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青莲（2）
惊蛰反复感到头痛欲裂，似乎是堕入魔道之后的后遗症。浑浑噩噩中，他再次在长阳山上醒来。
带着记忆修炼速度突飞猛进，他很快就重列仙班……甚至比前世更进一步。
也许惊蛰一直在期待着什么。期待着有人又一次在大雪里向他奔来，笑意淋漓在眉目之间，那一刻鲜活得令他终生难以忘怀。
在悬崖下，他握着那人的手拿正了剑，那一年的长阳山雪色覆了漫山遍野，到处听不到其他人声，只有寺里钟声长久响起。少年人在悬崖下流水声中大声谈笑，夕阳西沉，给河流渡上惨淡金光，惊蛰教他下一式剑，他却没能握紧剑柄，身形不稳仓促抓住了惊蛰的手。
那一次握手，是他们靠得最近的瞬间。一刹那的心动像是心悸，当时只觉得慌乱又寻常。后来大道长生，顷刻间隔着衣袖握住他的手，覆盖上手指，教他使人间最俊逸的剑，那一瞬间温热触感被晚霞烫得缩手——
也是在这里，惊蛰亲手将刀锋没入他的心口，眼睁睁看着他气绝。
为了一世天池水，他曾经为他沉沦苦海，历劫三世直至魂消骨散。霜雪埋掉了阎罗十殿，干干净净。再睁开眼，世上再无那人来过的痕迹。
……
然后惊蛰在马车里惊醒了过来。
梦中的缱绻还在脑海里盘旋。
但是眼前，是没有那人的人间。
慕青岚趁着那道士被吸引去了注意力，快步跳下石阶，进了人群里面，融入一片白衣道袍中，很快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没了踪迹。
道士回过神时人早已经跑远了，只能骂骂咧咧回到南山道士们那里，抬头去看众人目光汇聚的方向。
不远处，人群海浪般分两道退开，一辆金漆的马车后面跟着些御林军，是从京城里调派过来的。还有几个太华寺的僧人。
与此同时，一道声音响起，只有慕青岚听到。
【任务目标出现了。】
少年骤然抬眼。
马车里，惊蛰似有所感，想要打开车窗。
“上仙真打算收徒吗？”司命星君擦了擦汗，在车里问道。
闻言，惊蛰停住动作，冷漠开口：“这不是星君该问的。”
司命心中叫苦不迭，原本这位仙尊是来凡间轮回渡劫，哪知道劫还没渡，这人就忽然恢复了记忆，重铸道心，转眼就回了天上。
回也就回吧，人回天上转了一圈，似乎在找人，揪出司命就是一通逼问，一会儿是要找一个妖怪，一会儿又改口是个凡人，手指死死攥住了生死簿，强顶着灵压，一页页翻到伤口反裂不肯罢手。司命甚至怀疑仙尊是在凡间出了什么岔子，走火入魔了。
照着惊蛰形容，司命不敢耽搁，拉着小仙们一起翻遍了九天十地人妖神魔的生死簿子，愣是没一个符合的。
司命不过是顺口说了句“会不会命数尽了已经……”就被从南天门扔到了长满刀锋的蚩尤山，鼻青脸肿爬起来，到现在骨头还是痛的。
此时，更不敢吱声，在马车里坐着安静如鸡了一会儿，司命才忍不住找了个“取东西”的借口，下了马车，脱离了车队人群。
离开了惊蛰那诡异阴冷的视线，司命星君终于没有自己怕是要折寿的错觉了，拍拍袖口变出个钱袋子。
这时，他发现有个少年鬼鬼祟祟打量着马车车队那边。
那是个乌发绸缎般落在身后的年轻人，白锦衣袍，朱金靴下还沾了下长阳山时的细雪，冷白的面容上眉睫沉沉，黑眸里落满了清晨的天光。
在少年抓着铜栏的手腕上，还绑了一条细细红线，吊了个青莲坠子。
生得倒是很合他对女娲娘娘造人的审美！若是在天庭，想必会被争着结为道侣。
司命星君心中微动，凑过去走近几步。年轻人很警觉，转过了头，冷冷盯着司命。
“我是从那马车上下来的，”司命指指车队，讪讪道：“看你一直望着，也是来拜师的？”
慕青岚皱眉打量了司命星君，皮相俊美黑发及肩，身穿太华寺的道袍，半晌，才犹疑试探：“道长是长阳山下来的吗？”
司命是被惊蛰仙尊强行带下了凡间找人，若是不算天上，的确是才从长阳山一路过来，便点了点头：“你在瞧什么？”
慕青岚在心里嘀咕主角看着不太聪明，笑了笑：“看看热闹。”
他在上个小世界梦里见过仙尊一个不太清晰的影子，眼下早已经忘干净。既然系统指了方向，按照剧情，此地也不会有第二个长阳山下来，且境界深不可测的黑发道袍者。
司命星君心道此地道士们虽然都好奇仙尊要如何收徒，但这么近的距离，只有他敢毫不遮掩地看着。看热闹看得连命都不顾，可不太正常。脸上却展颜笑道：“不错不错，难得镇子上这么多客人，不如我跟小兄弟去逛一逛？”
慕青岚惊讶道谢，不知为何，转头离开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那辆马车。窗户没有打开。
司命星君揽住他的肩膀，想带着他往人潮外走，决心喝点小酒顺便要揪出他的阴谋，到时候也好邀功，让惊蛰仙尊放自己回天上去。若是没有阴谋，和美人交个朋友司命也十分乐意。
这时，南山那些道士们拦在了车前，引起了一阵骚动。御林军们快步上前隔开，叫喝着清道。马车里纹丝不动。
南山道士赶忙高声喊道：“我们找到了大人要找的人！”
四周俱静。另一些道士用怜悯的视线暗地里打量他们。长阳山这位证道仙人出了名的喜怒无常，比魔修更手段狠厉。不久之前，阎罗十殿就被他一人一剑荡了个干净。谁也不知道他为何对阎罗十殿出手，更惊骇于他的修为到了什么境界，江湖百晓生甚至拿他与神佛比较，评价难分伯仲。
“不怕被扔到蚩尤山外吹一晚上冷风，”北海的道士冷哼道：“他们再不让开路，到时候耽搁了时间……”
“南山的人也太莽撞。”有路人忍不住埋怨，多退后了一些：“殃及池鱼啊……”
慕青岚不由得顿步：“马车里还有人？”听起来脾气还非常邪道，不太符合主角光风霁月的设定。
司命星君也神色紧张了起来，随时准备在惊蛰不耐烦之前先行出手阻止这批道士，对慕青岚的问题也没答仔细：“有，是长阳山的主人。”
回想起剧情里长阳山主人太华寺住持白发苍苍的形容，慕青岚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
谁也没有想到，南山的人这句话后，御林军们不知听到了什么退了回去，然后马车门打开，南山道士竟然上了马车。
北海道士们：“？？？”
司命星君欣慰嘀咕：“……还好还好，找到人了就好。”找到人就赶紧放他回天庭。
身旁少年问了句“什么”，司命又挂起笑：“没什么，走，过了今天说不准我就要回天……天子脚下，咱们也有缘分，请你喝个酒。”
慕青岚跟着司命星君离开，恰好此时，马车车窗推开，露出一双掩不住血丝的丹凤眼，视线在青岚他们离开的方向停顿了一会儿，没有看到异样。他声音喑哑，冷淡道：“我给你们三月时间。”
南山道士连忙保证，随即小心翼翼道：“那么大人，之前说的让吾儿得道……”
“自然。”惊蛰阖眼，不再开口，逐客之意毫不掩饰。
道士不敢再打扰，匆匆忙忙道谢后就喜滋滋退出了马车。
另一边，司命星君和慕青岚在酒铺外面面相觑。还是司命星君接着开口：“我们不进去，卖我们一壶酒就行。”
酒铺小二胡乱摇头摆手：“今日不开张，两位贵人还是找别处吧。”
“可是……”后面一句这是他们找的镇子里最后一家酒馆还没说出来，门已经重重关上，碰了司命星君一鼻子。
司命摸着鼻子，郁闷回头：“莫非我脸上写了近日诸事不利？”可惜他不能给自己算上一卦，看看什么时候能摆脱这连连厄运。
少年脸上笑意转瞬即逝，像是雪水一样消融，眉睫上沉沉担着日光纤细的轮廓：“我有一个主意。”
司命晃了下神，一时竟然没想起来问对方是不是在笑话自己，下意识跟着道：“什么主意？”
一刻钟后，两人蹲在酒馆红瓦上，翻开了几片瓦。司命星君先扔下一锭银子，沉甸甸落在酒铺草垛上，没发出什么响声。之后，便以灵力控制绳索放下去，绑了两罐酒上来。
司命还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心里一紧张，就忍不住顺嘴将话说出了口：“你这小妖怪，倒是不拘泥礼法？”他找了个比较客气的形容词。
少年怔了一下，骤然被戳穿了身份，没像别的妖怪一样落荒而逃，只是沉默了半晌，才皱着眉为难点头，似乎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暴露的。
“化形气息还没褪干净，”司命已经揭开酒罐密封，“你们妖族里也敢放你出来？”
“我出来历劫。”
司命闻言奇道：“我有一个朋友，也来历劫。说不定你们还能交流交流这个经验，建立一下合作关系。”