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进了腊月天冷更的厉害,董家夫妻每日早出晚归,虽说手脚都冻得皴裂,脸上也冻出一块块硬块。
地冻的厉害一锄头下去,手都要颤三颤。皴裂的口子往往会裂的更开,露出冻的血红的肉,还有浅黄血水。就算用旧布条一道道缠绕也没用。
董明紫每天都会提前烧好热水,等父母回来浸泡。否则手上渗出的血水和布条黏在一起,董家夫妻连筷子都捉不住。
又是一个晚上,董明紫看着父母将弯曲的手浸泡在热水里。
瓦盆里的两双手,弯曲成手握锄头的样子。布条早已板结被血水浸成黑蓝色,一双手僵硬的像是石头刻的,只有露出几根指尖微微动弹。
“等开春就好了。”董明紫说。
僵硬的身体在暖和的屋里慢慢舒展,董其成长长舒了一口气,笑道:“傻闺女别心疼爹娘,大冬天的你看村里几个人没有冻疮。”
喻儿在另一边举着水,水氤氲冒着热气:“娘喝水。”
绿娘弯下腰,就着小儿子手喝了一口,热气顺着肺腑一路滋润下去,绿娘又喝了一口才劝解女儿:
“这点冻疮算什么,反倒是咱家今年多亏你,才能找这么好一门生意。”
温热的水一点点融化板结在手上的布条,绿娘心里舒畅:“要是还在镇上做短工,家里也就堪堪糊口,之前娘还和你爹发愁过年没工做怎么办。”
董其成接口:“这下好了,这份活咱们想做到什么时候就做到什么时候,再不用愁钱。”
一个钱字让绿娘喜滋滋:“紫儿把娘腰上钱袋取出来。”
因为手还泡在热水里,绿娘不能动只能侧过身体,把腰让到女儿那边。
必然是有好事,董明紫不知道因为这一点小小的快乐,让自己嘴角露出一朵笑花儿,绕过瓦盆从母亲腰间抽出一个旧钱袋。
“打开”绿娘兴致勃勃。
董明紫依言打开倒出里边铜钱,摊在掌心一共十三枚。
“娘今天挖到一窝簸箕虫,路上遇到一个游方郎中,娘就灵机一动……”
董明紫笑着看母亲说的眉飞色舞。
“问他收不收药材,你猜怎么着!”
董其成笑着直起身,他手上的布条已经脱落:“郎中就收了你的簸箕虫。”
“那算什么,”绿娘少有的得意洋洋“郎中不但收了我的簸箕虫,还说了几味药材,只要咱们有就给他送去。”
“哦?”董其成来了兴趣。
绿娘也直起腰去掉散落的布条,踌躇满志:“中间不用药房盘剥,他得了实惠,咱们得了高价。”
这可是个长久好买卖,董其成兴奋的头皮发麻。
紫儿微微一笑:“等明年开春,咱们抓几窝蝎子、簸箕虫回来养,再种些药材学会炮制,日子会越来越好。”
仿佛已经是来年,仿佛已经春暖花开,绿娘高兴:“咱家有钱就盖房买地。”
“给紫儿置办嫁妆。”董其成看着快要长大的姑娘乐呵呵。
绿娘忽然惊叫:“哎呀,再过十来日紫儿该过生日了。”
董明紫提起兴趣,前生她四月五日生辰,今生呢?
“娘还记得我生日?”董明紫笑问。
“怎么不记得,腊月十三娘生的你,今年足足十四。”
腊月十三?董明紫愣了一下,她上一世的忌日。
董其成笑:“除过太子税家里还有结余,到时候给紫儿做碗长寿面。”
“卧个荷包蛋。”绿娘补充。
一家子其乐融融,变故就在这是发生,单家大嫂哭着上门了。
“原本不该腊月里上门讨账,可谁知松哥儿忽然发了伤寒。”松哥儿名叫单松芽今年十五,是单家一根独苗。
单大嫂棉衣已经典当,穿着一身夹衣过来,人冻的乌紫瑟瑟,脸颊像经霜的茄子,眼圈皴裂鲜红不知流了多少泪。
绿娘听得心慌,伤寒可是会要人命的,她看了一眼丈夫。董其成会意,起身从板柜里拿出所有积蓄。
一包铜钱包括今天所有收入,一共六十七枚,这是董家目前所有钱财。
单大嫂颤抖着手握住钱,还没开口泪如雨下:“原本不该再问,你们但凡有都会拿出来……”
谁说不是呢,董家夫妻面色凄凉,单大嫂为人最爽气,和他们交情深厚。
董明紫默默在一边看着不说话,这钱给出去,不说吃饭后天太子税怎么办?
单大嫂抹一把流不完的泪,想要刚强些,可想起家里烧的面红耳赤,胡话不停的儿子。
单大嫂哇一声趴在桌上嚎啕大哭:“算是嫂子求求你们,看能不能再想点办法,松哥儿是我们一家子的命啊~~~”
凄苦的样子让绿娘也眼含热泪,扶住单大嫂肩膀跟着哭:“但凡还有一点办法,妹妹都不会犹豫,可家里这光景……”
董其成拽住妻子,自己开口:“大嫂先拿钱回去给松哥儿拿药,明天我就找人典卖了屋里家什儿,给您送钱过去。”
单大嫂知道自己把人逼狠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给董家夫妻磕头,泪水撒了一地:“来生嫂子做牛做马,报你们两位高义。”
董家夫妻连忙拉起单家大嫂,他们家没法子时,单大嫂也是不管自己艰难,都要从嘴里匀一份出来。穷人的日子不就这样互相帮衬。
单大嫂来了走了,屋里只留下董家几个人凄惨相对,这世道要把人活活逼死。
可再难的日子也要过下去,董其成勉强扯起嘴角:“没事,没事,咱们天天有进项。”
绿娘也紧跟着不知是安慰孩子,还是宽慰自己:“对,没事,没事,咱们还有固定买主,日子总能好过。”
董明紫心里一片清醒,真没事又何必恓惶的反复强调,更何况明天要卖掉家里所有家具。
真的就家徒四壁了。
紫儿心里深深叹口气安慰道:“也不过是眼下难一些,明年开春就好了。”
“是是,明年开春就好了。”绿娘频频点头。
“熬过去都是好年景。”董其成安慰一家人。
董明紫看着还是愁云惨淡的一家人,忽然莞尔一笑:“等明年日子好了,刚好做一批新家具用不着这些旧的。”
日子总得有盼头,绿娘被女儿说的破涕一笑:“就是这个话。”
不过五更天,董家夫妻挎着担笼出门,他们得早早挖到药材,然后去镇上找人来收家具。
董重铃静静等着院门开了又关上,等院落安静立刻睁开眼摇醒身边的弟弟:“喻儿,喻儿。”
“嗯~”喻儿睡得模模糊糊。
“大姐要出门一趟,你记得跟爹娘说我明天才能回来。”
什么明年开春日子就好了,眼下怎么办?一场伤寒没有两三两银子那里治得好。
她没看到也就罢了,看到总不忍心让一个少年去送死,日子也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大姐你要去哪儿?”喻儿揉着眼睛问。
董明紫顺顺弟弟软黄头发:“大姐去哪儿别管,最迟明天中午大姐就回来了。”
董明紫安顿好弟弟,把自己打理妥当也赶着天未明出门了。
她要去找燕无纠,眼下董家的困境只有燕无纠能解决。
只是董家村里燕家有点远,有百十里地。董重铃还魂以来,除了去安北县那次这次走得最远。路上田野荒芜民生凋敝,更有不知哪里来的难民在游荡。
董明紫眉头微颦,心里说不出什么味道,她搞不清严瑯怎么想的。
只是再怎么忧国忧民,她现在也无能为力。
更何况……
董明紫苦笑着低头看自己腹部,她也饿的火烧火燎。再一次将腰带系紧,董明紫不知怎么想起婉昭仪霍新凤。
霍新凤是宫里腰身最婉约的一位,纤腰一束婉转动人,只是自己现在只怕比她更“动人”。
想到霍新凤,又不由想到二皇子严文澈。董明紫想不明白,既然灭了霍家满门,为什么又把唯一皇子养到霍新凤膝下?
难道是为了安定朝臣动荡的心?示意皇帝不是赶尽杀绝之辈?
严瑯一袖子将吃食挥落在地,对着柳恋冷冷道:“朕说过,宫内不许再见太湖三白。”
柳恋跪直身体干脆利索应道:“陛下想吃什么,奴婢立刻去做。”
严瑯阴寒的目光冷冷盯着柳恋,这目光就是朝中大臣也顶不住,只会两股战战。
柳恋却毫不畏惧,甚至刻意去撕开皇帝的伤口:“娘娘去时叮嘱奴婢,贴身伺候好万岁衣食,奴婢一日不敢忘记,也请陛下不要为难奴婢。”
和顺被唬的一身冷汗,跳起来就去拉柳恋:“你疯了,疯了。”
柳恋巍然不动,和顺醒过神立刻冲着严瑯跪下去,头磕的砰砰响:“万岁,万岁饶了柳女官,她失心疯了!”
偌大的承乾宫,只回荡着砰砰砰的磕头声,还有和顺求饶的声音。
严瑯气急而笑:“你以为提起她朕就不会杀你?”
“皇上有什么不敢的,娘娘尸身也能一把火烧了,何况奴婢算什么东西。”
“一把火烧了算什么,”严瑯冷冷看着柳恋,话语却漫不经心“朕只恨不能烧她两次三次。”
还要烧两次三次!柳恋气急:“娘娘那里对不住万岁,要您这样恨她。”
严瑯并不把一个小小宫女放在眼里,他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年,要让这个小小宫女在自己眼前蹦跶。
也许是为了记住自己的愚蠢吧,严瑯冷冷的想,不过现在也没必要留着她了。
“来人”
帝王玉口一开,和顺吓得屁滚尿流:“陛下饶命,陛下!”
柳恋生死不惧:“杀啊,您下旨杀了奴婢,奴婢正好去伺候娘娘!”
和顺慌的去捂柳恋的嘴,一边还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哀求:“陛下陛下”
正慌乱间殿门打开,禁军统领魏子忠进来抱拳启禀:“陛下,威武侯燕无纠请您御驾下降将军府,邀您品尝北地珍品。”
严瑯玩味的看着一殿闹剧:“威武侯要请朕用膳。”
魏子忠不复往日嬉皮笑脸,神色庄重扶住身侧佩剑:“是微臣告诉侯爷,陛下已经四日未曾用膳。”
严瑯轻蔑哼笑:“都是朕的好臣子,这一幕像不像逼宫?”说完似乎觉得好笑,真的笑开了。
魏子忠抱拳:“请陛下移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