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怜慰
崔医生给的药很有用，睡了一晚上之后，第二天醒来的黎晚音明显便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头好了许多，不再像昨晚那样浑身无力提不起劲。
但到底感冒还未痊愈，她身子仍旧有些疲乏，躺在床上软绵绵地翻了个身，又闭眼赖了好一会儿，才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
看眼时间，已经是早上的八点四十。
距离上班打卡的时间已经很近，黎晚音抿唇纠结起来——今天自己这个身体状况，是请个假在家休息呢，还是带病坚持回岗？
黎晚音琢磨着，手指已经点开微信app，进入到了自己和何绅的对话框。
而就在这个对话框的界面上，正好是何绅昨天下午给她发来的消息，写着：黎老师，明天下午市里有个文创研讨会，你代表公司去参加一下。
黎晚音眨了眨眼睛，看着这行文字，这才一拍脑门儿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昨天下午老何通知了她下午要去参加一个政府组织的文创研讨会。
反正下午也要去开会，今天早上干脆就在家里睡一觉好了，养足精神。至于早上那些还没审完的脚本，就交给团队的其他人好了。
黎晚音如是思索着，很快便给何绅发出去一条消息：何总，我得了甲流身体不舒服，今天早上请个假在家休息行吗？
何绅这会儿估计正在看手机，回复很快便来了：可以，下午的会议还能去吗？
黎晚音：下午的会议我会准时参加。
何绅：好，辛苦了。
请完假，黎晚音悄悄地吐出一口气，轻松不少，手机往枕头底下一塞，翻了个身便准备继续睡觉。然而刚闭上眼没几秒钟，放在枕下的手机又嗡嗡嗡嗡地震动起来。
黎晚音皱眉，不耐烦地嘀咕了几句，重新拿起手机，掀开眼皮一瞧，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三个大字：黎星格。
嗯？
大清早的，二姐为什么会给她打电话？
黎晚音狐疑，打了个哈欠将电话接听起来，声音倦怠地说：“喂姐？”
“你还没去公司？”黎星格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一如既往的轻灵悦耳，语速稍微显得有些快，透出几分不甚明显的焦急来。
“还没呢，昨晚上吹了风感冒了，今天早上请了个假准备再睡一觉。”黎晚音应着黎星格的话，说到这里顿了下，隐约听见黎星格那边的背景音有些嘈杂，心里不由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你那边人很多吗？”
“你别睡了，赶紧起来收拾一下。”黎星格语气稍沉，忽然旁边似乎有人在跟她说话，她将手机拿远些许，应完旁人才又对听筒对面的黎晚音道，“直接到松海医院。”
听见“医院”一词，黎晚音的整副神经瞬间紧绷起来。她直接从床上坐起身，沉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黎星格深深吸了一口气，情绪还算平和，沉吟半秒后才回答道：“奶奶心梗，现在正在手术室里抢救，情况不太好。”
话音落地，黎晚音骤然脸色大变，眼神里涌现出惊慌和无措。几秒后，她回过神，强行做了个深呼吸镇定下来，回了黎星格一句“知道了”，随之便挂断电话。
起床，洗漱，换衣服。
整个过程里，黎晚音脑子都处于有些懵的状态，系扣子的时候，手指甚至还有些发抖。
心梗，手术室抢救，情况不太好……
黎星格在电话里提到的字眼就像一根根尖锐锋利的针，深深扎在黎晚音的脑海深处，她有点说不清自己此刻的感受，难以置信、震惊、惶恐……种种情绪在她心里交织着，五味杂陈，直堵得她有些喘不过气般。
手忙脚乱收拾好一切，她提起包冲进了电梯，抵达一楼后，一刻不停，直接穿过客厅大步流星往车库方向走。
因为大脑太过慌乱和恍惚，黎晚音甚至没有注意到坐在餐桌前正优雅进餐的男人。
余光里看见她的身影，霍齐琛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淡淡道：“你体温还在反复，请个假在家休息，别去公司了。”
黎晚音脸色怔怔的，像是根本没听见这句话，继续往前走。
霍齐琛注意到她整个人的状态不大对劲，微蹙眉，沉声唤了句：“黎晚音。”
也是直到这一刻，黎晚音才像是被从梦中惊醒般一下回过神来。她愣了下，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见霍齐琛正西装革履地端坐在餐桌尽头处，身形伟岸气质绝伦，远远望去就像一株优雅笔挺的乔木。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探究里夹杂几丝关切。
“霍总？”黎晚音有些诧异，但她这会儿所有心思都在奶奶身上，也没空关心这位大少爷怎么这个点儿了还在家里慢吞吞吃早饭，匆忙道，“我有急事，先不跟你说了，再见。”
说完，黎晚音便朝霍齐琛随意摆了下手，闷头继续往大门口的方向阔步前行。
霍齐琛唤她：“过来吃点东西。”
“来不及了。”黎晚音头也不回地应，“我真的很急。”
“那我送你。”霍齐琛冷不丁又道。
听见这话，如果换成过去，黎晚音必定是条件反射地便会婉拒，可，或许是此刻的晨风悠悠拂动窗外绿植，让人难以说出拒绝的话，又或许是她此刻的心绪慌张无助，希望得到一点依靠。
在霍齐琛话音落地后，黎晚音脚下的步子稍停了停，回头，看向他。
眼神对上那双幽黑深邃的眸，她没有片刻的犹豫，便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坐上那辆熟悉的迈巴赫，开车的依旧是老朋友阿纪。
霍齐琛说：“你要去哪，把地址告诉阿纪。”
黎晚音便对阿纪说：“松海医院第一门诊楼。”
“好的。”阿纪没有多问，应完便发动引擎将迈巴赫开出了南山公馆的铁艺大门，沿幽长林荫道蜿蜒而出，直接驶上了大路。
昨夜凌晨下了一场雨，清晨的路面是湿润的，层层水汽在阳光的照射下缓慢蒸发，整个繁华都市莫名显出几分阴郁和沉闷。
像极了黎晚音此刻的心情。
好一会儿，霍齐琛才微启薄唇，说了两人上车坐定后的第一句话，“出了什么事？”
“刚才黎星格给我打电话，说奶奶突发心梗，现在正在医院的手术室里抢救。”
黎晚音说这几句话时，双眼始终平定地望着车窗之外，语气也是平淡无波的，从霍齐琛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她温和恬静的侧颜，和她脸颊侧边垂下来的一缕碎发。
车窗没有升严，有风钻进来，拨动那丝发，使她整个人生出几分将要乘风而去的柳絮之感。
听完黎晚音的回答，霍齐琛沉默了数秒，而后方道：“不用太担心，老太太会逢凶化吉的。”
“嗯。”黎晚音侧过头来，朝霍齐琛笑了笑，“霍总金口玉言，一定所言皆成真。”
这番对话结束，两人之间又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而后，黎晚音又沉沉吐出来一口气，望着霍齐琛，忽然道：“我和我我奶奶感情一直很好。小时候我淘气不听话，爸妈教训我，永远都是奶奶把我护在身后。”
霍齐琛注视着她的眼眸，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聆听。
“我爷爷去世的时候，我只有四岁，丧礼上所有亲戚都来了，还有很多爷爷以前的下属、旧友，大家聚在灵堂上悼念上香，我妈觉得那种氛围会让我奶奶更伤心，就陪着我奶奶坐在灵堂背后的花园里看风景。”黎晚音眼神悠远，似乎看见了很多年前，一面回忆着跟他讲述，一面失笑，“那时候我看奶奶一直哭，就跑过去跟奶奶说，奶奶你别伤心了，以后爷爷不能陪你玩，还有音音陪你，以后音音会一直陪奶奶玩到一百岁。”
“奶奶看着我，哭着哭着就笑了，就摸着我的头说，好呀，以后音音陪着奶奶。”
说到这里，黎晚音眼眶已经泛起红潮，嗓音里也带出丝丝哽咽，“可是，我当时吹了那么大牛逼，跟她说我要陪她到一百岁，事实上我从成年之后就很少回去看她了。”
“我总以为时间还很多，我总想着，等这个剧本写完就回去看她，等这个项目忙完就回去看她，等这个剧圆满收官了就回去看她……然而直到今天我才突然意识到，我的时间确实还很多，但是我忽略了一点，奶奶的年龄已经很大了，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再来等我了。”
泪水从眼角淌落，黎晚音吸了吸鼻子，拿手背将眼泪抹去，摇摇头，自嘲似的苦笑，“小时候以为是我在陪奶奶玩，长大了才知道，从来都是她们在陪伴我们。”
“子欲养而亲不待，树欲静而风不止。”黎晚音捂着脸哭出了声，“我真的很害怕，如果奶奶……我可能会后悔一辈子，也会遗憾一辈子。”
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轻轻的抽泣声间断着响起。
前面开车的阿纪被黎晚音的情绪感染，心头一时间也百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片刻，黎晚音哭着哭着，忽然感觉到手背处传来一阵暖意。
她微怔，抬起哭红的眼眸，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已经将她的手完全包裹，握住了她。下一瞬，腰肢也被揽过去，嵌进一副坚实有力的胸膛。
霍齐琛伸出手，将黎晚音哭到发抖的身子搂入了怀中，轻声道：“多大个人了，还哭得像个小孩子。”
黎晚音再也克制不住情绪，两只手死死攥紧他的西服下摆，头埋进他胸口，泣不成声。
“别哭了。”霍齐琛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薄温柔的吻，哄道，“奶奶不会有事的，不要自己吓自己。嗯？”
听见他这么说，黎晚音似乎受到了一些鼓舞。她又哽咽了好半晌，方才抬起眼帘看向头顶上方。
霍齐琛黑眸沉沉，凝视着她，眼神里带着一股温暖的力量，无端便令她安心。
黎晚音终于缓慢地点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