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七月流火,夜间酷暑散去,白日却还烈日如灼。祥和殿内,角落里放了镇暑的冰块,给众人带来丝丝凉意。
祁景脱去层层华衣,露出缠满棉布的上身。姜柠满眼心疼,小心地给他拆去棉布,露出精瘦的胸膛。
肩膀胸前的伤口已经愈合,纵横的、椭圆的、焦黑的,都结成平整的血痂,奇形怪状,仿佛无知幼童凌乱的画。
“皇上,你的伤,好多了。”姜柠松了口气,露出欣慰笑容来。
“爱妃的功劳。”祁景勾起她的一缕发丝,盈盈浅笑。
姜柠羞涩地一抿唇,拿起他雪白的中衣,帮他穿上。
等到祁景穿上最后一件龙袍,万全替浅绿端了洗净的荔枝来,说是皇后送来,给各宫主子尝尝的。
姜柠转身去接那托盘。因为祁景正坐着,龙袍的袍角华丽地铺在地上。姜柠一不小心,踩中了半点袍角。那龙袍用的是最上等的衣料,光滑细腻,姜柠脚底一滑,身体往前扑去。
祁景反应极快,立即伸手揽住她腰。姜柠受力往后倒去,摔在了祁景身上。
顿时,祁景感觉胸口一疼,一凉,衣服上有了濡湿的触感。
姜柠惊慌地站好,就要跪地请罪,祁景抬手制止了她,低头,视线落在自己胸前,看到血迹一点点蔓延出来。
姜柠也看见了,顿时惊诧,急急上前,拉开他的衣领,只见之前平整的伤口,再度皮开肉绽,流出殷红的血,“皇上,怎么会?”
祁景转头看向万全,脸色平静,不漏情绪,“自朕治疗开始,已过了几日?”
万全脸色凝重,心中狐疑,道,“今日是第六日。”
祁景没再说话。自那年中毒之后,太后与他花了三年时间,将他身体调养得极好,若有伤病,几日便痊愈了,断没有治伤五六日后,伤口还裂开的道理。
姜柠的伤口已经好了,所以金疮药并没有问题。那问题便只能出在,他每日喝的汤药上。莫非,里面有银针试不出的毒?
万全也猜出了门道,请示道,“是否要宣太医?”
祁景点头,“宣宋太医。”略一沉吟之后又道,“再拿来开给姜美人的药方。”
万全离开后,姜柠眼眶泛红,十足懊悔的模样,低低对祁景道,“皇上,臣妾好生愚笨,居然又……”
她还当是自己不小心撞裂的伤口。祁景轻笑,抬手轻轻将她额前的一缕碎发顺到脑后,“爱妃并不愚笨。”
即便抖着手,也要鼓着勇气给他割肉治伤的人,又怎么会愚笨。她一向贴心,偶有失足,实属正常。
姜柠还是低落,祁景问,“金疮药可还有么?”
姜柠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所剩不多的金疮药,洒在祁景伤口上,又重新给他包扎起来。
金疮药已经用完了,汤药也有猫腻——且喝完了,祁景的伤还没好,下一步,又该想新的法子来拿药。
万全点了一个宫女去太医院请宋太医,而后又点了两个太监,随自己去掖庭。
掖庭是为宫中主子们做杂役的地方,姜美人的药,便是在此处熬制,然后再送到祥和殿。
姜美人的药一日三副,今日第一副祁景已经喝过了,第二副正在小炉子上炖着,扎着双髻的宫女正拿蒲扇给小炉子扇着火。
万全一挥手,“拿下。”两个太监立即过去将那宫女按住。
那宫女满脸惊慌,手被钳制着,“万公公,发生什么事了,奴婢犯了什么错?”
“稍后你便知道了。”万全也不多说,将那药连药带罐用帕子包了,带到了祥和殿。
祁景换了一身衣服,宋太医和端着药罐的万全先后到了。
宋太医是祁景最为信任的太医,当初他中毒,便是宋太医为他医治疗养。
祁景令宋太医看了之前太医开给姜柠的药方,又吩咐道,“你再看看这药,是否多了什么。”
宋太医握着罐柄,小心倒出一些药汁来,闻了闻,而后又倒尽药汁,取出药渣,一一辨认,最后跪在了地上,禀报道,“这药中多了一味草药,并不致命,只是与原本的药效相冲,会使伤口迁延难愈。”
宫中秘辛见得多了,他十分冷静。只是不知,这次又是谁要害恩宠正盛的姜贵人。
果然有问题,祁景眼睛一眯,眼中冷光乍现。只多了一味草药,难怪银针试不出。那么,会是谁下的手呢?
万全道,“皇上,煎药的宫女已经控制住了。”
万全办事祁景自然是放心的,道,“那此事交给你,你好好查。”
姜柠见祁景注意力都在药上面,便只默默站在一旁,低眉顺目的,懒得演戏。她知道是谁。
待万全走了,姜柠才扯出一个泫然欲泣的表情来,冲祁景道,“皇上,都是臣妾的错。”
祁景转头打量着她,见她一副要哭出来的伤心表情,眼睛红红的,格外惹人怜。
她应当是见药里有猫腻,终于想明白了事情的真相,觉得拖累了自己,这才道歉。她不忧心别人要害她,却忧心致他中毒,还真是……傻。
祁景拉过她的手腕,轻轻摩挲了一下,柔声道,“不是你的错,是那下药人的错。”
姜柠更伤心了,抽了抽鼻子,“皇上,为何这么多人要害我?”
祁景轻轻将姜柠揽到自己受伤轻些的那边肩膀,抚着她的头发,嗓音越发温柔了,“莫怕,朕会保护你。”
赵美人正靠在美人榻上吃荔枝。她如今不再受宠了,装病也请不来皇帝,只能化怨愤于食欲。
这荔枝是皇后体恤诸人,给各宫都分了点。否则荔枝如此珍贵,自己派人去内务府拿,不见得拿得到。
宫里人背后传说,她是失宠最快的妃嫔。赵美人心中恼恨,吃荔枝的姿态越发凶了起来,仿佛在咬谁人的皮肉。
这才多少日的功夫,内务府那狗仗人势的东西就敢不把她当回事了,真是岂有此理!还有姜氏那贱人,使尽手段,昧着良心一人独占皇帝,也不怕遭报应。
荔枝皮一块一块剥落,黑色的核一颗颗吐了出来,像极了赵美人烦乱的心事。
这时婢女新桃急匆匆迈到赵美人身边,弯腰在赵美人耳边低语,“贵人,不好了,万公公带人去了掖庭!”
赵美人心跳漏了一拍,咬咬唇,“慌什么,也不见得是因为姜贵人的事。”
新桃一脸大祸临头的惶恐,“可他抓了给姜贵人熬药的婢女!”
赵美人皱眉,心里烦躁,放下手中荔枝,“就算是事情败露,我也没做什么过分事,无非是让那姜氏多疼几日罢了,有什么要紧。”
她自我安慰道,“皇上毕竟宠过我,还未过去多久,心中还是有我的,断不会对我怎么样。”
万全将掖庭剩下的,最后一副未煎的药包,拿到了乾元殿。
宋太医一一检查过后,确认这药包里,便混有多加的那一味草药。
姜柠的药,六日一共十八份药包,由煎熬婢女小心保存。也就是说,凶徒是一次或者分几次,将那多出的草药,放在了分好的药包中。
煎药婢女跪在大厅之中,整个人瑟瑟发抖。掖庭是做杂役的地方,里面的太监婢女是宫内十分低等的存在,鲜少能见到皇帝,更别说前来乾元殿。
第一次窥见龙威,还是因为犯了错,煎药婢女几乎吓得额头一直抵着地面,“皇上,奴婢……奴婢万不敢加害贵人,求皇上明察!”
祁景只是悠悠然地,边批阅奏章,边喝茶。茶水雾气氤氲,隐约了他的脸孔,使他更加显得高深莫测。
万全站在阶下,问那宫女,“这几日,你一直负责煎药,有什么人来找过你,你可有离开过?”
那宫女慌乱归慌乱,事关自己的脑袋,可不敢神志不清。她发着抖,把这几日找过自己的人,都说了一遍。虽语无伦次,但好歹关键信息都在。
“这几日来找奴婢的,与奴婢说话的有几个,但奴婢负责煎药,不敢怠慢,离开的时候不多。哦,那日……夏凉苑的新桃来找过我,当时奴婢内急,她说会替我看着火,奴婢便离开了半会儿……”
万全回头看了眼祁景,祁景也看着他,眼中透着了然,平和道,“便去把那新桃带来罢。”
赵美人忐忑了半日,见新桃被叫走,心中便觉得自己应该是败露了。
她在夏凉苑的厅内走来走去,想了半晌,换了一身艳丽华美的衣服,仔细做了打扮,照照镜子,觉得自己美貌得如天仙似的。所以皇上……应该会欢喜,然后不再计较了罢?
赵美人抹胭脂的时候,新桃进了乾元殿正厅,看一眼跪着的煎药婢女,心下一颤,脚下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万全暗哂,这夏凉苑做的事嚣张,胆子却这么小。他笑道,“跪得那般远,皇上怎么听得到你说话?”
新桃便跪着膝行了几步,吓得快要哭出来,急迫道,“皇上……万公公,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
根本不需要问了,新桃倒豆子一般一口气才说了出来,“那药是奴婢借她离开的时机,一一混在药包里的。赵美人和太医院的医官李大人熟识,那药也是李大人给的!我家贵人也是思念皇上心切,才会令奴婢作出这样的事……她只是看不惯姜美人,想让姜美人多疼两天罢了,并不想如何伤害姜美人,请皇上恕罪!”
万全心中冷笑。想让姜美人多疼两天……若是姜美人伤得重呢,得不到救治,越拖越重,可就是人命关天的事了。这赵美人也不知该说天真愚蠢,还是无情恶毒。
何况这药,全是被皇上喝了。皇上曾经便是中毒病弱。下药这种事,恰好中了这位爷的忌讳。夏凉苑,恐怕不会好过了。
祁景盈盈笑着,全然看不出怒气,朝万全道,“那便把李爱卿和赵美人,请来一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