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贪心
话没讲明白，江昭昭听不懂，猜不出重点内容。
男生跟着穆铭未的话往下说：“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但是定的日期就是今天，改不了没办法，他昨晚就走了，应该明早回来。”
“时间还挺紧，”穆铭未抬手往小卖铺的方向虚指，示意男生和他一起去，话题没停，“你们一个宿舍？”
“没，我在他隔壁。”
他们之间的话题，偏移到他们感兴趣的内容上面，不再围绕萧星野继续展开。
小卖铺在左边，宿舍楼在右边。
穆铭未和男生走远，江昭昭往宿舍楼方向加快脚步。
这段跑起来嫌短，走起来嫌长的距离，消耗在路上的时间，她尽数用来猜测萧星野究竟去做什么了。
结合对话内容，她估测着各种不同的可能性。
猜一个答案，又被自己找出理由全盘否定。
像在用排除法做未知答案的填空题，出题人是她自己。
这又是何苦。
她在内心这么想着，干什么要给自己出这种没有答案的难题，给自己找不痛快。
萧星野去哪里，做什么，和她没有一丁点关系。
不该在这上面耗费心神。
她懂这个道理。
她给自己的大脑下了道桎梏枷锁，不允许意识再提及和萧星野有关的事。
不然只会越想越多，越想越苦恼。
情况超乎她意料，不被允许去想的，偏偏偷偷止不住地想。
在自己骗自己。
耐不住左思右想，答案仍不得解。
江昭昭洗漱完以后，距离熄灯时间还有五分钟，剩下两个室友在计较谁先洗。
她擦着头发回到床铺旁边，注意到隔壁床的荆云霜拿着本子和笔，正趴在旁边，笔尖飞速晃动。
“荆云霜，写什么呢？”
旁边另个短发女生郝婧凑近荆云霜，“都快熄灯了。”
荆云霜没抬眼，继续奋笔疾书：“随便记点这两天军训的事，我听我表姐说，军训完要写军训有感，我怕到时候不知道该写什么，先记点素材。”
郝婧眼前一亮：“好办法哎，我也记点，省得到时候发愁，修修改改就能直接当有感了！”
说罢，她也拿了本子，开始在纸上龙飞凤舞。
见状，还有两个女生效仿，大家之间比第一天熟悉些，随便聊点什么打发着时间。
江昭昭没加入话题，她拿出包里和某人有关的秘密记事本，准备把今天的事写下来。
荆云霜刚好写完，看到江昭昭还没下笔，主动问：“昭昭，你也记军训有感吗？”
江昭昭捏着本子的指尖紧了紧，生怕荆云霜下一句话会说什么危及她秘密的话。
比如——
“那你写完了，我们交换着看看吧？”
“你写什么呀？我能看看吗？”
她的内心世界敏感且细腻，不会轻易向谁敞开心扉，面对不完全熟识的人，总带着一丝防备心理，像是竖起尖刺保护自己的脆弱小刺猬。
而且荆云霜性子活泼，思维跳脱，她的担心不是没有概率发生。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她都冒不起这个险。
她表面若无其事地笑笑：“对呀，随便写点，到时候就不愁写不出。”
荆云霜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没再过度关注她：“嗯嗯，那你写快点，马上要熄灯了。”
原来，只是关心她。
她暗暗斥责自己内心狭隘，同时回以带着浅淡愧疚的微笑：“好，我知道了。”
翻开本子。
她先把昨天没写完的那个“觉”字补上。
才重新开始记录新的内容。
「今天没看到他。
食堂中午吃的米饭，不知道他中午吃的什么。
晚上听到他朋友的话，大概是说他去了哪里，时间改不了，估计明天会回来。
我猜不到他去哪了，这像是在做无用功。
不管他干什么，都和我没有关系，我怎么还和自己过不去。
就像现在，写着和他有关的日记，心里却在说，别想他了，别想他了。
虽这么说，还是想明天能再看到他。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以后每天都能看到他。
会不会太贪心……在日记里，贪心一点也没什么吧。
感觉我在做不对的事，可我控制不住。
有没有谁来教教我怎么办？怎么能不去想他。这道题，好难解。」
内容杂乱无章。
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写的全是心里最想说，又不敢说给别人听的话。
都说给了秘密日记本。
写完以后，她合好本子，放进包包，和昨天一样，塞进柜子上锁，防止心事被他人窥见一角。
熄灯之后，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能听到舍友小声聊天的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只知道，睡前都在想和萧星野有关的事。
想暑假图书馆的初次见面。
他那双好看温润的桃花眼诱她失陷。
期待他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她的存在。
猜测他们之间有没有可能，以后会认识，会成为……朋友。
-
翌日一早。
大家仍还是兵荒马乱地起床，洗漱，下楼集合。
吃过早饭，例行在操练场跑圈。
教官吹着哨子，时而喊着节奏：“一二一！一二一！后面的同学跑起来！不要走！”
好在操练场够大，二十个班级的同学同时跑圈，场地绰绰有余。
班与班之间留着足够空余，一开始整齐的队列，在跑了两三圈之后，开始趋于松散。
有体力不好的同学，渐渐掉队，有人借着系鞋带的借口，用少得可怜的空隙借以短暂休息。
江昭昭抬手擦掉鬓边的汗水，喘气声发沉，耳边振着上千人跑圈踏地的脚步声。
踩在地上，感觉地面在发着颤。
她在前排，能很清楚地看到前方的动静。
远处的军训基地大门口，有一个身形挺拔如松的少年往操练场方向跑来。
他穿着军训服，抬手戴好军训帽，压住随步调晃动而起伏的蓬松短发。
江昭昭认出那是萧星野。
没有几个男生的皮肤会那么白，长相也没他那么出挑惹眼。
萧星野属于被丢进茫茫人海里，也能瞬间一眼认出他的存在。
萧星野跑向一班队伍，停在教官面前，站直了身子，张唇说着什么，像在汇报重要事项那样，一丝不苟。
九班和一班之间的这段距离，隔着上百人，加之重重的跑步声覆盖，他说的话，无法传入她耳里。
唯一无阻碍就能跨越的，是她欲盖弥彰的视线。
只见一班教官点点头。
一班副班长回到队伍，由萧星野在前排带队。
昨晚猜不中他去做什么了，现在倒可以把他说的话，猜个准。
大概是“报告教官，高一一班萧星野申请归队”。
这是军训第一天，教官就教给全部新生的内容。
萧星野跑步姿势标准，没有松松垮垮的，少年体态英姿飒爽，长腿跨步轻松有力。
他的一举一动，吸引着来自多方或明或暗的视线。
江昭昭是其中之一。
她唇边勾着点微不可察的弧度，从看到萧星野在军训基地门口出现开始，这个上翘的弯，就再没降下去过。
自那一秒起，感觉跑圈更有力气，脚下步子比刚才轻松些。
看着萧星野带队后，她跑步的动力直线飙升。
他们在做一样的事。
呼吸同一片天地的空气，喊同样的口号，跑不知道何时结束的圈。
她喜欢的少年能坚持到底，她也能。
即使累，她自始至终没抱怨一句。
能看到萧星野，就已经很开心了，跑圈算什么。
只要每天都能看到他，让她每天跑都可以。
抱着这样的想法。
往后几天的跑圈，她像是得了甜头的孩子一样，不知疲惫地往前。
好像前方的终点，不是教官的一声令下。
而是萧星野的身边。
为期一周的军训，渐迎尾声。
这几天里，让江昭昭感到最开心的事，就是早上跑圈可以看到萧星野在一班前面带队的身影。
进饭堂时，能看到他的背影。
自由解散后，人群轰散开，相隔较远距离，她还是能一眼认出萧星野。
萧星野个子高，长得帅，皮肤白，体态比别人好，自带对她的吸引力光环。
视线仿佛可以自动锁定到他身上。
图书馆的初见，时至今日，或许萧星野印象全无，她却无法忘记丝毫。
怪只怪她定力不够，轻易弄丢了对自己心绪的支配权。
校方做完军训总结，还是那一套避不开的校领导轮流发言。
大家和教官告别时，还有些依依不舍。
最后踏上回程的路途，在车窗里，和目送他们的教官挥手告别。
-
军训有感在周一交。
同天，所有课程正式开始。
前几天在军训基地说笑的轻松氛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投入学习之中的紧锣密鼓。
九班班主任陈满蓉，教语文。
她年近四十，头发梳得整齐，戴一副严肃的黑框眼镜，看起来很是严厉。
她利用一部分早读时间，给大家排好座位，按照她看到的中考成绩，安排江昭昭为语文课代表。
江昭昭的语文高分，得益于从小就爱看书。
小学到初中的作文课，她写的内容，总被不同的语文老师，当作范文当堂朗读。
中考的作文近乎满分，阅读理解堪称标准答案。
这个语文课代表位置，非她莫属。
不足之处在于，她稍有偏科。
理科和文科的成绩，简直不像是一个人能考出来的分数。
假如她不偏科，现在应该坐在重点班里。
可惜没有假如。
周围几个同学，在军训时有接触过。
同桌是荆云霜，前桌是郝婧，她们三个在军训时是同一宿舍的。
穆铭未坐在她正后方，他是个话痨，性格开朗外向，一上午时间，已经和周围人打成一片。
她很佩服这种性格。
估计她终其一生，也无法企及一二。
就像那天秦时月在众目睽睽之中表演才艺。
她同样做不了。
她内向害羞，容易怯场，没秦时月那么自信又游刃有余。
那样明艳大胆的女孩，注定是受多数人欢迎的。
就像现在的英语课上，老师问谁愿意担任英语课代表。
坐在后排的秦时月，当场站起来毛遂自荐。
她的英语成绩不错，承诺会认真对待课代表这个身份，请老师给她一个为大家服务的机会，还说如果老师觉得她做得不好，随时可以换掉她。
短短两句话，气场自信，言语合适，成绩合格。
英语老师点头，内心很欣赏她。
课代表的日常。
就是催同学交作业，给老师送作业。
这是每天早上必不可少的一环。
对于江昭昭来说，每天早上必不可少的一环，除了送作业，还有路过一班教室时，若有若无往里一扫而过的视线。
能看到萧星野的话，最好不过。
不能看到的话，下次再接再厉。
这样一连四天，到周四。
第一节下课铃打响。
江昭昭收齐语文作业，抱着一沓本子，往教室外走去。
她听见秦时月在后面喊：“还有谁英语作业没交？赶紧的！过时不候啊！”
江昭昭收作业是挨个走到人家座位前，一个不落的收走作业，说话温声软语，从不大声喊。
她感觉这么喊挺费嗓子，没想过要这么做。
也没那个胆儿。
她抱着作业踏出教室，直走通过露天长廊，向右拐弯继续往楼梯口走。
途中经过一班教室时，她仿佛收到指令的机器人，极快速地往里扫去一眼。
最中间第三排第二个位置，空着。
那是萧星野的座位，桌上书本摆放整齐，空无一人。
他不在教室。
期待又落空的心情，像转瞬即逝的烟花。
她收回眼，揣着小小的失落感，抱着作业靠右侧下楼梯，耳边有其他人说话嬉闹的声响。
楼梯下方拐角。
有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往上走，他们怀里抱着崭新的资料书。
后面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先出声：“班长，还好有你帮我一起搬资料，不然这么多，我一个人要跑好几趟，谢谢啊。”
“没事，一个班的同学客气什么。”
这一句带笑的清朗少年音，透着熟悉，是江昭昭在心里想了念了好几天的声色。
她迈步下楼梯的同时，眼眸轻转。
看清萧星野靠着左侧上楼梯，他手里抱着资料书，校服拉链敞开着，里面搭着纯黑短袖，衬得本就过分白皙的皮肤，现在更是白到会发光一样。
似乎是察觉到有些冒犯的目光，萧星野抬眼往她这边望来。
这一眼，像是在看她。
又不像是在看她。
萧星野眼尾捎着疏淡的笑，目光清亮，有一种在和她对视的错觉。
江昭昭慌忙挪开目光。
心跳如擂鼓。
真奇怪，看不到他的时候，要找，看到他的时候，又躲。
躲什么。
可能是因为在图书馆偷看他被抓到，现在有点残余的过度心虚。
她垂睫，踩下一级阶梯。
匆匆一眼，还没来得及判断出萧星野是否有认出她，他的视线就毫无停留地跃过她，停在她身后。
一道熟悉的女声在后方响起：“萧星野，你们班又发新资料了？”
自然而然地打招呼，是秦时月的声音。
听穆铭未说，他和秦时月，还有萧星野，以及一个一班的男生庄霁远，是初中的同班同学。
江昭昭没理由驻足停步听他们接下来的对话。
回想几秒前，萧星野的眼神看起来，似乎对她印象全无。
她抱着作业，继续往下走，只是呼吸放轻了些，生怕她的声息会盖过什么重要的字眼。
萧星野回应的声音清淡，听不出情绪：“嗯。”
说话的同时。
他上台阶，江昭昭下台阶。
这一幕像是青春电影里的慢镜头，少年少女的身形短暂交错，擦肩而过。
电影无法演出她狂跳失衡的心脏，还有快要忘记的呼吸。
周遭被一上一下划开的滞重空气，带起微小的风，卷携着来自萧星野身上的淡淡不知名香味，一掠而消。
没有秦时月的香水味那么刺鼻，闻起来偏清冷淡雅。
秦时月没下台阶，就停在楼梯口，看着萧星野走上来，笃定地问了一句：“你军训不在那天，是去参加什么比赛了吧？”
江昭昭已经在下一个楼梯口拐弯。
她这个角度，稍一抬眼，就能看见萧星野跨上最后一级台阶。
少年立于初秋的阳光下，周身泛一层朦胧光圈，像是加有温和的柔光滤镜，他的下颌线弧度清晰立体，随着说话微动：“你听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