读过这些警世名言?”
查理苏上前一步,把她抵在墙角,形成个壁咚的姿势,嬉皮笑脸的:“那你觉得我是奸呢,还是盗呢?”
纪禾微微一笑,提膝就往他裆下抡了一道:“我看你是两者都有。”
查理苏嗷的一嗓子,脸都绿了,捂着裆团团跳,痛心疾首道:“用不着这么狠吧?我妈还指着我传宗接代呢!”
纪禾挑眉:“你不是说你没妈?”
“……”
空气凝固两秒,查理苏面不改色地说:“我另一个妈。”
纪禾继续拆电线。
查理苏缓了缓,一瘸一拐地走过去说:“纪小鱼,我觉得你用不着这么提防我,我对你好是我乐意,我能图你什么呢?即便我图你的人,如果你不给我,我也图不到啊。”
纪禾冷笑:“行,我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走私贩?”
查理苏愕然:“我、我怎会是违法乱纪之人呢!我良民啊,大大的良民。”
纪禾敲了敲电视机外壳:“什么厂商标签都没有,不是走私,你在超市里买的?这台电视机都可以给人当彩礼了,还有那微波炉,市面上流通的总共才几台啊。你全国首富吗你就这么潇潇洒洒豪掷千金?”
千禧开年各类先进电器流入千家万户,但市面上的东西挂牌价高,不是什么寻常老百姓都能用得起。
那怎么办?买黑/货呗。
有需求就有供应,而沿海一带占据了天时地利,自古以来便是男娼女盗违法乱纪的圣地。荔湾近香港,简直更上一层楼,走私活动猖獗,谭文彪私底下都搞虎骨酒呢。
查理苏无言以对,只好赞叹道:“纪禾姑娘真是心细如针啊。”
“这么说你承认自己是个走私贩了?”
“当然不了!”查理苏义正言辞:“我只是从他们手里买过来而已。”
“他们?三天前你在好时光里秘密会见的男人?”
“你看到——”查理苏话音一转,笑眯眯道:“想不到纪禾姑娘这么关注我。”
“你少自作多情了,我只是在做我的本分工作。”
“你的本分工作包括了监视我吗?”
“……”
纪禾算是发现了,这骗子总有能呛得她无话可说的本领。
查理苏正色几分:“纪小鱼,我可以性命向你担保,我送你的这些东西绝对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如有半句虚言,便叫我五雷轰顶,永不超生!”
纪禾阴阳怪气:“我还以为是什么毒誓呢,生死之事谁又能知啊,以此虚妄之事赌誓,可见阁下也不是真心的了。”
查理苏咬牙:“那便全族无后而终!”
纪禾:“你本就没爹没妈,哪来的全族?”
“……”
查理苏彻底败下阵来,不由得急火攻心,围着她团团转:“纪禾姑娘,我理解,你我相识的时间不长,你对我怀有戒心,是理所当然的。可我若是真的要害你,不早就下手了?何苦等到至今?”
纪禾不言语。
查理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是每个对你好的人都是别有心肠图谋不轨的,你愿意试着相信我吗?一次,哪怕就一次。”
纪禾直视着他那双泛情的桃花眼,心思正有些游离,查理苏又多此一举地循循善诱:“我送你玫瑰,你觉得浮夸,那我便送你些实用的东西,无非是看你一个人养着三个孩子委实太辛苦——”
纪禾:“所以这是施舍?”
查理苏张着嘴巴,百口莫辩又郁结于心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就会被活活气死。
他发现纪禾就是油盐不进的刺头,他感到从所未有的挫败。
但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因着这么画蛇添足的一句,查理苏在三分钟后就连人带电饭锅地被轰出了大门。
他怀抱着一口电饭锅,孤零零地站在门外,举目四望,怆然叹气,心道:纪禾姑娘真是个无情之人。
不过他想起那惊艳到一秒便将他全身心俘获的回眸一瞥,很快又变得乐观豁达了。
他安慰自己道:纪禾姑娘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从没有人对她好过,我要加倍地对她好才行。而且,她拒绝我,不为所动,不正表明了她是个极其有原则的人吗?纪禾姑娘满身傲骨,遗世独立,甚得我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