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
“好吧。这里景色不错,我回国的时候会过来录视频。”祁蔚打开弱光壁灯,一百多平的客厅隐隐约约地显露在明暗之间。投影仪自动打开,开始播放静谧的钢琴曲。杏黄色地毯将角角落落都铺住了,沙发也是柔软的浅粉色。桌子上放着薯片、饼干之类的零食,好些都是拆封后吃了一半。一只半球吊椅朝着落地窗,月影朦胧的山脉尽收在窗间。这里是祁蔚一个人玩的地方,进门两排玻璃橱柜,一排放玩偶、动漫手办。一排陈列香水、首饰。
“录视频?”
“哦,我在网上是个富二代博主,时不时放送一点‘大小姐’日常。”祁蔚对着门口的镜子,正要摘耳环,忽然想起今晚的事还没完。于是转过身,问:“接下来干嘛?”
“洗澡。”张以舟说。
“行,我的浴缸很大……”
“不,我的意思是……”张以舟面对祁蔚,卡住了。祁蔚抱着胳膊,半倚镜子。她一身抹胸黑裙,裙摆开衩很高,一动便露出修长的腿。她似笑不笑的,摆明是对张以舟下了钩,信心十足地等他咬。脚踝下的毛茸茸粉拖,又让她泄露几分藏不住的孩子气。张以舟摸不准祁蔚这个人,他只能确定,他感知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很难逐条拆解心头挤满的内容,但偏偏是眼前这个人的模样、言语,甚至是气味,组合在一起,成为了一条异常变量。变量输入身体,大脑快过超级计算机,在一瞬间,推演出了两个人的今天、明天和从今往后的每一天。理性主义的机械计算,在感官喧嚣下,根本无力招架。张以舟不确定,这是不是来自荷尔蒙的骗局。
“我的意思是……进展太快了。”张以舟舔了舔干燥的唇,脑海中又浮现了红色的鸡尾酒。
“快吗?”祁蔚算了算,从他们认识到现在,最多四个小时。她后知后觉,确实有点快。但也没事吧,她好多朋友看上心仪的,一场舞会的时间都不用,就该干嘛干嘛了。不过张以舟还是白纸,犹豫的时间多点也正常。祁蔚手一挥,指着卫生间道:“行吧,你去洗澡。里头有浴巾,脏衣服放门口,我让酒店拿去洗了烘干。”
她自个去另一间洗。浴缸里的温水漫上胸//口时,祁蔚终于冷静地想了想今晚怎么如此上头。她谈过恋爱,也跟人玩过暧昧,但没一个男的,让她见面就想亲一口,甚至是摁上床。她怀疑自己是见色起意。可是,张以舟是个清秀的帅哥没错,但也不至于帅到绝无仅有。
他两条腿很长,但是秀场里的男模腿可长多了。他看起来像是读过很多书,但以前有个哈佛的小天才追着祁蔚跑,祁蔚也没兴趣。他的眼睛很好看,但……祁蔚仰在浴缸里,抠着手指数张以舟哪好。她想不明白。有点想打电话问妈妈,林竹女士是祁蔚的指路明灯,她什么都懂。
但要是被林竹知道她把一个见面四小时的男人带回屋,估计不出半小时,林竹就抵达现场了。祁蔚沾着满手的泡泡,捞过手机看了一眼。边汇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还发短信问,他哪里不好。
“发什么疯。”祁蔚嘀咕着,回了一句:有癫。
家里人倒是没找她,只有爸爸祁廷远发了条语音。他大概是喝了点酒,“宝贝女儿”叫个没完,还对着屏幕嘬了两口。旁边有林竹的笑声,估计在看着祁廷远发酒疯。祁廷远平时一板一眼,关心都十分含蓄,最大尺度的表达就是打钱。当然,祁蔚对此十分受用。
祁蔚笑嘻嘻地给祁廷远回了一个:知道了,老爸。外加一张她比心的照片。
祁蔚从出生起就享受了饱满的爱和金钱,她想做什么,家里都绝对支持。总结:她就没受过挫。现在,她要去推倒张以舟这个小难关了。
她擦净身体,吹干头发,慢条斯理地重新卷了一个大波浪,再涂上口红。妈妈说她肤质很好、鼻子挺拔、眼睛明亮,身材也是no1,她站在哪,哪就是t台主场。祁蔚深以为然。
最后在手腕上喷点chanel邂逅淡香水,祁蔚穿着轻薄的吊带睡裙出去了。屋子里静悄悄的,窗外松涛如浪的声音都能听见。她赤着脚走去卫生间,见里头干净得像是没用过,要不是镜面上还有水汽残留,她得以为张以舟是转头就跑了。
“张以舟?”
“在这。”客厅里有回应。
祁蔚走回去,见张以舟坐在沙发上看书,不声不响的。加上客厅里光线不亮,祁蔚路过都没注意到他。
“看得清吗?”祁蔚顺脚把落地灯踩亮了,才发现张以舟拿的是她的小论文,而且停留在封面页。敢情一页没翻。“你也对奢侈品的颜色营销有兴趣?”祁蔚坐在地毯上,顺势往他膝上靠。
“不是。”张以舟伸手托住了她的脸颊,不让靠,“抱歉,我该走了。”
“穿着浴巾?”祁蔚噗嗤就笑了,眼神里满是胜券在握,“你跟着我上来的时候,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你分明也隐隐期待着,怎么?临门一脚的时候,怂了?”
张以舟伏下眼睛,道:“你并不了解我,只是一时冲动。”
“那现在了解了解。”祁蔚直起腰,拆开桌上一袋黄瓜薯片,又踢了踢张以舟的小腿,“冰箱里有酒和可乐,拿点过来。还有蛋糕。”
张以舟放下论文,起身去取了。明明该离开,但还是……张以舟也开始摸不准自己。
双开门冰箱里满满当当的,有各色的酒,也有碳酸饮料、酸奶、牛奶,吃的东西也是从冰淇淋到新鲜蛋糕、卤味什么都有。看起来主人荤素不忌,什么都爱来点。
张以舟没碰任何一瓶酒,其它东西倒是都拿了一点。晚宴还没到正餐时候,他们就溜了,两个人都已经饥肠辘辘。
“帮我把虾剥了,牛肉也切好。”祁蔚叼着巧克力棒,把可乐倒进高脚杯里。
张以舟听到她的吩咐,迟疑了一下,还是按她说的慢慢动起来了。
“那个鸡翅,骨头剔了。”祁蔚将一盘卤鸡翅推给张以舟,眼睛挑起的时候,看见张以舟的神情古怪。她道:“我不会弄这个。平时阿姨会给我弄好。今天我说要回家,阿姨就没过来了。”
张以舟把牛肉切成块,放在盘子里给她,“那在外面怎么吃?”
“外面?”祁蔚好像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外面的鸡翅也没骨头。”
“哦。”张以舟懂了,祁蔚不需要思考这些,在她看见这盘鸡翅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替她去干净骨头了。她就像豌豆公主,不会躺在任何一张有豌豆的床上。
“有点淡。”祁蔚指着剥好的虾仁。
“先吃别的。”张以舟去厨房开火,把虾仁混着西兰花、酱油、葱重新炒了一遍。盛盘的时候看见吧台上有紫桔梗,就在不破坏插花状态下,剪了两朵摆盘。
端着虾仁回去,祁蔚正百无聊赖地在地上下腰,倒转状态下,好像想透过张以舟的浴袍乱看。虽然知道这个视角还看不到什么,但张以舟还是边过去,边扎了扎浴袍带子。“你在跳舞?”他不自然地问。
“噗……”祁蔚好像在逼良为娼。“我不会跳舞,但是我会跆拳道和一点点剑术。”
“哦……难怪……”
“难怪敢带陌生男人回家?”祁蔚把张以舟不好意思说的话给爆出来了。她捋着头发坐回身,让张以舟也坐下。
张以舟原本让她先吃,但她没开动。牛肉、鸡翅、面包分了两盘,切好的奶油蛋糕有点融化,薯片和坚果倒在水晶碗里,装着可乐的高脚杯上各夹了两片柠檬。还有两只餐巾纸折的白天鹅立在桌上。
“你会做饭?”祁蔚叉起一颗虾仁,味道很不错。
“在香港会自己做一点。”张以舟说。
“哦,你在香港工作?”
“半工半读。”
“读……”祁蔚算了算他这个年纪和这个情况一般来说在香港读什么,“非全日制博士?”
“对。”
“什么专业?”
“人工智能方面的。”
祁蔚了然地点了点头。
“有了解?”
“没有。”
“那你点头点这么快。”
“我知道了你学人工智能方面的。不是吗?”
“倒也没错……”张以舟嚼着牛肉说。祁蔚对什么都一脸自信的样子,仿佛全世界没有她不知道的。但这状态和“装模作样”倒还是有区别的,她就是觉得全世界都在她的掌控中,哪怕现在不知道的事,以后也自然而然会知道,这就是个小事罢了。很坦然、很自洽。
“你在香港读了几年书了?”祁蔚问。
“7年,还有4年要读。”
“那你是本科就去了。”祁蔚说着,又指挥张以舟去厨房给她取了双筷子。虽然她高中开始在国外,但还是习惯用筷子吃饭,毕竟家里有保姆跟着去,顿顿还是吃她的中餐。
“对。”张以舟取了两双筷子回来,两人一手高脚杯,一手筷子。全世界的餐具,除了手,就是筷子最好用。
“你在香港住哪?我在香港也有房子,有时候会过去玩。这么点小地方,说不定我们俩还是邻居。”
张以舟夹起一角蛋糕,意味深长道:“我们肯定不是邻居。”
“为什么?你又不知道我的房子在哪。”
张以舟揭晓答案,“港中文附近有片村屋,我住那。”
“哦,”祁蔚依然是了然地点头,“我的房子可以俯瞰香港,兴许能看到你。”
奶油在张以舟喉咙里噎了一下。
“你没有谈过恋爱?”祁蔚问题跳转,像看无营养言情小说一样,翻页超快。
“没有。”
“为什么?”
“呃……很奇怪吗?”
“奇怪。”筷子夹着薯条,在虾仁盘子上沾了汤底进嘴,“十二岁要有喜欢的女孩子,十三岁谈恋爱,十五岁……”祁蔚没往下了,她怕白纸受不了,“总之我认识的男生都这样。”
张以舟想了想,“我十二岁在读书,十三岁在读书,十五岁也在读书,不出意外的话,要读到将近三十岁。但谈恋爱或者不谈恋爱都只是一种选择,是可以选或者不选,不是吗?只要通往的是舒适、平静的生活。”
“也对。那你没有喜欢的女生?”
“……”张以舟拆开“白天鹅”,擦拭嘴角。
“懂了,你今晚情窦初开。”祁蔚嘴里嚼得嘎嘣脆。
“你好自信……”
“难道我说错了?”祁蔚忽然凑了过去,与张以舟眼睛对眼睛。在张以舟脸红的时候,祁蔚舔了舔他的鼻尖,随即志得意满地坐回了地上。
张以舟没有说话,他等祁蔚吃完,把盘子收了,去厨房洗碗。
“放着吧,明天阿姨会过来的。”祁蔚道。
“你经常一个人住这?”水龙头哗啦啦出水,冲洗着碗。
“当然不是。”祁蔚漱过口,倚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张以舟的背影。“这里所有的房间都面朝山林,很安静。作家、编剧、艺术家都喜欢来这间酒店找灵感。我习惯来这写作业,有时候我妈妈也会来。她是汽车工程师,过来看看文献,读读前沿期刊什么的。而且我们都爱吃垃圾食品,在家吃会被我爸唠叨,所以躲这里吃。其实桌上有一半的薯片都是我妈妈拆的。不过她比我爱整洁,东西都收在她的卧室和书房里。我妈妈有强迫症,她的东西必须按颜色深浅排列,不过她不拿这个要求我。”祁蔚絮絮叨叨的,恨不能把前半生都共享给张以舟。
“哦。”张以舟表示信息都接收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