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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3日,晴。没想到啊没想到,祈年贤侄看着乖巧,实则却是个奸佞小人,敲我竹杠不说,还蓄意从中作梗,害我追求纪禾姑娘的计划再度失败。不过我并未灰心,相反,我觉得纪禾姑娘其实也是有点喜欢我的,因为她今天对我说,你是不是有病,有病就赶紧吃药。我一下就被纪禾姑娘的温柔体贴和善解人意所打动,她果然还是在乎我的啊。”
查理苏躲在草丛里,他鼻青脸肿的,头发上还插着几根枯枝,正曲起腿摊开小本本写他的追求日记。
周伯通在旁边不安分地上蹿下跳,发出阵吱吱的怪叫,好像被夏天热浪闷得无比烦躁,查理苏边写边叹气道:“怪不了我啊,纪禾姑娘不喜欢你,虽说你我情同手足,但…”
他停了笔,眺望远方,眼前不由得浮现出第一次见纪禾的情形,少女落落大方,回眸一瞥惊鸿照。他陶醉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查理苏沉浸在自己游吟诗人般的浪漫情怀里,余光倏尔瞥见拉着小推车从旁而过的陈祈年,立即就像兔子一样蹿了出去:“祈年贤侄!这笔账我们可得好好算一算!”
陈祈年从容不迫,反正他目的已经达成了,找麻烦什么的也就无所畏惧。他看着查理苏跑过来,率先说:“什么账?我的确没有骗你,我姐以前的确是很喜欢小老鼠。”
他仰起头满脸天真地说:“她的兴趣爱好发生变化,这是我也预料不到的事情。”
查理苏:“……”
查理苏盯着这个软绵绵的小豆丁,不知为何总有种被晃点的感觉,想他查理苏横行江湖数年,向来都是他愚弄别人,如今却在纪家一而再再而三地吃了亏。
他吐口气,深明大义道:“好吧,看在日后你我将同为一家人的份上,我可以既往不咎…”
他话说得好听极了,偏生陈祈年根本不照着他的思路走。陈祈年推着挂满发卡首饰口香糖等物的小车沿街而行,一面贩卖一面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你为什么一定要追我姐呢?“
“我喜欢她啊。”
“那你又为什么一定要喜欢她呢?喜欢别人不行吗?”
“这…”查理苏罕见地噎了下,摸摸鼻子说:“因为别人身上没有你姐有的东西啊。我对你姐是一见钟情,这情之一字,确实难解,不过我也知道,情若是能自控、能随心所欲地移换到他人身上的话,那便算不得是情了。懂么?”
陈祈年似懂非懂:“你的意思是说,你以后都只喜欢我姐?你这辈子都只喜欢我姐?”
查理苏:“……”
查理苏又一噎,罕见地有点下不来台,他吹胡子瞪眼、理直气不壮地道:“当然了!”
陈祈年仰头望着他表示怀疑。
查理苏心虚几分,弯下腰循循善诱道:“祈年贤侄,你肯为姐姐着想固然是好事,只不过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以后的事情谁能料得准呢?说句不中听的,刮风下雨三灾六病…一个劲和结果较真的话,其实到头来每个人都是死,既如此,何不妨将精力放在过程上?活在当下及时行乐啊。”
讲真的,陈祈年差一点就被他说服了,一个买首饰的顾客适值掐断了他的思考,他从琳琅满目的架子取下一条手链递过去,视线顺着瞧见不远处一个夸张的爆炸头,荧光绿的发色极其吸睛。陈祈年又心生一计,佯作无可奈何道:“好吧,我就再帮你一回。”
“哦?”查理苏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陈祈年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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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我?”纪禾抬手扣了下门扉。
“是啊。”谭文彪掩住口鼻咳嗽两声,“坐吧。”
自从山羊胡和矮子双双被警方削了以后,谭文彪并没有像臆想中的那样一家独大,相反,他受牵连不少。
而随着千禧年新世纪的到来,地方政府对违法犯罪的打击力度迅猛增大,导致他们这帮跟蝙蝠一样就喜欢在大晚上活动的街溜子的生存空间缩了又缩,小如弹丸。
在这种情况下,谭文彪挺明智地将重心逐渐转移到正经生意上。但他本人不常来好时光,也不知成天上哪儿逍遥快活,特别是最近,纪禾都想不起上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了,清明那会?
“账本带了吗?”
“没有。”她是经理,又不是财务总监。
“算了。”谭文彪不太在意地挥挥手,“我也就随便问几句,最近生意怎么样?”
烟都不抽了,纪禾觉得他脸色有点苍白,回话间目光又被他桌上的药瓶吸引,英文名字英语注解,不知道是治什么的:“差不多,比上月好些。”
“放暑假了嘛,学生都会来玩,照你的意思扩个舞厅是个好点子,要不然这附近新开那么多家…我们早倒闭了。”
纪禾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就没说话,只静观其变。谭文彪侃了会大山后说:“你把这儿打理得不错,井井有条的,比老毛子强多了,是个人才。我有个提议,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纪禾:“什么?”
纪禾在更衣室里换衫,旁边一名女孩穿戴整齐向她招呼道:“禾姐,我返家先啦。”
她莞尔:“好,路上注意安全。”
其实当上经理后,纪禾的上班时间相对而言比较自由,用不着准点打卡什么的。但她尽心尽责,可以说是大部分精力都投注到了好时光这间舞厅上。
所以当谭文彪提议说让她入股当股东每年拿分红时,她是真心动了。她为好时光这般付出,入股这一步看似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
可随即她想到一些真实的数据,她每日经营管理,没人比她更清楚好时光的效益现状。不算好,是真的不算好,竞争压力大,周末和假期才勉强客满,平时台都订不出去几个。
加上因着谭文彪劣迹斑斑的混/黑老底,他本人时常被列为嫌疑犯,而好时光就成了派出所和消防的重点关怀对象。有时玩得正嗨条子突然查场,就特别败客人兴致,客量日渐流失,便也理所当然的了。
理智占据上风,纪禾不讲究什么情分情怀,所以单从长远利益来讲,好时光到底值不值得她拿出积蓄来投资,还是个亟待商榷的问题。
她上没老但下有小,不是什么无所畏惧能承担风险的赌徒。另一方面,她始终觉得自己要是入股了,那自己就好像是这辈子都和好时光脱离不了干系了,都得囿于这间风花雪月的歌舞厅了。
初心的梦想道路可不是这样的呀。
虽说残酷的现实从没按照梦想的轨迹来发展,生活也依旧艰辛多舛,但她少年意气,怎甘心困步于此。
诸多忧虑萦绕于心,纪禾没着急给谭文彪答复,她是个谨慎的人,钱花出去得三思。她决定先考察一下市场行情再说。
纪禾如此想着,刚随着下班的人群走出后门,眼睛就被一道闪烁的绿光刺了下。
循迹而去,一个打扮骚包的男青年单手撑着墙壁作沉思状,他一头酷炫吊炸天的绿毛,活像头顶一朵变色的鸡冠,上身穿件无袖夹克,遍布银亮的铆钉,如同长满尖牙。下身一条肥大宽松的工装裤,曳地的样子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该青年维持着沉思者的装逼模样,嘴里还叼了一枝鲜艳欲滴的红玫瑰,怎么瞧怎么的不伦不类。
一群人冲着他指指点点掩面偷笑,纪禾以为是哪个小姑娘的杀马特男朋友跑来接人下班了,没多理睬,径直从旁而过时该青年却用故作深沉的嗓音唤道:“纪禾姑娘,请留步。”
纪禾一个激灵,定睛看去,这才发现是查理苏那神神叨叨的江湖骗子。她都给逗笑了,稀奇地打量着他满脑袋绿得发光的头发说:“你没事吧?”
“纪禾姑娘如此关心我,令我甚是动容,你放心,我好极了。”
“你头发基因变异了?”
“非也,我这是——”
“我是在讽刺你啊。”纪禾十分无语地翻了一眼。
查理苏握着玫瑰花兴冲冲地说:“不过你得承认,你的注意力被我吸引了吧?你还比之前多跟我说了好几句话呢。日积跬步,以至千里。”
“满嘴顺口溜,你想考研啊。”
“哎,又多了一句。”
“……”
纪禾不理他了,掉头就走,查理苏提着肥大的裤子想追上去,却一不小心踩着裤脚,当即扑咚一声摔了个扎扎实实的狗啃泥。纪禾再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查理苏龇牙咧嘴的,抬眸却见她笑靥如画,眼都弯成了月牙,不由得怔忡片刻。他麻溜爬起来,跑到她面前雀跃道:“纪禾姑娘,你笑起来好看多了。当然我不是说你不笑不好看,也好看的,就是笑起来更好看。”
纪禾不以为然地嘁了声:“省省吧,你当我是傻子吗?随便几句花言巧语就会上钩?”
“这可不是花言巧语,这是实话。至于上不上钩,纪禾姑娘聪明伶俐忖思有度,自然不会因着听了几句溢美之辞就芳心暗许。所以叫我好奇的是,纪禾姑娘更看重什么呢?人品?样貌?”
纪禾白他一眼:“话少。”
“难不成纪禾姑娘喜欢哑巴?那我自今日起便闲静少言。”
“我喜欢太监,你挥刀自宫吧。”
“……”查理苏瞥了眼身下,大惊道:“这可如何使得?”
纪禾和这个神经病骗子是无法沟通了,径直推出单车开锁,见他还要屁颠屁颠地跟上来,不耐烦道:“你能不能别同我走一起?”
查理苏环顾四下:“前后左右只有这一条路了啊。”
“……”
“怎么了呢?我这个造型不拉风吗?”查理苏揪了下自己脑袋上的冲天绿毛,“我看回头率都高好多呢。”
“你非要缠着我是吗?你就没地方可去了吗?”
查理苏话到嘴边,眼珠子骨碌转,忽而计上心来,佯作满脸沉痛道:“确实,我没别的地方可去了。我与周伯通浮踪浪迹,流离颠沛,餐风宿露,三饥两饱,人生委实多艰啊。”
“你家呢?”
“我没家。”
“你爸你妈呢?”
“我没爸没妈。”
“在你出生前就死了?”
查理苏入戏太深,连连附和:“是啊。”
纪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查理苏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在我出生后就死了。纪禾姑娘人美心善,你就收留我一晚吧,我不占地方的,你们家客厅那条沙发就行。作为回报,我甘愿为纪禾姑娘做牛做马,洗衣扫地,脏活累活通通不在话下。”
她不为所动,查理苏又试探性道:“亦或者…日租10元?”
啊…日租10元,纪禾眯了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