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六)
那一天晚上的月亮即便其实是弯钩状的,一点儿也不圆满。
但是还是被廖皖觉得是她今生看过的最美的月色,记了一辈子。
和公子名字的后一半一样。
那个其实一直困扰着她,让她时时刻刻都在遐想的他另一半的名字。
如今终于知道了。
廖皖即便似乎还是什么都没有能够真正得到,
眼下的一切或许不久之后也会失去。
但是她还是觉得特别心满意足。
卑微如她,能有这么一刻,确实已经不能更好了。
“是哪两个字…”
“玉石的玉,澄澈的澄。”
“哦…”
“怎么样…”
“好美…”
“名字吗?我也觉得挺好的!”
“不是…是您…好美的那个是您…”
廖皖说完这句,把整个脸深深埋了下去,埋进公子的衣衫里,
不敢再去看他。
确实,公子要比那月亮更加明艳动人得多。
虽然这么确实不太合适,“好美的”“明艳动人”
应该是只能用来形容女子的,如何能够用来形容公子呢?
但是廖皖还是忍不住要这么说,
把这两个词,
这两个字光是说出来就觉得很不好意思的词。
说给他听。
他名字的后一半比起廖皖之前一直想象的最美还要美得多。
和她之前想象的所有都不太一样,都要更加清澈澄净一些,
就如公子的心一般,比起这宫里的其他任何人似乎都要纯净得多,
没有任何坏心思,一片赤诚。
但是她其实还是觉得就是这样美的一个名字,
还是紧紧刚好可以和他相配而已。
公子除了俊朗之外,其实也配得上“美”这个字。
他不像当时的大部分男子,习惯蓄起胡须,一直是一副“五大三粗”的样子。
他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温润少年的气质,脸庞特别干净光滑,皮肤也特别白。
就和那月亮一样,无比光洁。
公子的睫毛特别长,比廖皖的估计足足长了一倍,弯弯的,翘翘的,
也很想月亮。
浑身都透露着温柔,即便生气的时候也是一样。
所以廖皖,怕惯了宫里的所有人,甚至是小猫小狗的廖皖,
其实一直都没有害怕过公子。
她朝别人低头的时候,都是因为害怕。
而朝公子低头的时候…都是因为尊敬。
她敬他年少有为,敬他才华斐然。敬他心思温厚,敬他是整个宫里唯一给过她温柔阳光的人。
那份敬里根本就没有“畏”这个字。
他在廖皖心里是特别的,最特别的那一个。
她其实很想告诉他,无数次地都想在自己荒谬地说完。
自己喜欢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之后,告诉他。
宫外哪里存在那样一个人呢?
那个奴婢一直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就是公子您呀!
廖皖紧紧抓着他的衣领,把头埋进那柔软的衣衫里,
一边感叹着公子的衣服材质就是不一般!
一边露出一副少女的羞怯来。
托姚仙人的福,廖皖身上的疤痕已经祛了不少了。
她也稍微找回了些自信,觉得自己像个人了。
她每天都坚持擦他给的药,即便上身的时候,如烈火灼烧,也从未喊过一声。
所以如今,便也可算是“浴火重生”了吧。
廖皖今夜看起来很奇怪,特别奇怪。
但是景篥都将其归结为“醉意“,毕竟酒这东西,很容易让人失了心智的。
可是她真的,从未如此清醒过。
还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把那簪子又簪好一些,不要戳到自己。(廖皖:实在是不好意思!)
然后说道:“是吧,我也觉得我自己长得不错…你还是挺有眼光的嘛!”
“对了,你没有字号之类是吧,女子好像都没有,要不然我给你起一个吧,廖皖这个名字,虽然已经很好了,但是…我知道的,你好像觉得不是很满意,虽然我还不知道,你也不肯仔细说,你遇到我之前究竟在这宫里经历了什么,但是…我想你肯定想要一个全新的开始吧…”
“不过,现在我还没想好,毕竟这是件挺重要的事情,你且等等,我会仔细想的,想好了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好…”
“那就这么约好了!对了,夜已深了,有些凉了,你再歇会儿,等下我们就一起下去罢!”
“好…”
那片刻的光阴,让廖皖记了一辈子,
唇齿间留着的无刺鱼的鲜美,桂花酒的芳香。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晚上一点儿也不冷,月亮其实也没有那么好看。
第一次觉得能够活着,能够在宫里活着真的太好了!
下树的时候,廖皖又一次耍了心机,
假装崴了一下脚。求着景篥抱她回去。
她当然没有这么娇气,有一次余小姐把她两条腿都打断了,
她爬着都还是能行不少路的。
加上也没有真的崴到,所以…
即便再爬一次树都是没问题的。
只是这一次,因为景篥说过自己在他面前可以示弱。
(景篥:好呀!你现在倒是想起来了吧!好好好!)
所以廖皖也就尽情示弱了。
景篥倒是没有怀疑。因为廖皖确实装得非常像。
(廖皖:因为经常看到粗心大意的余小姐崴到脚,所以就有样学样啦!哈哈!)
(余雪瑶:好呀!你连这个都学去了是吧!好好好!)
虽然说了句:“怎么这么不小心呢!看来这桂花酒的酒劲儿还真是挺大的!“
(桂花酒:关我什么事?)
但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一把吧廖皖给抱了起来。
廖皖平时看起来就身量不高,现在抱起来也真的是小小的一只。
整个人都非常轻,轻到他都有些怀疑,
差点都因为准备姿势太用力摔倒了…
这真的是一个成年女子的重量吗?
好像是比起十六岁的雪瑶,还要更轻一点的重量。
那棵树离屋子不太远,加上廖皖比较轻,
所以景公子还没觉得累了,就已经到了。
他把廖皖轻轻放在床上。
帮她盖好被子…
然后感叹了句:“下次真的得多吃一点了!”
然后望着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是怎么了,明明自己抱起她,他就已经是一副睡着了的样子的廖皖,又解释了一句,“当然不是说我,是说你。这么轻,太不像样子了吧!”
那一个晚上,廖皖把自己想做的事情,都大着胆子,
借着那“莫须有”的酒劲儿都做了个遍。
虽然她的人生一直未曾圆满过,但是今天,
虽然似乎也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但是她还是觉得可以了,真的很可以了。
于是,望着他为自己掖好被子后,离开的那个背影。
那个她有幸能够一直追随着的背影。
那个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她不觉得害怕,可以心安理得地跟上去,甚至还可以妄想着超过去的背影,流下了一滴眼泪。
廖皖其实是很少哭的,因为眼泪这东西根本就没用。
即便哭过了,那些伤心事和苦难也都还在,只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早已明白了这个道理的她,此刻却还是哭了。
明明知道是在浪费时间,毫无意义,她的眼泪没有任何价值,
没有人会疼惜。
却还是很不争气地让它落了下来,落在了旁边的地上。
在那小小的圆圆的泪滴之间,映着那方弯弯的尖尖的月亮。
而景篥再关上房门后,没有回自己屋,而是坐在她屋子的门口,
一夜未眠,心乱如麻。
他突然和廖皖一般变得非常不想余小姐回来。
虽然廖皖并未提一个字,但是公子还是感觉到她受的苦遭的罪估计和雪瑶脱不了关系。
他其实一直怀疑她有另一面,一个和看起来的温婉娴静截然不同的一面,
一个他根本接受不了也消受不来的一面。
雪摇摇摆摆落下来自然是美德,吸引人的,
但是落在掌心难免会是冷的,也还是那股并不亚于凛冽东风的深寒。
而碗从外到内都是一样的,它的“心”被如何填满是全由别人决定的。
给予她善意她便回报善意,给予她恶意她也只是将那恶意深藏心底。
它是一下就能看个明白的,也才是生活里最不可或缺的。
于是他抬起头,望着那月亮,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纠结里。
不可否认地,景篥在那一瞬间动摇了。
但毕竟认识雪瑶要比廖皖早多了,
那个承诺也是不可辜负的。
说不定多年不见,她现在已经变了,变成了值得自己去喜欢的样子了。
那么十多年的情分,虽然似乎有些动摇了。但也并不是可以完全一下子摧毁的。
于是,和她,还是只做知己便好了…
景篥不知,刚刚自己感受的那些奇怪的情绪里,
那欢喜里带着一丝难过的,才是真正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