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第一公子
接上一章。
“无妨，不怪你，是我自己时日无多，先从头开始表现出来了而已。多谢你为我担心了。对了，新娘子是否已经来了？”被青萝打了个岔，景篥也有些忘了，再次回望里镜中身着华服的自己，这才想起来，自己原来是要等人的。
不过，也难怪，那女子从未见过。要结亲冲喜的事情也是一大早刚听说的。
所以，其实对于他，除了能救他性命这一点之外，也只是个陌生人罢了。
一个注定他要亏欠了的姑娘罢了。
说罢，景篥整了整衣服，他是个极注重仪容仪态的人。
到现在也是如此！
况且是自己的大婚，即便是重病着，哪怕大限将至，也该是体面着的，即便心乱了，也不该叫旁人看出来。
这是父亲和皇上教他的，喜怒不形于色，才是为官为臣之道。
于是，景篥用力拉伸着五官，用力地挤出一个不好看的笑容，虽是有点恐怖，
但是总归是看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像是高兴的意思了。
终于也有了一点点，“新郎官”的样子了。
说完了青萝，我们再说说景篥。
年少时，景篥便跟在父亲后面，一起上朝议事。
景篥本就是个安静的性子，从小便就是如此。
所以，他即便站在那些大人堆里，也不吵不闹，只是和他们一起诚听着圣意罢了。
他只是在父亲身后安静地站着，听大臣和皇上讨论一些晦涩难懂的事情，
然后想一想，今日下了朝要去吃些什么点心才好。
当时的他所要感受的不过也就是这氛围罢了，那些大道理以后总会明白的。
景将军倒盼望他是能够听懂的，现在就听懂！
他巴不得他早早得成器，他可就只有他这一个孩子，他必然以后是要继承自己衣钵的，
因此他觉得从那么小就开始学习，也不算太早…
可是在小时候的公子心里，
点心的滋味似乎还是要比权利的滋味更美味些。
小公子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他长大。
可是某一日，坐在高高的大椅子上的皇帝叔叔不见了，
自己也莫名其妙地被换上了白色的衣服，朝堂之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孩子。
和自己差不了多少的小孩子。
先帝去世的早，膝下空虚，也只有小皇帝这一个儿子，
小皇帝只比景篥大了两岁，加上锦衣玉食过惯了，难免很是任性。
比起当时的景篥更加不明事理。
所以在耳濡目染之下，已经懂得了一些政事要领的他…
比起对于这类事情还是一知半解，或者说是根本不上心的小皇帝来，
还竟显得更可靠些。
不过，皇帝毕竟是皇帝，景篥也只是景篥。
景篥看周围的大臣哄着皇帝玩，附和着他那些不成款不成调的歪理邪说，
连他都知道是歪理邪说的歪理邪说，心里生气，于是第一次从人群里站出来反对……
不过，这下可好，话刚说了一半，就被拖下去打了二十大板。
还是景将军苦苦哀求之下，才打了二十板子，
要不然景篥年纪轻轻可就要一命呜呼了。
为此，景家还差点被诛了九族。
于是，那晚上父亲一边拿着盐往他血红的屁股上撒，一边告诉他，即便心有不满，也是该忍着的，
要别人看出了你的心思，就是抓住了你的软肋，那你可就危险了。
也确实，在皇宫里，即便是景公子如此出身，再怎么小心也是不过分的。
所以即便是他，也有很多话是说不得，很多事情是做不得的。
在这天下，唯一能随心所欲的，似乎只有小皇帝一人。
因为那切肤之痛，景篥无奈地早早地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于是，那整个过程，即便痛进了骨子里，景篥也一声都没有哭。
这应该就是父亲想要教会自己的那所谓的“掩藏真心”吧……
那天之后，景篥就变得不爱笑了，他开始掩饰自己的心思……
开始学着在自己肚子饿的时候说“饱了。”
在自己不舒服的时候说：“我很好。”
在自己想吃左边那盘糕点的时候，说“我要右边的。”
在余小姐与别的男子说话的时候依然保持真诚的微笑。
在父亲出征，多日不归时，假装自己也可以玩得很开心。
待他再长大些，父亲开始教他武功，教他读书识字，正式地教他那些大道理……
这么多的事情占据了他的生活里绝大多数的时间。
他无暇玩耍，无暇做任何小孩子应该做的事情，迅速地成长起来……
渐渐与之同来的还有一种难能可贵的远超同龄人的成熟……
那些少年人还有的稚气和任性，那些需要发泄的少年人的心绪，都被公子藏在了……
景府的他住的那个房间里，他面前的那个院子里。他能够肆意走懂的方寸之地里。
只有贴身的几个宫女侍卫知道，公子也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孩子罢了。
还保留着很多很多，小孩子的稚气，有着很多小脾气。
而在旁人看来，公子是宫里最沉着冷静的了不起的人物。
景篥父亲五十岁才有了他，母亲生他时是三十五岁，在那个时候，也算是十足的“高龄产妇”了，
加上母亲本来就身子弱，生的时候还难产，便在刚生下他就气力不足，去世了。
父亲也并没有再娶，他珍爱母亲，一生只有她一位妻子。
景将军好好把他抚养成人。
父亲年迈，兄长无能（之后会解释），皇帝昏聩，国家动荡。
景篥无奈成为了国家未来的希望。
当然，他自己也想成为这样的希望，好男儿应当志在远方！
所以，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做成呢！怎么能死！
虽然嘴上总说着时日无多，油尽灯枯这样的丧气话，但是心里其实比任何人都想要好好活下去。
于是，父亲提出的，冲喜的最后“绝招”。
一向不迷信的景篥竟然也愿意一试。
虽然是渺茫的希望，虽然是天方夜谭，但是景篥还是难免对此抱有一丝期待。
说不定奇迹就会发生呢？
所以他才会立刻同意了如此离谱的方法。
他要活下去，为了父亲母亲，国家人民，为了他自己，好好活下去。
想到这里，景篥的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激动，并非是因为爱慕新娘，因为要与她成婚了，所以高兴。
只是因为，病得久了，离死近了，对于曾经不相信的糊涂道理也难免有些相信了。
毕竟任何事情都不是空穴来风的，既然有“冲喜”这个说法，这个办法也应该会是可行的吧……
世间所有的药，不夸张的说，公子自病后这两年一直陆陆续续试了个遍。
所有奇怪的疗法，公子也都试过了。
但除了满嘴的苦味和满身的伤痕，其余的什么也没留下，病也没有一点见好。
反而变得遍体鳞伤，脸色也一直很难看。
那些日日卧床吃药扎针的日子，公子过了许久，真的是过腻了。
他是个极能吃苦的人，曾经为了练习武艺，身上绑满沙袋，足足在院子里同一个姿势站了三天。
可是就算能吃苦，天下全部的苦药都来一遍，他也是受不住的。
喜糖应该是甜的吧！想到这里，公子抿了抿嘴唇……
他许久没有尝过甜味了，如今就算还是要死，趁此机会能再吃一次也好。
好了，我们说完了公子，再来说说这位新娘，新娘当然不是随便选的，虽然公子已经沦落到了这般田地，但是想要嫁予他的女子，想要来观一观这倾城的身姿，想要来沾一沾景府的贵气的…还是数不胜数，排起队来，能从京城最长的街道的这一头排到另一头。
但是，真正能够救他的这个女子，是有说法有讲究的。
那位听说很准的神婆，是如此说的。
要“找一个与公子同年末月在京城出生并一直生活在京中的女子。”
京城虽是人口众多，女子也有不少。
但那一年刚好碰上水灾饥荒，民生潦倒，大人都要饿死了……
于是那一年里出生的婴儿是极少的，那一个月又是最难熬的，冬天尤其冷，
所以在那个月出生的婴儿更是廖廖无几。
而且因为当时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所以，存活下来的大多是男娃娃，女娃娃就算生下来，
很多都被抛弃，随她自生自灭去了。
青萝就是幸存下来的女娃娃其中之一。
而且为了求生，很多百姓被迫成了流民，到外城谋生，如此，符合条件的，又少了不少。
不过，青萝还是符合冲喜条件为数不多的几人之一，
她虽然都是在最卑贱的地方，但也是在京城里，养父清楚地记得就是在那年末月捡到她的。
对于青萝而言，那一日便是她的重生之日，所以说自己其实是出生在那天，青萝觉得一点儿也不过分。
于是，在偷听了神婆的话之后，一个大胆的想法就在她心中升起。
自己或许也是能够顶得上用的…
景将军，在听了神婆的话后，第一时间，在京城里张贴了告示，将神婆说的条件列得清楚。
不论出身，只要符合条件的女子，都可以来试一试。
告示贴出去许久，却没有一个人来报名……
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哪有护国大将军的长子，京城闻名的景篥纪公子，还需要全城招亲的道理？
而且还有这么多奇怪的要求。
都知道那一年难，尤其是末月，更是难上加难……
哪里有符合条件的？
所以，大家只是走过去，看一眼，就又走回去了。
久久没有人来，让景将军十分着急，于是他拜托了掌管百姓户籍资料，
将京城里的女子全部排查了一遍，完全符合条件的，只有六人。
于是景将军挨个亲自登门拜访，恳请他们帮忙。
这六户里，有五户都觉得不好，虽然能够嫁入贵门，但那个年代，女子的名节是最要紧的，比千金都要珍贵，如今公子危在旦夕，女儿嫁过去没几日怕就要……
如此，岂不是会耽误了女儿一辈子？于是都纷纷推辞了。
也难怪，那五户都是官宦富贵人家，家境显赫。
所以那一年的寒冬才能支撑下来，女儿也是被一直宝贝着的，景将军给到的那些聘礼好处，根本看不上。
只有一户的女儿，虽是出生农户，身份低微，但性格直率，人长得壮实，身体康健，面容也生得清秀，
她曾有幸见过一次策马扬鞭的景公子，对他印象颇深，当时便很是心动。
身体尚佳之时，景公子又总是带头倡导减轻赋税，扶持农业，为农民减负不少。
（陛下学识浅薄，对于政务也是根本不上心，但为了树立起一个贤君的形象，维护住皇家的颜面，所以，也不得不，让景篥多发表一些意见，供自己“参考”）
（一是只要认可变好，即使学识不足，旁人也看不出来。）
（二是还能落得一个重用贤能的好名声。）
（但是陛下对他也不是完全相信，要是景篥的提议朝堂上有人站出来反对，哪怕只有一位，陛下都会把他的建议驳回，说是要好好再考虑考虑。）
（但是这个减轻赋税的建议，因为确实帮忙驳回了不少关于税收过重，民不聊生的折子，陛下也只好应允。）
回到正题。
这女孩便一直心存感激，于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父母也不反对，农户家庭心性纯良，没有考虑到太多，若如此能报了旧日的恩情，还能成了如此了不起人物的正妻，真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了！如此好事，怎能错过。
于是，二人的婚约，就定如此这般草率又慎重地定了下来。
当然景将军是不满意的，自己儿子何等尊贵……但无奈，她是来救命的……
神婆算了个日子，说必须要在那天完成冲喜，公子必须当日就有所好转，要不然，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那于是即便带着一万个不情愿，景将军也无奈只好把这门亲事给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