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许传在易凯晨的目光下，觉得演播室的温度逐节攀升，她不知所措，回头看导演。
张导此刻忙成一团，根本无暇顾及她这个被扔进大海的鱼饵。
她只能回过头，机械地重复了一句：“老师您好。”
易凯晨没有任何回应，站起身离开座位，离开前还撞到了节目组的茶几。
留许传一个人在演播室里凌乱。
她本以为自己做好了与他见面的准备，可看到易凯晨见到她后匆忙离开的背影，她心中还是泛起无数的苦涩。
当初在班级里如果幸运的话，广播体操可以并排的两人，如今身份地位早已隔着一条鸿沟。他是光鲜亮丽的、未来充满无限可能的演员。她是一个为生活奔波的底层。
她根本没有任何底气与他相认，更何况他们的曾经的交汇点那么阴暗无光。
他们是两个曾经生活在阴沟里脏兮兮的猫，如今打扮得光鲜亮丽，但见到对方的那一刻，华丽的衣服便会突然缺失一角，露出仅有彼此可以看到的腐肉。
他们不会为重逢而感到愉快，只会慌乱地拾起掉落的布料企图遮住不堪的一切。
门口传来声响，许传以为易凯晨回来了，她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想给他一个“放心吧，我不会说”的眼神。
可她抬头看见的却是一个温和的中年女人。
易凯晨从观察室里出来，狼狈逃窜进了卫生间，被茶几磕到的小腿传来阵阵的痛感，提醒着他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打开尽头的小窗户，企图让零下的寒风吹回他的理智，随后拿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老赵。”这是他的经纪人，被网上痛骂的赵经纪此刻正忙得焦头烂额。
他是易凯晨父亲易震亲自挖到凯宿集团的金牌经纪，起初只负责易凯晨一个人，如今凯宿集团的娱乐事业蒸蒸日上，他的工作量也成倍地增加。
“祖宗求你了，别说什么坏消息。”赵经纪从百忙之中抽出空隙敷衍他一句。
“《海河畔》的素人嘉宾怎么选出来的？”易凯晨没和他闲聊的心情，直击正题。
“哪个素人？录制的还是观察室的？”
“观察室的许传。”易凯晨说。
“海选的。”赵经纪虽然忙，但记忆力超绝，每个他经手过的东西出现的疑问，他基本都能秒回。
易凯晨捏着手机的手稍微放松一些，但还是补问了一句：“不是我爸定的吧？”
“不是，他没空。”
易凯晨的心总算稍微落下，挂断电话后是心中难以压抑的兴奋和欣喜。
仔细回忆起来，他对许传还有一丝怨念。
许传，一个在他心里被尘封多年的名字，一个说好陪他一直到毕业的骗子。
他关上小窗，回到观察室。
许传再次听到门传来声音，她暂停了与面前人的对话，重新酝酿了一个眼神给过去。
这次确实是易凯晨。
易凯晨与她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做了一个很明显的深呼吸。许传知道，他认出来了。
比易凯晨早进门的中年女性是赵阳阳，圈子里资历很深的老牌女主持，近几年随着年龄上升，已经不怎么接节目，但关于她情商高化解尴尬名场面的剪辑一直很热门。
她敏锐地感知到两个人有些不同寻常的状态，开口问：“两位认识？”
许传连忙摇头：“没有。”说完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另一个当事人。
易凯晨径直走到许传身边坐下说：“许老师贵人多忘事。”
许传抿着嘴，她不知道易凯晨要干什么？戳穿她的谎言吗？还是为了保险直接把她逐出节目。
“那天迷路闯进我别院的不就是你吗？”易凯晨话锋一转，许传如释重负。
她知道，这是她可以继续留在节目组中的信号，是他会帮助她圆谎的暗记。
她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的重逢早在一周前就已经开始了。
“不好意思，我那天没看清。”许传回复。
易凯晨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坐在原位转动着手上的装饰戒指掩饰慌乱。
不久，从观察室门外又进入两位明星，分别是与易凯晨合作过《寒风吹过》的女主角李雪，和李雪下一部待播戏的男主杨旭。
四位观察室成员和一位主持人就此聚齐。
主持人是单独的座位，其余四人坐在宽敞又舒适的沙发上，许传坐在最边上，易凯晨挨着她，李雪扫了一眼位置后，坐到易凯晨身边，杨旭自然坐在最后一位边缘位置。
录制并没有马上启动，除了许传之外的其他三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接触，但如果许传与其他三人隔膜太深，势必会影响到节目的效果。
所以，张导决定先让大家做一个破冰游戏，而最简单的破冰游戏不过是俗套的真心话大冒险。
他们找来一个空玻璃水瓶放在茶几上，又把四人的桌签围在玻璃水瓶四周，赵阳阳转动水瓶，游戏开始。
瓶口静静地停在了李雪的名字上，瓶底对准的名字是杨旭。
李雪选了真心话。
杨旭眉眼见笑，瞥了易凯晨一眼问：“你觉得和我合作快乐还是和易老师合作快乐？”
李雪皱眉，眼光跳动，她带有些许不满地回复：“我都喜欢，大家都是很好的合作伙伴。”
杨旭穷追不舍：“如果非要选一个呢？”
现场的氛围逐渐变得奇怪，不像是破冰，反而像是一场尴尬的文艺汇演。
许传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但如果观察室的嘉宾们的关系如此剑拔弩张，她有些担心自己宣传剧团的小九九能不能如她所愿地被观众注意到。
李雪沉默不语，似乎想用沉默来表达对杨旭的不满，而杨旭的关注点不在李雪而在易凯晨。
他是凯宿集团最大对家董氏娱乐旗下的艺人，前些天还被人拍到他与董氏千金董小姐约会的照片。
如今凯宿集团和董氏并未有撕破脸的举动，表面维持着友好和平，但实际上董氏的人都知道那些照片是凯宿养的狗仔发出来的。
杨旭就是继续维持友好的棋子，他来参加这个综艺，是为了破除凯宿与董氏不合的谣言，降低外界对董小姐的恶意猜测。
所以易凯晨就是杨旭的眼中钉，既然参加了这个节目，就给这个少爷添添堵。
许传暗中观察着几个人的关系，最终小声打破沉默说：“那个……是不是只能问一个问题？”
杨旭这才注意到那边的素人许传，他本来对素人没什么感觉，可打断他的提问让他对许传的好感度急速下降。
他像蛇吐信子一样，假意回到座位，对着许传微微点头微笑，可许传从他的表情中看到的满是威胁。
许传往后躲了躲，娱乐圈果然不好混，她暗中责怪自己多嘴，旁边的几位任何一个都能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她，所以她发誓之后在这个节目中一定要低调。
许传的话虽然不高明，但确实打破了僵局，让游戏得以继续。
第二轮的瓶口和瓶身稳稳地落在了许传和易凯晨的桌签上。
许传看到结果就果断开口：“我选大冒险。”
易凯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那就喝口水吧。”
杨旭微笑探头：“不是，这也叫冒险吗？喝口水？”
李雪对杨旭刚刚的提问百般不满，并且对许传的解围有一丝感激，她趁机回怼：“怎么了？瓶身又没落到你身上。”
杨旭冷嘲热讽地说：“哟，我这不是感叹一句易大少爷怜香惜玉吗？怎么？没惜到你身上，你嫉妒啊？你在片场倒追的事圈子里都传遍了，装什么？”
李雪听罢，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害羞，脸色通红，她颤抖着说：“我倒追也没追你！”
许传握着水瓶的手微微发凉，一些不怎么愉快的记忆重现在脑海。曾经她也是倒追的那个，但她并不觉得那是倒追，倒字特别像是只有男人追求女人才是正常，而女追男就是一种很羞耻的事一样。
她只是正常的追求爱情而已，虽然那个时候她对爱情还懵懵懂懂的，这件事又不是只有男人能做。
可在她被拒绝的那天，放学的路上，就是有人站在她的周围，笑话她的行为，那些卑劣的嘴脸逐渐和杨旭重合。
玻璃制的水瓶脱离她逐渐无力的手，哐当一声，所有的争执声音都停了下来，他们看向呆滞的许传。
水从碎掉的玻璃瓶中缓缓流出，许传的神志变得有些恍惚，她下意识地想要逃离所有人的目光，就像曾经她跑出围观人群那样，她突然站起身，匆忙逃离整个观察室，一片碎掉的小玻璃刮到她的脚踝，痛感也没有唤醒她的理智，她还是一直跑到走廊尽头才稍微清醒一些。
头脑完全清醒时，眼前是已经高出她一头多的易凯晨。
“跑什么？”这不是陌生人之间该问出的第一句话。
没有客气、甚至有些熟稔的语气，让许传产生一丝安全感，她摇头道歉：“不好意思，突然身体不太舒服，耽误大家拍摄了。”
易凯晨没有说话，他走上前想要搀扶她去房间，却被许传躲开说：“我没事，已经好了。”
许传礼貌地微笑绕过了易凯晨，忍着有些疼痛的脚踝，略微瘸腿地回到观察室。
只剩下易凯晨一个人站在走廊的尽头，伸出去的手还停留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